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郭府七堂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哟,孟哥儿,这么早啊?”街角买山楂糕的小姑娘瞧见一人在街上的孟鹤堂笑眯眯的问道。
“是啊。”他只淡淡一笑,转身入巷弄。
晨露顺着瓦砾滴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
院里偶尔传来晨起打扫庭院的洒水声,好一幅惬意的场景。
然而孟鹤堂却并没什么闲情逸致来欣赏这静谧的美景。
去年,他与搭档周九良随师父去外地演出。
当时正直初冬,气候变换不定,小搭档身子本就单薄,加上来回路程艰辛,回来之后,便病倒了。
找了许多郎中,开了些药,吃上几天,便就没什么用处了。
就这样,断断续续病了得有大半年了。
昨晚又是高烧不退。
眼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娃,被病魔折腾的不成模样…又想起昨日郎中所说的“命不久矣”
他心里像是被刀剜一般的疼。
转过几个街角,在一家街道上的古朴门房前停下脚。
轻叹一声,吐出胸口的浊气,上前敲了敲门板。
不一会儿,木门缓缓打开。
“进来吧。”门口是一位穿着素衣的小丫头,见是他,便开门将他迎进来。
小园装饰的很典雅,红木的花台上摆着几株苏铁,花架下面则放着好些盆药材,一入园中,药香味便扑鼻而来
二人跨过正堂入了偏房之内。
“孟哥儿请稍等片刻,我去唤师父来。”小丫头将他请上座位,便弯腰行礼,走出门去。
孟鹤堂坐在冰凉的檀木椅上,手摸了摸雕成云理状的椅把手。
双手微微发抖…
他皱皱眉,眼神紧盯着自己的手臂。
脚步声响起,他猛地站起来
一个身穿粗布衫,留着五柳长须的老先生迈步进来。老先生鬓角不少白发,弯腰而行,见到他时,两个眼睛眯起来,眼角还出现了不少皱纹。
“哟,孟哥儿来了。”老先生对他笑笑。
他心虚的将颤抖的手往后藏了藏,笑到:“是。”
老先生垂眸,正好瞧见他藏手的样子,他只是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老先生迈步到他面前,伸手示意他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孟鹤堂伸出手,老先生也伸手替他把脉。
片刻后,老先生放开他,摆摆手,身后的小童便将一个粗陶碗端了上来。
粗陶碗中,装着一滩黑色的液体,孟鹤堂接过粗陶碗,拿到面前,一阵难闻的草药味进入他的鼻腔,口中一阵酸涩,幸好他没吃东西,不然非得将胃吐个感觉。
“喝吧。”老先生看着他道。
他看着面前的碗,咽了咽口水,心一横眼一闭,端起陶碗将碗中之物一饮而尽。
酸苦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
他双手颤抖的将陶碗递给小童
“唉,来吧。”老先生看着他,起身示意他跟上,孟鹤堂站起身,跟着老先生向内庭走去。
-
周九良醒来时,孟鹤堂守在自己身旁。
“先生…”周九良看着孟鹤堂,轻声喊到。
“哎,来,喝口水。”孟鹤堂应了一声,将他扶起来,给他喂水。
“先生,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周九良润润嗓子,发现孟鹤堂一直盯着自己,脸颊有些微微的滚烫。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孟鹤堂盯着周九良苍白的小脸,笑到。
-
时光飞逝,很快三月过去,周九良的病反反复复闹了好几次,孟鹤堂经常带药回来,他吃了总能有所好转,可还是几次就不见效。
周九良常问他药从何而来,可他却只是低头笑而不语
转眼到了第二年初冬
“九良。”
孟鹤堂回来时,就见一个消瘦的身影坐在园中的圆桌上,对这小梅花林发呆。
要说这片小梅林,还是七堂建起来时,孟鹤堂为他建的。
见他没有回应,孟鹤堂上前去却发现周九良手中,攥着一块白色的丝帕
帕子上猩红的血迹让他的心“咯噔”一下。
“九良。”他到周九良身边,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先生...”周九良的嗓子微微有些涩…
“我在…”
“…我怕”男孩转身,搂住他的腰
听着男孩微微发抖的声音,他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了一般剧痛。
“不会的…放心吧。”
“先生,我想上台。”少年突然抬头,看着他。
孟鹤堂一阵...自从他病情加重,俩人已经半年没有登台了
登台…可是…
他抬头,天空飘起了小雪,冰冰凉凉的落在他脸上。
“好,我去和师父说。”他笑了笑。
“良哥!能登台了!你们能登台了!”七堂的几个弟兄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对躺在床上的周九良喊到。
“真的?咳咳”周九良眼睛闪了闪。
“师父允下来了,三天后,孟哥已经去准备了。”秦霄贤说着指了指门外。
周九良轻咳几声,靠在床上笑了笑
真好…
-
三天后
京城大雪纷飞
这是初冬的第一次大雪…
七堂堂主孟鹤堂,周九良复出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城
德云社门口早早就围满了人
“孟哥儿…”周九良换上大褂,很久没穿,他瘦了不少,大褂在他身上耷拉着。
孟鹤堂笑笑。
瘦了…
剧院锣鼓声响
“九良,怕吗?”孟鹤堂牵着周九良的手,轻声问道。
“有先生在…我不怕。”周九良拖着苍白的脸笑到。
恍然…
问的是舞台,答的…
是生死
幕布拉开…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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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幕
“哟,今天这演的真不错,看了他们恢复的很好啊。”
“是啊,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小园子了吧!”
