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能和哥哥一起睡吗?”
她的话像是有定身法咒,即刻将从小就学习礼仪的谢嘉誉定在了原地。
外头还在下雨,巨大的雨点冲刷着玻璃。
房间阳台的落地窗开着,阳台窗边洁白的纱帘没有拉到尽头,开了一条缝。
那一线的缝隙里漏进了些许雷声,闷闷的,被一闪而过的闪电打断,继而四方又断断续续响起雷声的余响。
那震动仿佛从脚底穿过。
陆霜微先前已经自来熟地将门阖上了,无措地站在门边。
跟着雷声震动瑟缩肩膀,并用那双大大的眼睛怯怯地看他。
谢嘉誉从会牙牙学语开始,就被教育过男女有别。
好半天他才从咒语里解脱出来,僵硬地问她:
“为…为什么…要一起…睡?”
他看着陆霜微,想要好好给小女孩科普,“你,你是女孩子,我是……是男孩子。不……”
不什么还没说出口,就被怕得背靠门板微微颤抖的陆霜微给打断了。
“哥…哥哥,窗帘…可以拉上吗?”她的长睫毛颤啊颤,“微微怕怕……”
谢嘉誉的身体也从定身咒语里解脱,起身去将窗帘拉上,顺手把落地窗也关了。
随着落地窗的窗帘一起被拉上,窗外的风声和雨声全部被隔绝,只有闷闷的雷点似乎还在房间里余荡。
也顺利地将她的肢体从“面壁”中解救出来。
陆霜微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同手同脚地往房间走了几步。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把穿上叫上的粉色拖鞋蹬掉,赤着双可爱的玉足,踩在灰色的绒毯上,又往大床的方向靠近了些许。
谢嘉誉拉上窗帘后站在落地窗前没有动,和陆霜微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大床。
“你怕打雷?”
“嗯。”陆霜微撅着嘴,表情委屈极了,“以前妈妈都会抱着微微一起睡。”
“可我不是你妈妈。”
谢嘉誉很想把她丢出去,但想起来自己答应了爸爸要照顾好妹妹。
可,他们都只是小朋友呀。
心里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叫做委屈的情绪。
陆霜微垂下头,连声音都变轻了,“那,微微的妈妈没有来,怎么办呀。”
谢嘉誉想起了爸爸说妹妹的妈妈出了事,刚板起来的小脸重新又放下来,那点委屈也在这样的情绪里散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会怕打雷?
打雷很可怕吗?
他重新审视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差距。
陆霜微是妹妹,长得还没自己高。
娇娇弱弱的,最爱的妈妈也出了事。
他们虽然都是小朋友。
但他是哥哥。
最后,陆霜微如愿以偿地躺在了大床上。
而谢嘉誉坐在落地窗附近墙角的懒人摇椅上,摇椅不大不小,成人只能坐着,但睡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陆霜微整个小脸埋在被子里,“哥哥,床好大。”
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有点闷,“你真的要睡在那里吗?”
呀,哥哥的被子好好闻。
是青苹果的味道。
谢嘉誉一言不发,仿佛已经睡着了。
陆霜微半天没有得到回答,窝在被子里稍许,便双目沉沉,半阖着眼垂着脑袋。
来到新环境的迷茫和害怕,偷偷哭着又偷偷在心里跟自己和解,花去了她太多的精力。她原先还想挣扎着起来,将哥哥的大床还给人家,可是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谢嘉誉躺着,抬首看着天花板。
睁着睁着,没一会,他也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苏素和谢程前早起要去公司。
临走前,苏素不是很放心陆霜微,便小心地拧开了她的房间。
却发现床上被子整齐覆盖在大床上,平坦整洁,而床上并没有人。
苏素吓了一跳,提在手里的包包掉落在地毯上。
退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起早要上早课的谢嘉誉。
“看见妹妹了吗?”
谢嘉誉没怎么睡好,满脸的不高兴,长睫毛一抬,往自己的房间瞥了一眼。
苏素走了两步开了门看——
只见属于谢嘉誉的灰色小被子隆起一个小鼓包,枕头上露出了一点黑色的发丝。
苏素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原来睡在了这里,怪不得自家儿子刚才一副谁得罪了我的模样。
苏素在心里笑了一声,油然而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意,转过身要去摸摸自家儿子的小脑袋。
谢嘉誉似乎早有准备,机敏地往后躲了一下。
“妹妹昨晚和小誉一起睡的呀?”苏素没有趁机摸到头发,有些遗憾。
谢嘉誉严肃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我睡小椅子啦。”
苏素听到他的回答一愣,乍然想起儿子房间里还有一个挂式的摇椅。
虽然她也主张男孩子要早点学会自主,但也从来不会刻意让孩子受苦,想到自己儿子一晚上委屈在椅子上,心底泛酸,眼眶发热。
谢嘉誉去抓苏素的手,仰着脑袋问:“妈妈,今天还打雷吗?”
