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张姓夫妇早早知道虞翎要留夜, 给她用炭炉温了热水备放在用。

虞翎脸还有些痕迹,回到厢房不过片刻,就被谢沉珣抱在腿上擦着药, 敷脸的药膏偏白,半个钟后就要用水擦去。

他指腹上淡淡的薄茧磨得人痒痒, 让虞翎微微偏了头, 长发落下。

虞翎因身子缘故, 若无旁人相邀, 不常外出, 她尚未出嫁,宿在府外, 又是与谢沉珣一起,倘若被人知道,太过。

但谢沉珣才是侯府主子,很多事情只要吩咐一句冯管家,冯管家就会心领神会, 把所有事情办妥当。

她一只手玩着他腰间所佩上好白玉, 指白如玉,开口道:“我今日问过小周大夫平日消耗从何而来,他说姐姐把嫁妆全留给了我, 不让随意动,故平日全是姐夫相助。”

谢沉珣嗯了一声, 拿干净帕子,给她轻拭去面颊多余的药膏。

虞翎又轻抬起睫毛, 看着他, 她眼睛漂亮, 说话声音天生软软和和, 轻道:“那些嫁妆本该是姐姐东西,我不用,等我出嫁时,姐夫不可拿出来。”

她不如府里四姑娘,身边有一堆侯府嬷嬷照料,虽帮管着侯府中馈,但虞家的大多数嫁妆,都不由她自己管,还在谢沉珣手上。

虞翎姐姐交给他的。

他眉目俊,只慢顿一下,道:“以后事,以后说。”

虞翎却轻轻摇头道:“有些事缓不得,等她醒后,再住这里不太方便,伺候的人也该多些,我特让小周大夫用我私己,去准备置办间新宅院,招十几个丫鬟小厮,但她所用之药,还需劳烦姐夫。”

谢沉珣道:“你只需注意你自己,少进宫。”

虞翎轻声道:“我也不知丽妃娘娘会亲自对我动手,她许是觉得我杀了她孩儿。”

屋子里安安静静,谢沉珣说了声没事,给她揉完了脸,又给虞翎脱她的鞋袜,把她放在床榻上,才去倒热水拧帕子,算着时间给虞翎洗去药膏。

这一个晚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宅院里头冷冷清清,晚上似乎比其他时候凉,被窝却不及府里的暖和。

虞翎身子冷不得,要歇在这里,只能依偎在他怀中,任他沉稳检查她的哪里没盖好,手抚过她的腰,她的腿,而后慢慢将她揽在怀中。

檀香清淡好闻,虞翎缩在他怀里,他不说,她便不也提他的反应。

谢沉珣此人,家教极严,自律严苛,清冷老成得让人想不到他还会是个有欲念的男子,甚至会要虞翎身体带着他的东西,去皇宫见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和婆婆,旁人看他,只觉他难以靠近。

虞翎只在这里待了一晚上,早上用完早膳,去看过一趟姐姐,见小周大夫刚刚收起打地铺的东西,便又被谢沉珣带回侯府。

虞翎昨天就问过张姓夫妇和小周大夫这里是哪里,但他们没说,临走之前又问一句,谢沉珣亦没让提,他只告诉虞翎,不可自行出门寻人,侯府有太多人盯着。

虞翎知道圣上性子,只轻轻皱眉,应一声。

圣上想看的,是她和谢沉珣闹翻,他要是知道她姐姐在,倒说不准会摇头叹口气,让人做些什么。

谢沉珣把虞翎送回侯府,又一路送她回了院子,虞翎随在他身后,路上倒没见什么人。

院子前的青石板路小道里等着陆嬷嬷,陆嬷嬷见他们回来就连忙迎上前,问姑娘回来了,谢沉珣淡看她一眼。

虞翎微顿足,道:“姐夫送我到这就好了,我已经回来,姐夫也回去吧。”

只因一个丽妃欺负谢沉珣就抽出时间陪她到现在,算是极其宠爱于她,但像他这种忙人,手上的事只多不少。

他开口道:“好好养身子,大夫一会儿过来。”

谢沉珣的安排一向周全,虞翎只笑了笑,她乌黑青丝长长垂在胸口,玉簪挽发,懂事模样干干净净,道:“姐夫也多注意身子。”

她性子本就是好的,同谁都合得来,纵使知她最想要一个姐姐,但她在侯府里,最黏的人还是谢沉珣。

他只抬手摸她的头,嗯了声好。

等虞翎回到院子之后,紧紧皱眉的陆嬷嬷才拉住她回屋,说:“姑娘怎可夜宿外边?要不是姑娘平日就喜静要歇息,昨晚的事都不一定瞒得过去,你尚年轻,万不可被侯爷花言巧语骗了。”

