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事情都办成了。”大营之中姬雅看着手中的字条喃喃自语,而她面前半跪一个朝阳的情报人员,听到问话却没有任何反应。毕竟自己收到情报之后直接交付姬雅,最多就是检查一下有没有危险,至于内容他一点也不清楚。
漆雕燕的情报只有短短一句话‘事了,主箭毙酋,匪尽殁。’短短十个字不到,却有着三重意思。清除了任务目标,皇甫偃把夏三刀射死,以及所有匪徒全部歼灭。
二女也在一起合作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样的小默契还是有的。
可是虽然漆雕燕的话说得简单,姬雅还是明白,过程绝对要更加曲折,毕竟是纵横大周十几年的悍匪。
回到大战之时,夏三刀知道自己这群手下已经救不得了,所以果断的独自突围。三把弯刀随他周身旋转,把其护在中间,所到之处如绞肉磨碾一般,绞杀了不少士卒。
见他如此行径,皇甫偃哪能容其脱逃,飞速用神弓宝箭射出三道飞光,顿时将夏三刀四周的三把弯刀弹开,而皇甫偃持一杆长枪冲阵,直取夏三刀面门。
夏三刀猛然受袭,生死一线,近在咫尺。不得已他用了自己保命的招数。只听得他呼喝一声,仿若一个猛烈的气团迸射而出。
世人只见过夏三刀御物伤敌,却不知他还有一个神通异能,名叫吼破天。正是这临阵的一声呼喝,不知暗地里阴了多少人。
只是这一次他不巧遇上了皇甫偃,七霞神箭最善于以点破面,长枪的直刺虽然简单,却直接戳破了夏三刀呼和所产生的气障,夏三刀遭到反噬被轰下马来。
皇甫偃战场经验何其丰富,一瞬间就赶步上前,一枪挑死了夏三刀。
其实夏三刀本事不弱,能和耿昌硬怼上几十个回合绝非侥幸,如果稳扎稳打的过招,皇甫偃就算想拿下他也很困难。可是他急于逃命,妄图用异术暗算皇甫偃,结果反倒是被自己的招数掀翻,让自己的本事还没完全发挥,便窝窝囊囊得死了。
漆雕燕给姬雅的战报一向简明扼要,这一场大战下来,姬雅只需要知道结果,至于在此期间,所有人的经历了什么才完成任务,这些都不重要。
截杀夏三刀之后,漆雕燕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因为尘埃落定之后,姬雅又要面对一件大事。
……
上次双方用火炮対轰了一阵后,赭石山上下平静了几天。
而漆雕燕也以最快的速度归来,她来到姬雅身边,先是汇报了一下工作,然后说道:“殿下,虽然这次行动顺利,但会面一事尚需谨慎考虑。”
全军上下除了在后面还未归队的蒙蒙达,只有漆雕燕清楚整个事情的真相。
和姬雅联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山上和自家军队打生打死的乌兰提亚联军。上一次的密信便已经阐明了整个计划,当时姬雅也没有想到自己回合都昌合作。
而在计划之后,都昌约姬雅在赭石山上的四柱峰相见。姬雅有意前去赴约,而作为姬雅的暗卫,漆雕燕当然不同意。
姬雅却不在意:“好了,燕子,我意已决,要知道对方如今可没有人再能伤到我了,我想去见见这位对手,而这场战争也该结束了。如果你再反对,我就连你也不带了。”
闻听此言,漆雕燕沉默了下来,姬雅对自己的修为固然自信,可是作为暗器世家,漆雕燕实在是怕双方会面之时,对方阴招暗算。
而在姬雅看来,不说自己的实力,哪怕真有什么事,自己御剑逃走便是,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利于自己。漆雕燕也是好说歹说才被带上。如果真的把姬雅惹急了,她很可能扔下漆雕燕自己过去。
没办法,漆雕燕只得妥协了。
又过了一日,皇甫偃、贝蒙达以及耿昌和蒙蒙达的两路兵马都回来了。姬雅通报全军,为祸大周十余年的悍匪夏三刀被剿灭,如此一来不论是云中来的周人以及甘凉本地的士兵都士气大振。
见士兵们士气高昂,姬雅点了点头,安排蒙蒙达稳守军中,自己和漆雕燕前去四柱峰赴约。
四柱峰乃是赭石山的最高峰,姬雅到来之时,峰顶亦有两人在此,正是大汗都昌和他的参谋哈桑,除了二人面前的一个茶几,周围什么也没有。
这是都昌和姬雅这对年轻的对手首次见面,知道姬雅有飞天的本事,所以都昌选择在此初相见。
二人的相貌,彼此都已经探查知晓,今日相见倒也不意外。说来好笑,原本打生打死的两人,今日见面却如此的平静。
都昌坐在茶几前,哈桑立于其身后,都昌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状,姬雅便坐于茶几的另一侧,漆雕燕也自觉地站在其后。
二人见面却是一阵沉默,都昌率先招呼道:“我与公主厮杀多日,如今才是第一次直面相见。”
姬雅也口道:“阁下的计划成功了,夏三刀的主力已经尽数歼灭。”
都昌笑道:“这对公主并非难事,西边的城镇也已经全部收回,夏三刀一除,零星的沙匪也就不成气候了。”
姬雅说道:“既然如此,也就该说说咱们之间的问题了。”
都昌点头道:“在此之前,先允许我为之前失礼的言语致歉。”
当初为了激姬雅与自己决战,都昌传檄甘漫联盟,对姬雅的母亲还有师父林越进行了言语攻击和侮辱。之前姬雅把都昌当做自己未来统治的一个障碍,而都昌传檄之后,姬雅又把他当作一个仇人,虽然在姬雅入驻乌兰提亚之后,便没了当初那般愤怒。可是能听都昌亲口道歉,也算是一种报复完成了吧。
姬雅并未表示接受,反问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这暂且放到一边不谈,事到如今你困守赭石山,还要继续负隅顽抗吗?”