“不过我瞧...堂主今日好像是有些看不清东西。”
“没有吧...瞧着像是故意的。”
“也许吧…”
阁楼下,几位观众聊的热火朝天
孟鹤堂站在阁楼上,轻轻关上了窗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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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孟哥…”德云四百人聚在七堂,门前,院内,站满了人。
鹅毛大雪落在他们身上,体温融化了雪花,打湿了他们的衣裳。
泪…雪水…混杂在脸上…
“孟鹤堂…”洪亮的嗓音出现在房门口
他转过头,看着门口墨蓝色的身影
“师父…”他开口,声音小极了
郭德纲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道:“九良没了…”
孟鹤堂摇摇头,怀里的少年渐渐失去温度,滚烫的泪珠滴在他冰凉的脸上。
郭德纲强压这心头的酸楚,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发,将他搂在怀里。
一身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郭府
“哭吧,孩子。”他郭德纲拭了眼角的泪花,拍着在他怀中发抖的孟鹤堂,轻声说道
“师父,我怕…”孟鹤堂将头埋在师父怀里,止不住的颤抖这。
“好孩子,不怕,有师父呢…”
-
十年后
初冬
一位穿着黑色云理纹大褂的男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一旁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扶着他。
“先生…”
微弱的声音的呼唤在耳边响起,男人回头,双眸竟是灰色的…
角落里的小男孩被吓了一跳…
男人转头对一旁的人说了什么,那高瘦的男人便将他带到小男孩面前。
“小娃,你刚刚叫我什么?”男人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先…先生…”男孩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男人感受到了他的害怕,轻柔的问道。
“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小男孩低下头,瑟瑟的答到。
也是很久…没有人叫他先生了…
男人轻笑一声,朝他伸出手。
“愿意和我走吗?”
男孩抬起头,诧异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年轻男人,犹豫了许久,怯生生的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来吧。”男人将他拉起来,牵着他,走了。
男孩被带回来一个叫郭府的地方,知道了这位带他回来的先生,名叫孟鹤堂,曾是京城名角儿,可自从搭档逝世后,便再未登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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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既然当时周师叔已是重病在身,为何师爷还让他登台这样病情岂不是更加重些?”小男孩趴在桌子上看着在一旁逗鸟的秦霄贤。
他本想伸手去逗,却被秦霄贤一把打掉。
“当时这是良哥唯一的心愿…你师父带着你七堂所有师兄在师爷门外过了一夜,才得了这个机会…”
“师父很爱周师叔吗?”
“这…”秦霄贤还没开口,就被厉声打断。
“初冬!你该练功了!”
小男孩赶忙跳下椅子道:“就来!”说着一蹦一跳的跑了。
秦霄贤瞧着蹦蹦跳跳的小娃娃,轻叹一声。
你师父对他的爱,怎是我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
周九良病了大半年,孟鹤堂找遍名医,终在朋友口中,得知了一位隐于市集之中的名医,方老先生
老先生替周九良瞧病后,道他这病无药可治…只能用药短暂的续命,但每一次的药剂都需要调整,需要有人以身试药。
当时郭府中人并不赞同这个方法,于是老先生便走了…
谁知…孟鹤堂竟暗中找到老先生,替周九良试药…
草药的毒性,一点点侵蚀这他的身体,更影响这他的视力…
他眼中的世界渐渐模糊起来…
其实…在他们最后一次演出时,他眼中的世界,早已成为一片混沌,只能依稀看到些轮廓。
在后来…他的眼中,便彻底失了色彩…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
“这样也挺好…”他常笑道。
-
又是一年初冬
大雪茫茫
孟鹤堂独自站在七堂阁楼之上,雪花搂在他的鼻尖,融化成雪。
心脏钻心的疼起来,胃里一阵恶心。
一口鲜血从嘴里呕了出来,洒在阁楼下的雪里…像极了傲雪寒梅…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擦擦嘴角,无奈的笑了一声
还记得,他在自己怀中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想看梅花
今年,梅花也会开,可惜,我们都看不到了…
你走后…我眼中,心中…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