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有再下雨,经过一?夜,深灰色的路面重新透出了灰白色。
冬日的光有些冷,橙色的光晕挤进窗台里。
角落里的?风信子五颜六色的盛开着,迎着风偶尔点点头。
往年,陆霜微总要去这里摸一摸它们。
今天却是神魂不属。
她甚至没注意到它们开花了,而且今年还多了一?种颜色。
一?大早,她坐在餐厅里,陪着陆旭吃饭。
一?般这时候陆旭都会读一会晨报,然后挑一?些好玩的?新闻分享给她。
陆霜微都会用手支着下巴,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认真地听。
今天有些不寻常。
他说三句,陆霜微会慢吞吞回?应一?个“嗯”,反射弧似乎穿到了南极洲。
陆旭阖上?报纸,抬起头看她——
陆霜微捏着属于自己的?粉色小勺子,心?不在焉地搅拌碗里的?粥,里面的红枣被搅上?来,又被搅下去。
那双又大又黑的?瞳孔正无神?地盯着前方的某一?处,眼神散漫,没有落点。
女大不中留啊。
想想往年都有谢嘉誉陪着,自然没有觉出什么不同来。
偏偏今年谢嘉誉没来!
今年倒是让他这么多年古井无?波的心?,第一次吃到了什么叫做酸。
他终于有了一?种女儿即将不是自己家了的?感?慨。
陆旭放下报纸,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黑咖啡。
他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镜。
“宝贝啊。”
“嗯。”
“你今天就回?去吧,我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走不开,没人陪你,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我也于心不忍。”
“爸……”
陆霜微回过神?来,想说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但她想起来晚上?打不通的?电话,隐隐还是有些担心?。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旭砸吧一下嘴。
不能说女儿,只能拿面前的?咖啡出气。
“这咖啡不行了。”不是苦的,倒有点酸。
他们吃完饭,每天定点来家里打扫的阿姨把餐桌收拾完,陆旭吩咐她,“你打扫完就先回?去吧,微微今天就走了。”
阿姨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点头。
她用余光看了两父女,还以为他们吵架了。
陆旭从沙发上?面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走到书房的门口,回?身跟陆霜微道:“你也走吧,我等会就要去公司了。”
实际上?他早就预留好了3天的假期,这三天里的?事情,不是提早做完了,就是已经押后了,他还预定了钓鱼划船的地方,就等着他们过去了。
他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如果陆霜微走了,他就要再次去公司上班,把押后的事情再挪回来做。
他已经能听到员工们的?哀嚎了。
陆霜微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老爸,但是她还是很想回去看看。
她上前几步,用力地抱了抱她的?爸爸。
“爸爸,我今年早点回来陪你啊。”
-
不知道是白天睡得太多,还是那晚上?从谢程前手机里看到的短信让他觉得很违和,陆成?勉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破天荒地睡不着。
他。陆成?勉。S市睡神。
居然一夜都睡!不!着!
活见鬼了害?
陆成?勉从床上?起来,在地板上做了200个俯卧撑,简单地擦洗了一?下,他才躺回床上?去了。
这回?该睡得着了吧?
一?个小时后……
算了,要不爬起来再做个深蹲?
数羊吧?
1只,2只……200只……1000只。
直到陆成?勉的?眼睛都睁得僵直了,他还是没有睡着。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他想给老谢头打个电话,奈何谢嘉誉之前把他拉进了黑名单,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老谢,你也太狠了,居然忍心?关我关到现在。T^T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
陆成?勉拿了车钥匙就直奔谢嘉誉在附近的?房子。
大门关着。
他对着门手打脚踢,声势搞得很大。
谢嘉誉没喊出来,却把对门的邻居喊了出来。
男孩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睡眼朦胧地问他:
“大兄弟,大冬天的?,你不在被子里面躺着,搁这寻仇来了?”
陆成?勉很不好意思打扰了对面人的?清梦。
但他没有办法。
虽然很内疚,但他是不会停止的。
陆成?勉收了手,只能撒个谎,很为难道:“他欠我钱。”
“欠多少啊?”
“几个……亿?”
那邻居可爱的娃娃脸顿时一愣,片刻后搔了搔头,艰难道:“害……挺多哈?”
“那啥,你继续吧。”
说着他刚要进自己家呢,又转过身来诚心?建议:
“那什么,这么多金额的?话?,建议你报警处理哈。”
他这么真诚,反倒弄得陆成?勉不好意思了。
“谢谢。
“我会轻一点的。”
陆成?勉等到对面邻居关好门,刚一?拳头要砸到谢嘉誉家的门板,又想起了对面邻居可爱的娃娃脸,拳头就变成了手心?碰在了门上。
陆成?勉用手拍了一?阵子,无?人应答。
可能不在?