随着越来越多的深入了解,姬雅似乎开始对都昌有了一丝理解。都昌和自已一样,有个结束乱世的梦想,可惜他太年轻,威望也不够。甘漫联盟各家城市情况错综复杂,许多老一辈更是不买这个年轻大汗的面子。
他在自己如履薄冰的经营下,才明里暗里的收取了原本甘漫联盟三分之一城市的实权。可就在这时候姬雅来了,带着所谓朝廷正统的名义,要全盘收走自己所有的成果。
都昌也是无奈之下,想要最后搏一搏,只可惜姬雅的资本太过雄厚,兵力、经济、名望、后台、乃至自身实力都足以碾压都昌。
尤其是在两军对战之时,这群甘漫权贵的表现更是刷新了都昌的认知。原本只是以为他们是群不可共语的猪队友,没想到这些人更是毫无底线的虫豸。
在这一点上,姬雅也深有体会,本来按照计划,这一次只是为了对付夏三刀的,但姬雅还是动手清除了一些人。
都昌则是说道:“不,是时候结束了,只不过甘漫联盟唯有战死的大汗,没有投降的大汗。”
姬雅皱眉道:“你若战死,我会很麻烦。”
都昌则说道:“我若投降,你会更麻烦。”
姬雅看了一眼都昌,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哈桑:“难道你打算……”
都昌点了点头:“甘漫联盟大汗都昌,穷兵黩武,对抗天朝,兵败之际竟丧心病狂引贼入室,致使多座城镇被马匪洗劫。乌兰提亚联军参谋哈桑多次规劝无用,眼见情势危急,生灵涂炭。毅然发动起义,活捉大汗都昌献俘公主殿下驾前,这个故事如何?”
姬雅沉默了,如今她对都昌少了很多恶感,甚至有几分惺惺相惜。
都昌手下最著名的就是四翼将,但这其实很不正常。因为甘漫联盟族群众多,不说人才济济,但也不至于只靠四个人支撑。
在进入乌兰提亚之后,她更是对以往都昌的施政进行了解,不得不说都昌的几处改革确实很有远见,也着实得罪了一些人,这便已经有些‘不得人心’了。而他希望整合力量,统一集权的想法更是让诸多联盟的加盟城邦难以接受。
所以在许多人有意无意的推动下,都昌鲁莽冲动、刚愎自用的名声广为传播,甚至在战争之初,姬雅也受到了这方面的影响,产生了认知上的偏差。
再看这四翼将的身份,除了老牌的龙提斯、沙比尔二人之外,穆拉丁是木匠之子,帕丽达更是女流之辈,再加上身形怪异的赛乃姆。都昌的用人之道是唯才是举,哪怕出身低微,哪怕身体残缺甚至与众不同,哪怕是一个女人。只要有才能就会被重用。这本身也是极为挑战甘凉传统的事情。
开战之前,都昌也想过自己会失败,所以总叮嘱穆拉丁和帕丽达等人,无论如何保住性命,他甚至想过将自己的整套班底留下。可惜士为知己者死,他们宁可赴死,也要维护都昌,这也让都昌陷入深深的自责。
既然败局已定,都昌也有了从容赴死的想法和觉悟,但是他不能马上去死,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姬雅在进入乌兰提亚之后也理解了都昌的想法和做法,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想做同样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再收到都昌的密信之后,姬雅决定配合。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都昌的用意,但是出于这份惺惺相惜,她愿意相信都昌一次,尽管这里存在很大的风险。而正是姬雅的这份信任让都昌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之前他便已经了解过了姬雅的施政,而在战争之中也体验到了她的信念、实力、以及战后处理上的仁慈和果断。
金发公主是一个可以接过自己理想,并有实力做得更好的人。既然自己的结局已经注定,那又何苦去死更多的人,然后毁灭甘漫联盟三十多年的建设成果?
