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堂良

天还蒙蒙亮,郭府七堂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哟,孟哥儿,这么早啊?”街角买山楂糕的小姑娘瞧见一人在街上的孟鹤堂笑眯眯的问道。

“是啊。”他只淡淡一笑,转身入巷弄。

晨露顺着瓦砾滴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

院里偶尔传来晨起打扫庭院的洒水声,好一幅惬意的场景。

然而孟鹤堂却并没什么闲情逸致来欣赏这静谧的美景。

去年,他与搭档周九良随师父去外地演出。

当时正直初冬,气候变换不定,小搭档身子本就单薄,加上来回路程艰辛,回来之后,便病倒了。

找了许多郎中,开了些药,吃上几天,便就没什么用处了。

就这样,断断续续病了得有大半年了。

昨晚又是高烧不退。

眼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娃,被病魔折腾的不成模样…又想起昨日郎中所说的“命不久矣”

他心里像是被刀剜一般的疼。

转过几个街角,在一家街道上的古朴门房前停下脚。

轻叹一声,吐出胸口的浊气,上前敲了敲门板。

不一会儿,木门缓缓打开。

“进来吧。”门口是一位穿着素衣的小丫头,见是他,便开门将他迎进来。

小园装饰的很典雅,红木的花台上摆着几株苏铁,花架下面则放着好些盆药材,一入园中,药香味便扑鼻而来

二人跨过正堂入了偏房之内。

“孟哥儿请稍等片刻,我去唤师父来。”小丫头将他请上座位,便弯腰行礼,走出门去。

孟鹤堂坐在冰凉的檀木椅上,手摸了摸雕成云理状的椅把手。

双手微微发抖…

他皱皱眉,眼神紧盯着自己的手臂。

脚步声响起,他猛地站起来

一个身穿粗布衫,留着五柳长须的老先生迈步进来。老先生鬓角不少白发,弯腰而行,见到他时,两个眼睛眯起来,眼角还出现了不少皱纹。

“哟,孟哥儿来了。”老先生对他笑笑。

他心虚的将颤抖的手往后藏了藏,笑到:“是。”

老先生垂眸,正好瞧见他藏手的样子,他只是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老先生迈步到他面前,伸手示意他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孟鹤堂伸出手,老先生也伸手替他把脉。

片刻后,老先生放开他,摆摆手,身后的小童便将一个粗陶碗端了上来。

粗陶碗中,装着一滩黑色的液体,孟鹤堂接过粗陶碗,拿到面前,一阵难闻的草药味进入他的鼻腔,口中一阵酸涩,幸好他没吃东西,不然非得将胃吐个感觉。

“喝吧。”老先生看着他道。

他看着面前的碗,咽了咽口水,心一横眼一闭,端起陶碗将碗中之物一饮而尽。

酸苦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

他双手颤抖的将陶碗递给小童

“唉,来吧。”老先生看着他,起身示意他跟上,孟鹤堂站起身,跟着老先生向内庭走去。

-

周九良醒来时,孟鹤堂守在自己身旁。

“先生…”周九良看着孟鹤堂,轻声喊到。

“哎,来,喝口水。”孟鹤堂应了一声,将他扶起来,给他喂水。

“先生,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周九良润润嗓子,发现孟鹤堂一直盯着自己,脸颊有些微微的滚烫。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孟鹤堂盯着周九良苍白的小脸,笑到。

-

时光飞逝,很快三月过去,周九良的病反反复复闹了好几次,孟鹤堂经常带药回来,他吃了总能有所好转,可还是几次就不见效。

周九良常问他药从何而来,可他却只是低头笑而不语

转眼到了第二年初冬

“九良。”

孟鹤堂回来时,就见一个消瘦的身影坐在园中的圆桌上,对这小梅花林发呆。

要说这片小梅林,还是七堂建起来时,孟鹤堂为他建的。

见他没有回应,孟鹤堂上前去却发现周九良手中,攥着一块白色的丝帕

帕子上猩红的血迹让他的心“咯噔”一下。

“九良。”他到周九良身边,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先生...”周九良的嗓子微微有些涩…

“我在…”

“…我怕”男孩转身,搂住他的腰

听着男孩微微发抖的声音,他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了一般剧痛。

“不会的…放心吧。”

“先生,我想上台。”少年突然抬头,看着他。

孟鹤堂一阵...自从他病情加重,俩人已经半年没有登台了

登台…可是…

他抬头,天空飘起了小雪,冰冰凉凉的落在他脸上。

“好,我去和师父说。”他笑了笑。

“良哥!能登台了!你们能登台了!”七堂的几个弟兄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对躺在床上的周九良喊到。

