麻仓恒昌的拜访,让两个人都很不痛快,连往日吃上去香喷喷的烤鱼都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对此,斑表示龙颜大悦,承包了今日的所有份烤鱼。
晚上千奈美在房间里待得气闷,干脆走出去坐在檐廊上发呆。
月光照在院子里的杂草上,把草叶照得明晃晃一片白,草叶之间的一滩小水池中倒映着一弯完整的明月。
明明是月朗气清的舒适夜晚,千奈美却总也静不下心来。
白日里叶王那张晦涩的笑脸总是不断在她眼前乱晃,他那个样子比平时假笑时更叫千奈美不舒服。
按按胸膛,心脏依然好端端在躯干的包裹下跳动。
那种酸涩窒息感,仿佛只是千奈美的错觉。
她叹了口气。
干脆伸展了两条腿搭在檐廊外轻晃,双手向后撑在身后的地板上。
她以前在家里时经常这么做。
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的场静司对她这种失礼的举止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想到哥哥,千奈美的心中再次溢满忧伤。
有些事,她不是不清楚。
但不能说。
说破了,就回不了头了。
在这个天朗气清,月光明润的夜晚,千奈美思念起千年后的亲人来。
同时,无端地想起好来。
其实也不算无端。
毕竟他跟叶王都姓麻仓。
想到惊才绝艳的麻仓叶王,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同样强大的麻仓好。
事实上,这几天千奈美总是下意识地把两人联想在一起,然后进行一种奇怪的比较。
……说起来,好给她的感觉也和叶王有一种微妙的相似呢。
麻仓好该不会……
出现了返祖现象吧?
这种荒谬的念头,让千奈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边笑边想,如果叶王在这里,一定也会笑吧。
一想到叶王,千奈美嘴角的弧度又消失了。
她捧着脑袋摇头晃脑,嘴里不住叹息。
到最后心烦意乱之下,竟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了起来,而且吹的正是好教她的那首曲子——当然,她也就会这么一首。
笛声幽幽,千奈美的心似乎真的随着笛音的扩散慢慢沉静下去。
一曲终了,她才发现叶王不知何时正站在檐廊尽头处望着她。
千奈美放下手:“呃,我打扰到你了吗?”
叶王笑笑,缓步走过来:“没有。很好听。”
他没有戴帽子,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其中几缕贴着脸颊微微晃动,让他的容貌在夜色中显得比女子还要俊俏几分。
千奈美微微失神。
等再回过神来时,叶王已经在她身边坐下。
一枚树叶被无形的力量折断,慢慢飞到叶王摊开的掌心:“该怎么吹呢?”
面对那双看过来的清亮黑眸,千奈美轻轻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手把手将从前麻仓好教给自己的再转交给叶王。
和从前千奈美自己的笨拙相比,叶王就聪明许多了。
不消片刻,他就能吹出声音。
再过一会儿,已经能断断续续吹奏出曲调。
又等上几分钟,间断的调子已经连成了一首曲子,正是千奈美刚才吹奏的那首!
千奈美:……为什么感觉自己又被打击到了?!不对,为什么要说又?
叶王嘴里含着叶片,眉眼含笑地望着千奈美。
千奈美撇撇嘴,宣布:“你已经出师了!”
叶王吹完整支曲子,这才取下唇间叶片,望着手心里的翠绿,若有所思:“这首曲子……”
“怎么了?”千奈美不甚在意,“是从我一个朋友那儿学来的。叶笛的吹奏方法也是他教我的。你不知道我当时学了多久,让好笑话了我好长时间呢。”
“hao?”叶王的神情更加微妙了。
千奈美赶紧解释:“虽然读音差不多,但是不是‘叶王’啦,是‘好’。”
她用手指在地板上虚虚写出好的名字。
叶王垂眸盯着她的手指,浓密卷翘的睫毛挡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
千奈美不由感慨到,就连恍若女子俏丽这方面,好跟他这位祖先也很像呢。
虽然两人长相完全不同,但气质有时真的惊人的相仿。
连名字读音都才差不多,啊,果然是返祖现象吧!
叶王:……
叶王:“看来你和你那位朋友关系很好?”