陆嬷嬷做事滴水不漏,早早听到虞翎被丽妃罚的消息,昨晚上又听冯管家说过虞翎晚上不回来,现在又一夜未见虞翎,终归有些心惊胆颤,怕这种事情传到圣上耳朵里。

虞翎只说自己没事,让她安心。

老大夫来得快,他这段时间都住在侯府,给调养身子,许是用的药物皆上品,虞翎身子比起来要比从前好上许多。

她本来也没有那么差,不受到极端的刺激,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姐姐于她而言,是那个极端。

至于其他时候,她只是觉得在别人面前犯病一场,是个解决麻烦最简单的办法。

药箱放在圆桌下,桌上的紫砂壶是新上来的的,老大夫手放在她脉搏上,摸着胡须,收回手,随口说她身子不错,是不是昨晚睡得好。

虞翎顿了顿,没回,她坐在圆凳上,收回手腕,轻轻揉着,抬头让陆嬷嬷先去门口等候,她有话要和单独老大夫说。

她是有自己心思的姑娘,陆嬷嬷少有干涉,也不知她是想做什么,先出去了一趟。

虞翎双眸生得漂亮,姑娘家骨肉皆美,身上病气只增添几分貌美的柔弱。

她看陆嬷嬷背影转出去,才又转回头,轻道:“我姐姐经常替我去寻大夫,不知徐大夫见过她几次?”

她没问他是不是认识她姐姐。

这位徐大夫从来侯府起就待虞翎和别人不一样,不像是因为她的容貌,那只能是因为别人。

徐大夫摇了摇头,道:“我未曾见过你姐姐。”

虞翎打量他,问:“那徐大夫认识小周大夫吗?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吗?”

徐大夫有些讶然,没想到会从她这里听到这个名字,但他仍旧是摇头,道:“姑娘身子骨在转好,但仍是虚弱样,老朽倒也猜得到些姑娘是不想惹太多麻烦,可老朽只是来帮姑娘养病的,不想和别人多说什么,也不想理那逆徒,如果姑娘是真心想知道他们的事,从老朽这里是问不出东西,老朽不语旁人事。”

虞翎知道自己在他这是问不出什么了,轻叹道:“我懂得了,多谢徐大夫,我姐姐身子即便是那样了都在为我着想,若姐姐和小周大夫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我必是帮的,不会让别人打搅到。”

……

淑仪宫,丽妃居所。

丽妃受宠至今,即便是意外失子,都未曾被圣上冷落,一直贵养着,如今连圣上面都见不到便被罚跪了三个时辰,回到宫里就伏到榻上大哭不已。

她有些着凉,殿里早就开始熬药。

宫女连忙让其他宫人下去,跪在榻边,又上前两步帮她揉着跪疼的膝盖,道:“圣上此举或是事出有因,许是因为平阳侯是受重用的臣子,娘娘万不可有怨怼之言,圣上最忌讳旁人说不该说的话。”

丽妃本就是永安伯精心培养来伺候圣上的,知道他是淡漠性子,可这半年来一直得他悉心照顾,只觉受不了这种委屈,哭道:“我们皇儿死于她人之手,我不过略施小惩,他偏心的竟是那对母子。”

殿内绸丝精致垂下,圣上勤俭,这些所用之物虽不是最贵重,亦是非凡品,大宫女朝后看一眼,低声道:“娘娘莫要怕,圣上宠方妃和四皇子,那虞家姑娘对他却是个外人,娘娘只要荣宠在身,不愁没人替娘娘解决。”

想讨好宠妃的人,不是少数,虞家姑娘日后再怎么高贵,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丽妃抹泪道:“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四皇子不合,特地让四皇子过来罚我,还要四皇子说什么我违抗圣意,岂不是在下我面子?日后那姓虞的再进宫,我定是要先罚她跪上三个时辰,罚到她心病犯了,死了也不关我事。”