所以才有了都昌和姬雅的秘密接触,如果所有的事情按照都昌的设想,那他的下场只有一个,背负污名被处死。
如姬雅所说,都昌如果战死会很麻烦。因为都昌的整个家族在乌兰提亚,在甘漫联盟,甚至在整个甘凉地区都有威名和人望,哪怕是正面战场击败杀死都昌,对于姬雅未来的统治都存在不利。
而都昌所言也有道理,他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正是因为要中央集权,唯才是举,约束甘漫联盟各城邦权贵的特权。而姬雅早晚也会这么做。这帮权贵们今天可以为了保持自身的特权,迎金发公主入驻。明天也可以因为同样的原因,帮旧日的盟主复位。
盟主也好,公主也罢,在这些人眼中何尝不是一颗棋子,一面可以被高高举起,遮蔽无数阴谋家和权贵的大旗。而都昌绝不会给他们利用自己的机会。
之前都昌要小心翼翼,未来姬雅会朝政妥协,和平时期这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彻底清除,唯有现在都昌和姬雅权力交替的大战中,可以创造机会彻底清洗。无论是都昌开战时派人送死,还是撤退时对自家权贵阶层大肆杀戮,包括姬雅这回借剿匪再度施展暗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而在计划最后,哈桑的背叛至关重要。都昌既然必须‘死战’那跟随他的数万乌兰提亚联军便彻底成了姬雅的对立面,无论如何都要刀兵相见的。为了保全自己这边的军队,只有让他们投降。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做到大汗不投降但是大汗的部队投降,而世人却又不会指责这些人贪生怕死、二臣贼子?
唯有大汗都昌背负恶名。
所以为了姬雅,都昌必须死,而且还不能死的太正面。于是便有了引贼入室的计划,也能借此一举解决另一个麻烦——悍匪夏三刀。
姬雅在理清所有问题之后,终于感到自己似乎不如都昌,二人有着同样的理想和目标,姬雅的想法是自己一定能做到,而都昌的想法却是只要能做到,那个人可以不是自己。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为那个人铺路。
所以他主动退出乌兰提亚,为的是保留下完整的城市。所以他强行收取了玉秀城的存粮,因为姬雅以后是统治者,玉秀城又是主动投靠,姬雅当然不可能把玉秀城的家底全部充公,这事也只能都昌来做,姬雅从他手中结果这些粮秣,自然也就算是缴获,既可以自用,也可以调配。哪怕是还回玉秀城,多少还能收些人心。
他相信姬雅可以做好,这也让姬雅有些感动。因为哪怕自己人都不是全相信姬雅的施政方向,而作为敌人的都昌却相信姬雅,甚至豁出命去配合。
姬雅再次沉默了,她被都昌的决心所震撼,眼前这个面挂微笑的青年,却能如此淡然的处理自己的生死荣辱,她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自己这一路已经见识过了太多满怀理想和抱负的年轻人,就犹如自己的大王兄姬维,苏兰岛的索伦王子,希安纳城的赫娜公主,以及甘漫联盟的大汗都昌。
他们本该一展自己的抱负追求自己的理想,可惜这个时代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机会,也就是索伦王子结局不错,而其他人……
带着这份认同,姬雅和都昌聊了起来,聊了他们的理想,聊了彼此的施政方向,甚至聊了一些过往。
姬雅甚至表示,可以想办法保留都昌的性命。
都昌却摇头拒绝,表示既然我们的道路相同,那方向和终点也就一样,自己也就不存在什么遗憾了。我们都是前进者,宁愿倒在前进的路上,也不想去做跟随者。
交托后事给姬雅是为了理想,而慨然赴死是荣誉,我是甘漫联盟的大汗,联盟在,大汗在,反之一样。
姬雅带着遗憾结束了会谈,带着漆雕燕御剑离开四柱峰。
哈桑问道:“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都昌一笑:“你是了解我的……很感谢你能在我最难的时候来帮我,可惜我非但不能报答,还让你一生沾染污点。”
按照计划,哈桑会被背叛都昌投靠姬雅,虽然甘漫联盟即将灭亡,而许多城邦都投降了,但哈桑这种直接背刺旧主的行为依旧为人所不齿。
为了讨好新主人,作为旧主的乌兰提亚肯定是要被拉踩的,都昌死后,哈桑率部归顺,又有着二五仔的恶名,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不过以哈桑的能力,还有知道内情的姬雅抚照,依旧可以绽放光芒发挥才干。这也是给姬雅的一份投名状,因为这个污名在身,哈桑以后也只能依靠姬雅生存。
二人结交本身就是因为理想和友情,哈桑为了帮这个好兄弟,甚至和家中断绝关系,没想到如今要亲手葬送旧友。
都昌却看得开,为了理想自己去死,哈桑却要背负一切苟活,这么看来自己倒是更容易一些,君报我以深情,我却回馈一世污名,自己死的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