陆成?勉放下手,打算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转身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的手机铃声响动。
这个铃声他很熟悉,当初就是陆霜微一直用的。
手机给了谢嘉誉以后,他什么设置都没有改。
他很能确定这个手机铃声一定是谢嘉誉的?。
所以,在里面?
昨天的?酒这么烈吗?
效果居然这么猛,到现在还没醒?
陆霜微已经在回S市的?路上,今天谢嘉誉的?手机已经开机了。
但是一直打,却没有人接。
她不得不打给了陆成?勉。
“小鹿,你人在哪呢?”
“我在谢嘉誉门口呢,电话是你打的?吗?我听见里面铃声一直在响。”
“嗯,他手机在里面,人也应该在里面,你要不踹门进去吧?”
最后没什么办法。
陆成?勉打算用脚踹门。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摆好姿势。
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一?抬脚刚要使力……
只听见手上?的?开关“咔哒”一?声,门竟然开了……
陆成?勉推开门,门后面是谢嘉誉惯常的?性.冷淡风灰白色的装修,并没有半个人影。
也就是说,根本不可能是里面有人给他开的?门。
结论来了。
实际上?门就是开着的?。
那他折腾了一?早上,是为了什么呢?
小丑竟是我自己……
陆成?勉只来过这里一?次,并没有他的?拖鞋。
他随手在玄关的鞋柜里找了一?双还没有拆掉标签的鞋子,套在脚上?。
“老谢,老谢?”陆成?勉一?边走一?边喊。
他先开了谢嘉誉卧室的?门,只见里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窗帘半开着,窗子没有开。
陆成?勉过去摸了一?下他的?床。
冷的。
一?晚上?没有睡?
他还在阳台看了一?圈,没找到人。
陆成?勉关上卧室门,又走到隔壁的?书房。
书房的窗子倒是开了一?条缝,冬天的?风钻进来,穿得不算多的?陆成?勉瑟缩了一?下肩膀。
也没人。
陆成?勉从书房里退出来,又陆续去找了厨房餐厅还有客卧,以及客卧旁边的厕所。
空空如也。
陆成?勉:“???”
这老谢还会上?天入地不成??
陆成?勉最后还是不死心,重新又去卧室里面转了一?圈。
第二次看他的?卧室,他才注意到那扇看起来和衣柜连在一起,实际是卧室自带的?洗浴室的?门。
陆成?勉双手放在浴室的门上,不知怎么的?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起来。
各种不好的联想在脑子里面闪过。
浴室?没声?溺死?各种关键词乱七八糟,如走马灯。
陆成?勉给自己鼓了鼓劲,一?使劲开了门。
浴室最外面的地面上,水迹斑斑。近门口的部分因为地势稍微有些低,从不知道哪里蔓延出来的水没办法及时流向下水道积在那里。
浴室是干湿分离的,浴缸放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隔着一?大块磨砂玻璃门。
陆成?勉看不出来里面的情况,但仔细一?听,可以听到似乎是水流滴在地板上。
“滴答,滴答……”缓慢的、有规律的?声音。
陆成?勉心?口一缩,还以为里面的老谢遭遇了不测。
连忙推开门。
随着推门的动作,蔓延到浴缸外面的水从他推开门以后的豁口里奔涌出去。
他刚套上?的?拖鞋也遭了殃。
而谢嘉誉。
此时正满面惨白躺在浴缸里。
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了,全身被泡到浮肿,手臂上?,大腿上,甚至还有鲜红色的伤口。
血倒是没有流很多。
陆成?勉用手碰了一?下水。
“嘶……”
这水也太冰了,这么冰都没醒过来,醉的?这么彻底呢?
这么冷的水里过了一?夜,估计没病也得给冻感冒了。
陆成?勉擦了手,用手背摸到了谢嘉誉的?额头上。
“草啊。”陆成?勉即刻抽回手,并在原地跳了起来。
“这么烫?”
“也不知道烧了多久,这么天才的?大脑,不会烧坏了吧?”