他想睡回大床,但是要还是下雨的话,他就没得睡了。
苏素被他的小动作晃了神,那股心疼也被摇散了些许。
她家儿子从小就克制,跟爸妈也不是特别的亲密,印象中从他记事开始,就已经学会了能做的事情自己做,从来没有这样露出有依赖性的动作。
他的人生都被精细地规划好了。
大概,陆霜微是他按部就班的道路上唯一的意外。
苏素忍不住蹲下了身,温声道:“今天放晴了。”
楼下传来家教老师和做饭阿姨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苏素站起身,笑着问:“小誉吃饭了吗?”
谢嘉誉摇摇头。
“那小誉先和老师一起吃饭,吃完了再学习。”
-
落地窗前厚重的遮光窗帘都收了起来,只留了蓝灰色的薄纱。
今日放晴了,留在枝头叶片上的雨水被阳光照射,蒸腾起的草叶土木的清爽气息,混着正午阳光的味道,从半开的阳台窗口处逐渐将整个房间弥漫。
陆霜微是被好闻的青草香叫醒的。
迷迷蒙蒙从床上醒来,半阖半闭着眼摸索床沿,边喊妈妈。
她摸到了放在床边的小裙子,但迟迟没有看到妈妈。
陆霜微一下子从睡意朦胧里清醒。
入目皆是冷淡风的宽阔房间。
啊,她现在已经在姨姨家了,好像还在新认识的哥哥房间里。
诶?哥哥呢?
陆霜微脱下小睡衣,穿上新的小裙子,出门去找哥哥。
此时的谢嘉誉学完上午的正课,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等待午餐。
苏素中午特意从公司赶回来,就是怕陆霜微第一次来家里,会不习惯。
一进门就看到乖巧看书等待的谢嘉誉。
“小誉,妹妹呢?”
谢嘉誉抬头。
陆霜微扶着楼梯的扶栏,走下最后一个台阶,从推开客厅的门,从侧面跑出去。
“微微在哒!”
陆霜微跑动的时候有点冲劲,一个没收住,扑进了苏素的怀里。
好在陆霜微是个自来熟。
她顺势在苏素怀里蹭了蹭脸撒娇,“姨姨,你回来啦~”
陆霜微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长睫毛扫啊扫。粉嫩嫩的小嘴因为说话微微开着小口。
她还有一头黑而微卷的及肩长发。
正午客厅里从窗口伏进来的光爬在她的发尾,随着她摇晃的脑袋,像一圈会浮动的波浪。
苏素被她的可爱漂亮深深折服了,连包包都没放在架子上,价值几十万的包包随意丢在了客厅坚硬的地板上,将人抱了起来。
苏素挟着她的两个双臂,将人抱着甩了一个圈。
“哈哈哈哈,飞飞,姨姨飞飞~~”
陆霜微清脆甜美的笑声留了一串。
尾音从谢嘉誉身边流过,继而散在了宽阔的大厅里。
“无聊。”谢嘉誉放下书,“幼稚。”
苏素分了一点眼角余光给他,瞧着他波澜不起的面色,暗忖:
自家儿子莫不是吃醋了?
苏素放下陆霜微,摸了摸她柔软微卷的头发,又捏了捏她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蛋,“去哥哥旁边坐。”
苏素也跟着走过去,并假装不经意地问:“小誉也要飞飞吗?”
谢嘉誉面无表情的脸上一顿,他把手上的书合拢收了起来,“这种游戏只有小朋友才玩。”
吃过饭,苏素问陆霜微要玩些什么。
陆霜微坐在属于自己的粉色小沙发上,扭过脸来问靠在灰色榻榻米上的谢嘉誉,“哥哥呐?”
苏素道:“哥哥要学钢琴。”
陆霜微跃跃欲试,“微微学过,微微可以一起学吗?”
谢嘉誉:“不行。”
苏素:“好啊。”
母子两几乎异口同声。
陆霜微自动忽略不同意的声音。
从粉色小沙发上滑下来,挤挤挨挨地坐在了谢嘉誉旁边。
她同他讲道理,“哥哥,微微会弹。”
谢嘉誉往旁边坐开了些许,但旁边已经是墙壁了,他退无可退。
“你都会了,还……”学什么。
谢嘉誉一边反驳一边“气势汹汹”转过头,入目就是那双盈盈望过来的乌黑大眼睛。
那张写满无辜的脸,因为突然被大声,神情显得愣愣的。
大眼睛最下面似乎积蓄了一点点水光,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眨一眨,那点盈光就会变成泪水滑落下来。
谢嘉誉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好吧。”
又是这双眼睛。
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