千奈美:“该怎么说呢……其实一开始,我是想招揽他到我们家来着。”
她把自己跟麻仓好的相遇过程简短地说了一遍,托着下巴蹙眉:“结果熟了之后,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好有他自己的事。我总觉得,在他做完自己事之前,我就算开口邀请也会被拒绝。还不如等他完成了之后再说。”
叶王笑笑没说话,反而拿起树叶又吹了一次。
这一次,他吹的是一首不一样的曲子。
不一样,跟前面那首又隐隐相合。
一曲完毕,他侧头对千奈美道:“这是刚才那首的答歌。原歌内容说的是一对爱人因某种原因分开,最后又跨过千山万水重新在一起的故事。”
千奈美愣住。
叶王笑睨了她一眼,扔掉叶片,拍拍千奈美脑袋,站起身。
千奈美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抬头,只见他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俯视自己:
“所以我才说,你朋友和你关系很好。”
***
千奈美想了一晚上,叶王是什么意思。到最后,就算原本坚定的想法都动摇起来。
结果第二天再见到他,对方竟跟没事人一样,仿佛受困扰的只有千奈美自己。
这让千奈美不由得泄气起来,一直到安倍晴明出现,她依然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今天的安倍晴明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身边有一个穿公卿常服的青年。虽然穿的是从三位的衣服,但青年的神色一点都不倨傲,反而浓眉大眼地,透出一股憨直之气。
叶王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师兄多带了一个人过来,对青年的态度也很友善:“博雅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呀。”
源博雅摸摸后脖子:“你就别取笑我了叶王。我只是好奇晴明这些时日到底在忙什么。去他家找他的时候,他经常不在,式神告诉我晴明去了叶王大人家家中。这实在不能让我不好奇啊。”
“唔。”叶王搔搔下巴,侧头看向千奈美,“师兄可不是来见我的。”
源博雅顺着叶王的视线看过来,眼睛一亮:“啊!你就是晴明的学生吧!”
“呃……”千奈美犹豫着看向安倍晴明。
见他冲自己笑眯眯地点头,顿时心生骄傲,“没错!我是!”
源博雅“哦哦”几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千奈美当然觉得没关系啦。
倒不如说,她对这位安倍晴明的挚友也很好奇。
源博雅的到来,并没有打乱安倍晴明的教学节奏。
互相介绍完毕,晴明就和往常一样开始教导千奈美关于占卜学的最后一点知识,叶王则邀请源博雅到临院的茶室坐下,喝茶聊天。
等千奈美学习完,发现他们已经转移到檐廊下了。
两人之间摆着烤鱼和酒盏,叶王靠在一根廊柱上闭目养神,而源博雅则坐在一旁吹奏随身携带的笛子。
千奈美一想到刚才自己在屋子里焦头烂额,叶王在这里闭眼享受,就不由得心生不平。
这就跟你在家辛辛苦苦赶作业,结果抬头看见同班同学在外面玩一样……
叶王:“噗——!”
他睁开眼,冲千奈美招手:“一起坐下欣赏博雅大人的笛音吧。这不愧是博雅大人啊,这乐声真是美妙极了。”
源博雅摸摸后脖,低下头:“叶王这么夸奖我,真是让我惭愧。”
“有什么好惭愧的呢。”晴明这次和他师弟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如果是那些名不副实的人才需要惭愧。是事实就坦然接受才对。”
源博雅被这师兄弟两一唱一和的说法堵得无法反驳,干脆重新举着笛子吹了起来。
笛音一响,就没人说话了。
天地间,只剩下澄澈的音乐声。
叶王和晴明说得没错。
源博雅的笛音的确令人惊叹,甚至不像此世之音。
不愧是被后世称为雅乐之神的男人。
待源博雅吹够了,他们三个便聊起了最近朝中发生的趣事。
作为一个死宅,千奈美在这时候就只能闭嘴听他们聊。
不过好在这三人没一个无趣的人,说的事情都非常风趣,就算只是闭嘴倾听,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聊完趣事,他们又话锋一转,说起上次大江山一役的余波。
其中重点提到了源赖光。
据说这位源氏家族族长,在大江山一役后,声望再次攀升,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巅峰。
现在不光是朝中上下对这位源氏阴阳师赞誉有加,就连平民们都知道他的名字。
“源赖光大人的名声此时如日中天啊。”安倍晴明端着酒杯感慨,“圣上也更加信赖他了。”
“这不是很好么。”叶王嬉笑道,“最好以后什么事都找源赖光大人就好了。“
千奈美多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认真的。
一点都不羡慕,反而非常开心。
作为叶王的师兄,安倍晴明深表赞同,甚至提议再来一壶酒庆祝一下。
千奈美:……你们够了啊,这么摸鱼真的好吗?
她和源博雅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无奈。
喝完一杯酒,安倍晴明替自己和叶王重新倒上。
注视着杯中的液体,晴明晃晃酒杯:“其实,圣上已经交给源赖光大人一件新差事了。”
他抬起眼,脸上出乎意料的严肃:“昨日太政大臣家的小女公子失踪了。这已经是这十天来,失踪的第三个孩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