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团扇骨碌滚到脚边。
恰在此时。
天边骤然划过一道亮光。
“轰隆——”
“哗啦——”
大雨倾盆。
天边惊雷轰鸣不断,积压了整整一夜的雨,终于在此时此刻落了下来。
雨珠砸落面上。
容洇呆愣站在原地。
耳边回响着宫人嘈杂的呼喊。
废太子……
褚南川……
他……从冷宫里出来了?
容洇被混乱中慌忙逃命的小宫女撞得一个趔趄,猛然回过神。
身后明秋跑过来扶住她:“姑娘。”
“小心!”
容洇往后看一眼,推着明秋往前,堪堪避开一支从她身后擦肩而过的箭矢。
不远处,二皇子狼狈摔倒在逃命的人群中,口中不住喊着:“……来人、来人,护驾!”
可生死之前,已没有人再顾得上他。
宫女太监纷乱的步伐踩上他崭新的大红喜袍,甚至无一人伸出手去扶他一把。
寥寥几个禁卫军和身着玄黑铁甲的叛军厮打在一处。
突然而至的大雨让这场混战更显迷乱。
雨水的味道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涌入鼻腔。
容洇握住明秋的手:“外面太乱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身上做工精细的嫁衣在此时成了繁复的累赘,容洇扔掉头上压人的沉重凤冠,一手提攥着裙摆挤入人群中。
皇帝和贵妃都在太和殿里,等着受她和新太子的跪拜礼。
叛军来得突然,将太和殿团团围住,皇帝逃不出来,眼下太和殿里交战正酣,是最需要避开的地方。
容洇四下里望一眼,勉力压下心中慌乱,迅速辨认出方向,带着明秋往跸道两旁不起眼的偏殿跑去。
最初的骚乱过后,宫人们发现叛军虽来势汹汹,但目标明确,并不会滥杀无辜的太监宫女之后,逃跑的脚步镇定了许多。
配合着叛军的检查,偏殿外的长廊下跪满了瑟瑟发抖的宫人和衣袍凌乱的官员。
为防二皇子的党羽乔装打扮趁机逃脱,身披甲胄的士兵一个个从他们身前检查而过:“都抬起头来!”
容洇和明秋低头跪在人群最末尾。
最初混战的喧嚣过去,眼下整座皇城安静了许多。
那场突然而来的瓢泼大雨也渐渐变小。
豆大的雨点变成细细的雨丝,斜斜划过宫城金黄的琉璃瓦,又在弯弯翘起的彩绘斗拱上相遇,汇聚成一粒又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珠,滴滴哒哒落下檐廊。
冷硬的盔甲在容洇眼前停下,容洇顺从地抬起头。
视线穿过不断从檐廊上滴答落下的雨珠,她瞥见仓皇朝着长廊奔来的二皇子。
他头发被大雨浇得湿漉,黏黏腻腻地贴在他光秃的大脑门上。
为掩人耳目逃跑,他身上大红的喜袍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套太监的衣服,只可惜他肥胖臃肿的身材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没过多久便被发现了。
“站住!”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殿下说了,抓住二皇子,重重有赏!”
“嗖嗖”几支箭矢袭来,二皇子哭喊着抱头鼠窜,逃到了长廊上,那追着他的箭矢也直往长廊而来,连累得一整条安静的长廊都跟着一并骚动。
容洇拽着明秋要往角落里躲。
二皇子却一眼看到人群里一袭红衣显眼的容洇,直直扑了上去。
裙摆被踩,容洇躲闪不及,身形一个趔趄,冰冷的匕首抵上了脖颈。
容洇被二皇子当作了人质。
二皇子拿匕首抵着她,哆嗦着浑身的肥肉与叛军谈条件。
“褚、褚南川不是最看重这娘们,去、去把他给本太子叫来,否则,本太子现在就杀了她!”