失子的是丽妃,大宫女也劝不得,只听着她咒怨,外头有个宫女来送药,大宫女怕人听到什么,接了药之后就把人轰出去。

头先指证苏栀的那个宫女被皇贵妃保住了,现在淑仪宫大多都是敲打过的,个个都低着头,安静如鹌鹑

大宫女好不容易来伺候宠妃,也有些倨傲,没记这送药宫女,只端上药给丽妃,安抚等丽妃喝下之后,又顺手把药碗放在一旁,继续劝丽妃要忍耐。

丽妃巴不得虞翎早死,以报丧子之痛,她学的是伺候帝王,却非对付其他嫔妃,只恨意浓,要自己下次学聪明些,不要自己出手。

她喝了药,又跪久了着凉,这晚上睡得沉,但左脸隐隐作痛,等她第二天早上昏昏沉沉醒来时,是被脸上的疼意疼醒的。

丽妃抬手一摸脸,便摸到崎岖感,像长了东西,恐怖的感觉瞬间席卷她全身,丽妃大声尖叫喊了出来。

守夜的大宫女被惊醒,急忙拂开帘子往里叫声娘娘,看到丽妃脸上长了一大片红色疙瘩时,顿时被吓得摔到地上。

丽妃脸上长了东西一事立即传开了,太医来看,也只说可能是吃坏了东西,暂时无法缓解。

她又大哭起来,见有个宫女支支吾吾,顿时觉得她是看笑话,又怒望过去。

宫女最后忍不住丽妃的眼神,颤抖跪在地上道:“方才有人来了消息,圣上对娘娘所为有些不悦,说娘娘、说娘娘私自对旁人用刑,违反宫规,大逆不道,让娘娘这几日在宫里抄书好好反省,若是不愿意,便不要再出殿门。”

……

虞翎有心疾,平时许多时候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少有人会直接告诉她,大多都想让她什么不知道最好。

但虞翎会识人,她尚小时就能在见圣上第一面时猜到他的身份,足以看出她对别人的敏感。

此后几日里虞翎一直待在侯府里,她和往常一样,偶尔会去给谢沉珣送汤送糕点。

她喜欢他的字,从他那里得了他的亲笔字画,却不能明面挂出来,偶尔还会想自己是亏了还赚了。

等她听到丽妃娘娘突发恶疾时,已经离她那天进宫过去了五天。

侯府下人不得私下议论朝政之事,亦不可非议贵人,陆嬷嬷还是去药房端药时听到有医女在说悄悄话,这才知道这件事。

她回来就和虞翎说了,压着声音道:“这些都是前几天的事了,听说是跪得太久,染上风寒,喝药的时候又不知道喝错了什么,脸上长了东西,她不敢出门,圣上这几日亦是没去她宫里,当真是报应。”

虞翎那时候坐在罗汉榻上,在帮她姐姐绣衣衫,愣道:“太医没诊出些什么?”

“没听说,”陆嬷嬷道,“她好像觉得是四皇子做的,一直在自己殿内说四皇子害她,还抓坏了两个宫女的脸,把别人吓得人心惶惶,有人她可能要疯了。”

虞翎身份摆在明面上,她手上没人,没皇贵妃召见还进不了宫,就算想害丽妃也没有门路,但四皇子是皇贵妃所出,天生便和丽妃不对付。

可萧庚雪的性子,不像是会做这种明显的事。

她细指捏针,慢慢穿过一针,布料上的针脚密麻,虞翎还没忘谢沉珣那天说的处理一些后患,只在心里轻叹一声,道:“我待会儿去找姐夫,他最近爱喝龙井,把茶叶备好。”

陆嬷嬷迟疑道:“那姑娘早去早回。”

丽妃曾经为了扳倒皇贵妃和萧庚雪,冲着虞翎这条命去。

虞翎性子本就淡,做不到有太多善心去同情。

但要是再牵扯到皇贵妃,她总该去说说情,万一方家那个疼妹妹的男人提前回京,皇贵妃怕是想见上一面。

太容易让圣上起疑。

虞翎这件衣衫绣了半只袖子,陆嬷嬷便把茶叶和热水都备好了,她轻轻把东西放回榻上小几篮子里,起身穿了绣鞋,端着红木托盘去寻谢沉珣。

她常去寻谢沉珣,平日都已经熟到小厮知会一声谢沉珣没有事就能进去,但今天走到书房,却是被小厮拦了下来。

小厮道:“有人秘密来访,姑娘先回去吧,一时半会儿怕是谈不完。”

虞翎微微奇怪道:“我怎么没听说有人来?”

小厮和她关系好,只摇头小声道:“姑娘别多问,是宫中丽妃被人杀害了。”

虞翎惊道:“什么?”

小厮见她神色惊讶,大抵是觉得这事瞒不了多久,又偷偷和她嘀咕了两句:“听说丽妃曾留下一封血书,直指是四皇子意图谋害性命,但怪就怪血书在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宫里正在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