陆成?勉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抽掉了谢嘉誉浴缸里面的塞子,只听得一?浴缸的?水“哗哗哗”作响,霎时间退了下去。
等水流完,陆成?勉才将人从浴缸里面搬出来,动作幅度有些大,带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放在一旁的?大瓶子。
陆成?勉护住谢嘉誉的?头防止他磕碰到,用余光瞥了一?眼被撞翻的东西。
是一个蓝色的瓶子,瓶盖没有旋紧,被碰倒以后,里面的液体汩汩流出来,很快去了半瓶。
陆成?勉离近仔细瞥了一?眼,看到上面写着白色的“84”的?字样。
“84”?
是什么特别的沐浴露吗?
算了,不研究了,还是把人抗回?去才是真理。
好在谢嘉誉是在自己房间里的?浴室昏倒发烧,陆成?勉拖着他不需要走太多路。
“老谢啊。你看着一?点也不胖,怎么这么重呢?还是说泡了水泡发了?”
陆成?勉搬他一?个还是不多废什么力的?,就是天生喜欢嘴里哔哔。
到了床边,陆成?勉把人往床上?一?抛。
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谢嘉誉只觉得后脖颈一?痛,开始有了一?些朦胧的意识。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地像缚了千斤铁坠。
他想说话?,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缝住了,根本无法张开。
但他能听到床边陆成?勉的?声音:
“老谢头啊,我宁愿你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跳起来打我一?顿,也好过你现在这样,呜呜呜。”
他死了吗?
他终于死了?
他有点释然和解脱,但又有一?些遗憾。
陆成?勉干嚎了一?嗓子,听起来像是在为他奔丧。
没一会,他吸了吸鼻子。
“烧成这样,可怎么办?不会傻了吧以后?别啊,老谢,我们这一?圈发小,就指着你一?个人呢。要不我还是打个120吧。”
谢嘉誉:“……”
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睛,朦胧的光影里,整个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四肢滚烫,像是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使不上?任何的?力气?。
整个人仿佛躺在空虚的?云层里,漫步目的在云端漂浮着,没有落点。
陆成?勉那边还没拨打120。
陆霜微的电话先来了。
“微微。”
“找到了找到了,在浴缸里。”
“你快到了?”
“那我等你,他现在全身发热,也不知道是一晚上?冻的,还是伤口感染的?。”
“嗯,手脚都被泡发了,皱巴巴的,到现在还没恢复呢,唉,看着太凄凉了,老陆我铁汉直男了这么多年,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也忍不住想掉眼泪。”
“伤口,我也不知道伤口怎么来的,不能是打架吧?老谢他喝醉酒这么奔放吗?”
“行吧,我再看看,那老谢应该怎么办?要打急救电话吗?他这么躺着不好。”
等陆成?勉挂了电话,一?转身,就见——
躺在床上?的?谢嘉誉,皱巴巴的中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陆成?勉的?手机从手上?滑下来,刚巧砸在了他的?脚上?。
他都来不及喊痛,一?瘸一拐蹦到床沿,扑上?去大喊:“老谢啊,你是醒了吗?”
谢嘉誉张张口,嘴巴张了又张,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陆成?勉把耳朵凑过去。
“老谢,你慢慢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谢嘉誉缓了一?会。
“不要……不要……去……医……院。”
“家……庭……庭……医……”
他说一个字,陆成?勉就翻译成?长句询问。
“哦,你是说不要打120,也别送你去医院,帮你叫你的?家庭医生就行。”
谢嘉誉点点头。
“你……走……别来。”
他话?一?出口,陆成?勉眼泪都要出来,可怜巴巴地跳脚。
“谢嘉誉,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我这么救你,你叫我走!”
谢嘉誉摇摇头,他咽了一?下唾沫,艰难道:“别人,别来……休息……”
陆成?勉想不到,自己都被他这么嫌弃了,自己还要这么兢兢业业给他翻译。
太难了,太苦了,太可怜了!
“你是说,你要休息,任何人都别来?”
哦。原来一视同仁啊。
陆成?勉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不过……
“微微就要到了,她……”
陆成?勉话?还没说完呢。
谢嘉誉便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
好吧,生病的?人最大。
陆成?勉帮他叫了家庭医生,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的?。
“我等他来了再走吧,万一?你晕过去了。”
“唉,她都急哭了,声音都哭哑了,干嘛不让微微来看看你。”
谢嘉誉没说话?,好像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似的?。
陆成?勉没注意到,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解释。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丑,对不对!”
陆成?勉有点得意,他觉得自己是猜对了。
谢嘉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世界在灰色里沉浮。
他努力睁了睁眼,疲倦的眼眶周边火辣辣的,一?滴泪从他的?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缓缓摇了摇头。
哽咽着,只道:
“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