“真的?咳咳”周九良眼睛闪了闪。

“师父允下来了,三天后,孟哥已经去准备了。”秦霄贤说着指了指门外。

周九良轻咳几声,靠在床上笑了笑

真好…

-

三天后

京城大雪纷飞

这是初冬的第一次大雪…

七堂堂主孟鹤堂,周九良复出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城

德云社门口早早就围满了人

“孟哥儿…”周九良换上大褂,很久没穿,他瘦了不少,大褂在他身上耷拉着。

孟鹤堂笑笑。

瘦了…

剧院锣鼓声响

“九良,怕吗?”孟鹤堂牵着周九良的手,轻声问道。

“有先生在…我不怕。”周九良拖着苍白的脸笑到。

恍然…

问的是舞台,答的…

是生死

幕布拉开…

走吧…

-

闭幕

“哟,今天这演的真不错,看了他们恢复的很好啊。”

“是啊,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小园子了吧!”

“不过我瞧...堂主今日好像是有些看不清东西。”

“没有吧...瞧着像是故意的。”

“也许吧…”

阁楼下,几位观众聊的热火朝天

孟鹤堂站在阁楼上,轻轻关上了窗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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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孟哥…”德云四百人聚在七堂,门前,院内,站满了人。

鹅毛大雪落在他们身上,体温融化了雪花,打湿了他们的衣裳。

泪…雪水…混杂在脸上…

“孟鹤堂…”洪亮的嗓音出现在房门口

他转过头,看着门口墨蓝色的身影

“师父…”他开口,声音小极了

郭德纲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道:“九良没了…”

孟鹤堂摇摇头,怀里的少年渐渐失去温度,滚烫的泪珠滴在他冰凉的脸上。

郭德纲强压这心头的酸楚,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发,将他搂在怀里。

一身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郭府

“哭吧,孩子。”他郭德纲拭了眼角的泪花,拍着在他怀中发抖的孟鹤堂,轻声说道

“师父,我怕…”孟鹤堂将头埋在师父怀里,止不住的颤抖这。

“好孩子,不怕,有师父呢…”

-

十年后

初冬

一位穿着黑色云理纹大褂的男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一旁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扶着他。

“先生…”

微弱的声音的呼唤在耳边响起,男人回头,双眸竟是灰色的…

角落里的小男孩被吓了一跳…

男人转头对一旁的人说了什么,那高瘦的男人便将他带到小男孩面前。

“小娃,你刚刚叫我什么?”男人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先…先生…”男孩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男人感受到了他的害怕,轻柔的问道。

“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小男孩低下头,瑟瑟的答到。

也是很久…没有人叫他先生了…

男人轻笑一声,朝他伸出手。

“愿意和我走吗?”

男孩抬起头,诧异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年轻男人,犹豫了许久,怯生生的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来吧。”男人将他拉起来,牵着他,走了。

男孩被带回来一个叫郭府的地方,知道了这位带他回来的先生,名叫孟鹤堂,曾是京城名角儿,可自从搭档逝世后,便再未登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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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既然当时周师叔已是重病在身,为何师爷还让他登台这样病情岂不是更加重些?”小男孩趴在桌子上看着在一旁逗鸟的秦霄贤。

他本想伸手去逗,却被秦霄贤一把打掉。

“当时这是良哥唯一的心愿…你师父带着你七堂所有师兄在师爷门外过了一夜,才得了这个机会…”

“师父很爱周师叔吗?”

“这…”秦霄贤还没开口,就被厉声打断。

“初冬!你该练功了!”

小男孩赶忙跳下椅子道:“就来!”说着一蹦一跳的跑了。

秦霄贤瞧着蹦蹦跳跳的小娃娃,轻叹一声。

你师父对他的爱,怎是我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

周九良病了大半年,孟鹤堂找遍名医,终在朋友口中,得知了一位隐于市集之中的名医,方老先生

老先生替周九良瞧病后,道他这病无药可治…只能用药短暂的续命,但每一次的药剂都需要调整,需要有人以身试药。

当时郭府中人并不赞同这个方法,于是老先生便走了…

谁知…孟鹤堂竟暗中找到老先生,替周九良试药…

草药的毒性,一点点侵蚀这他的身体,更影响这他的视力…

他眼中的世界渐渐模糊起来…

其实…在他们最后一次演出时,他眼中的世界,早已成为一片混沌,只能依稀看到些轮廓。

在后来…他的眼中,便彻底失了色彩…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

“这样也挺好…”他常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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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初冬

大雪茫茫

孟鹤堂独自站在七堂阁楼之上,雪花搂在他的鼻尖,融化成雪。

心脏钻心的疼起来,胃里一阵恶心。

一口鲜血从嘴里呕了出来,洒在阁楼下的雪里…像极了傲雪寒梅…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擦擦嘴角,无奈的笑了一声

还记得,他在自己怀中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想看梅花

今年,梅花也会开,可惜,我们都看不到了…

你走后…我眼中,心中…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