锋利的刀刃轻易划破女郎颈间娇嫩的皮肤。
鲜血渗出来。
一旁手足无措的明秋捂着嘴哭出了声。
容洇感受到颈上的凉意与疼痛,呼吸急促几息,只觉浑身血液都在逆流。
她强自镇定下来,袖下握着金簪的手紧了又紧。
方才紧急扔掉头上的那顶凤冠时,容洇多留了个心眼,把一根锋利但轻巧的簪子留了下来。
没想到,刚好能派上用场。
廊下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快让人去太和殿请殿下过来。”
有个小士兵很快奉命跑了过去。
兵甲摩擦着地面,锵锵作响。
很快,身着黑甲的士兵簇拥着几人前来。
其他候在长廊下的士兵见了,肃穆行礼。
“殿下,贺副将。”
听到殿下二字,容洇眉心一跳,循声望过去。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立在人群中央的褚南川。
他未披甲,身上是一袭飒练的玄黑劲装,勾勒着他宽肩窄腰的英气身段。
冷宫一载,将他身上气势磋磨得更加锋锐。
他无需发号施令,只简单站在那儿,便浑然天成一股久居高位的凛然气场。
雨丝淅沥,天色灰茫。
褚南川漫不经心往长廊的方向眺一眼。
隔着遥远的距离。
容洇目光与他遥遥对上。
不过是一年十二个月的光景。
却恍若沧海桑田已过。
他眼底眸光平静而又陌生。
容洇心口一抽。
心脏几番剧烈起伏。
二皇子朝对面的人大喊:“褚南川,你看好了,现在容洇在本太子手上,你要是想留下她的命,就让你的人全部退下,派马车将本太子安全送出城!”
褚南川听着他的话。
半晌。
不言。
站在褚南川身旁的贺凛挑了挑眉:“怎么,殿下舍不得美人?”
褚南川眯起眼。
看向那抹被二皇子挟在掌心中的纤瘦身形。
女儿家的身体脆弱,一截玉颈抵不过匕首的锋利,鲜红的血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从她苍白的肌肤上渗出滑落。
红得刺目。
同她身上的喜服一样碍眼。
褚南川久未有回应。
二皇子自以为握住了他命脉,人还在哆嗦着,话却放肆了许多:“怎、怎么样,想好了吗,本太子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褚南川淡漠睥睨他一眼。
如同在看一个将死的跳梁小丑。
“拿箭来。”
贺凛抚掌大笑:“殿下果然是成大业之人,那容二姑娘和二皇子可是今日就要完婚的佳偶眷侣,谁知道眼下这出是不是这二人的自导自演?”
隔得远,贺凛没能看清容洇的面容。
只隐约看到嫁衣包裹的身段,也知是个极美的。
贺凛啧一声,惋惜地摇了摇头。
只可惜,是个命薄的。
弓/弩手很快双手奉上弓箭。
容洇看着褚南川。
看着他挽弓搭箭。
箭羽直直对上她。
也是。
他的副将说得对。
在他看来,她本就弃了他同二皇子成婚,又焉知她眼下不是在和二皇子演戏诓骗他呢?
二皇子显然没想到褚南川会一声不吭直接拿箭,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褚、褚南川,你、你把箭放下,你想清楚了,你要是真射杀了本太子,先死的可是她……”
二皇子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他还这么年轻……他还没有登基称帝,他不想死……
长箭凌厉朝着二人的方向射过来。
千钧一发的时刻。
二皇子腿一软。
一对胖手颤颤巍巍地发抖。
连匕首都快要握不住。
就是现在——
容洇单手握着细长的金簪,狠狠扎进二皇子握着匕首的手腕。
金簪刺破油腻的肥肉,鲜血流出,二皇子吃痛,手腕脱力,匕首应声落地。
挣脱二皇子的禁锢,容洇朝着右边躲闪一步,要避开褚南川射过来的那支箭。
可不知为何,那箭射出时分明直直对着她,临到了长廊,却又往右偏移了一大截。
容洇往右这一躲,反而正好撞上了那箭。
箭矢迎面朝她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只闻得一阵刀剑摩擦声。
空中的箭羽被人用剑从中间生生斩成两段,掉落地面。
二皇子被守在廊下的士兵擒住。
劫后重生的容洇无力栽到地上。
明秋扑上来:“太好了,姑娘,没事了……”
容洇连手心都在发冷。
余光一抬,瞥见一只握着剑的手。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经络隐隐凸起,张扬着隐隐的力量感。
她知道是谁。
眸光停顿片刻。
那只手的主人朝她走过来。
同他一起靠过来的,还有他身上的、混杂着雨水的、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