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新宿,离都营地铁四谷二段车站约100米的地方,有一幢半新的四层小洋楼。它面朝大街,一条铁路就在大街上横穿而过。霓虹灯上写着日英大楼的字样,但旁边紧挨着还有几块招牌,显然这是一幢出租楼房。
日英大楼与另一幢楼房之间,有一块六米宽的空地,正好用作停车场。日英商社在一楼,上二楼的楼梯就在停车场旁,既陡又窄。
楼梯尽头便是四楼。那里并没有指示牌或号码,只是在一扇贴有电影剧照的门上写着“水野”两个银色的字。
门的内侧是办公室兼客厅。窗外夜幕正悄悄降临,霓虹灯在冬天的黄昏里忽隐忽现地映着房间里坐着的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身着茶色服装,有三十岁左右。
那个男人——水野雅之的两脚架在窗边的办公桌上,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土耳其雪茄,微闭着双眼。煤气炉幽蓝幽蓝的火焰照着他,他好象是睡着了。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上的那根雪茄送到嘴边。
一股浓烈的烟雾沿着那张没有弹性的,犹如熟烂了的果子皮似的脸袅袅上升。他的耳朵扁扁的。但整个脸部却显得富有男性特点,眼窝往里陷,嘴唇棱角分明。
门铃响了,水野懒洋洋地放下脚,随手打开桌头的通话机开关。
“哪一位?”
水野掐灭了雪茄,用最和蔼的声音问。
“是刚才给您挂过电话的……”
通话机里传来了沙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正等着您哩!马上就给您开门。”
水野关上通话机站了起来,身材显得有点魁梧。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快要把衣服鼓破的厚厚的胸和浑身凸出的柔韧的肌肉。他慢慢地踱到门边打开门,腿似乎有点罗圈。
“请,请!”
他殷勤地弯着腰。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那个中年人头戴灰色的帽子,身着黑色的驼丝锦,雪白的衬衫上系着黑灰色的领带,全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化妆水气味。
中年人斜后面站着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白白的皮肤,细长的个儿,往上吊起的眼睛透出一股杀气,过长的脚腿不停地在那里抖动着。
“不必客气。”
中年男子用玻璃球似的毫无表情的眼睛盯着水野,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里边请。”
水野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向会客桌走去。
两个男人一进屋,那扇贴有电影剧照的门就自动上了锁。
“小野寺吗?”
小野拉开桌旁的扶手椅叫他们坐,嘴角还带着微笑。但,这种微笑让人觉得是故意装出来的。嘴角放肆地歪着。
“那么,您就是水野本人吧?”
小野寺把帽子扔到放在角落的沙发里,身子象瘫了似的一下沉进了那张扶手椅里。
“这一位呢?”
水野坐在桌上,用下巴指指那个年轻人。
“还不快向水野先生打招呼!”
小野寺命令道。但他毫无反应,便介绍说:
“他叫武智,在我的手下做事。这小子只要我一句话,他什么都干。”
“这么说是跑腿的喽?”
水野冷笑了一声。
“混蛋!敢再说我揍你妈的!”
武智尖声地嚷道,眼露凶光,满脸涨红,两只吊眼神精质地痉挛着,右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左腋下。
“好了好了,忍着点。”
小野寺劝解着武费,并对水野说:“你最好还是谨慎些,别看他毛手毛脚的,本事可不小,要是你想惹他发火,最好先去做人寿保险。”
“遗憾的是找不到买主呀。”
水野讥笑道。一面慢悠悠地用打火机点着了雪茄。
“假如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以后会后悔的。好了好了,进入正题。”
小野寺也拿出烟卷。武智仍然绷着脸,手从手枪抦上滑开,拿出打火机给小野寺点了烟,小野寺傲慢地点点头,“呼”地一声把烟吹向了天花扳。
“从介绍人那里我们听说了一些你的事,尽管对你还有些不放心,但我不打算刨根问底,我雇用你。”
“多谢了。只是我要不要接受,还要等了解情况后,再作决定……”
“别卖关子了,你明知道是挣大钱的活儿。”
“那就摊牌吧。”
水野丢掉了雪茄,双手抱着前胸。
“想叫你混到涩谷的大和兴行里去。”小野寺狠狠盯着水野说。
“大和兴行?是刚刚走红的暴力集团。听说与您的三光组关系很紧张。”
“这用不着你多问,还是爽抉点,答应了吧!”
小野寺本来就沙哑的声音这下越来越沙哑了,象是在搓着两片砂纸。
“要我混进去干什么呢?”
“这得等以后再说。”
“好,那就另请高明,我可不愿意听人使唤,请回去吧。”
水野向门口努了努嘴。
“混蛋,你敢……”
武智呲牙咧嘴,又一次把右手伸向腋下。
“慢,动手未免还早了点。”
小野寺轻轻地叩了一下武智的手腕,把口中的烟吹向水野的脸,故意慢腾腾地说。
“你既然是吃这碗饭的,那就按我说的去做!”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小孩。除非有很高的保证金。要不然,我是不会去干我不喜欢的事的。别的雇主还等着我去跟他们协商呢。”
水野说完,故意瞥了一眼他那只带日历的欧米茄自动手表。
“不不不,请别误会。”
小野寺显得有几分狼狈,为了掩饰,他故意提高了嗓门说:
“我并不想瞒你,详细情况等你顺利地混进大和兴行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对不起,我已没时间了,恕不奉陪了。”
水野的脚从桌上滑下,走到嵌在壁上的镜子前,开始整理起他的领带。
“你这么故弄玄虚太令人受不了啦……不过……好了好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
小野寺一口气如此这般地说出了他们的计划。末了,他把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恶狠狠地揉灭在烟灰碟里。
“是吗?”
“是的,正如你说的,我们三光组和涩谷的大和兴行势不两立。并非我们要故意挑起事端,倒是那羽毛未丰的大和兴行想在太岁头上动土,最近盯上属于我们范围的那三间茶馆啦!”
小野寺近乎疯狂地吼道。
“然后呢?”
“听说他们正在拼命筹备武器。他们说不定已经准备就绪,快要来找我们的碴儿了。”
“……”
“从数量上看,我们根本无法跟他们抗衡,而且,如果他们都用手枪武装起来,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所以现在想要你干的事是:既要你装作是他们那边的人,又要想法毁掉他们弄到手的武器,还要你善于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想方设法,破坏他们的内部关系。”
“这可没那么简单。”
水野煞有介事地说。
“假如他们内部矛盾重重,剑拔弩张,人人自危,以至于开始自相残杀,那就说是你的工作成功了。”
“啊哈,你的要求也太苛刻了,不过,要想做嘛,还是溶易的,可我首先需要的是这个。”
水野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个圆圈。
“要多少?”
小野寺紧盯着水野的脸。
“先付定金二百万。”水野笑嘻嘻地说。
“太过分了吧。”
“不至于吧?要知道这可是拿性命作代价的,这样吧,等工作告一段落后再给五百万。”
水野站在桌子前,斜着眼瞭了小野寺一眼。
“什么?你是不是发疯了?”
小野寺鄙夷地说道。太阳穴上的血管象要绷断似的,脸颊上的肌肉拧成了一团。武智神痉质地摇晃着大腿,用拳头把掌心打得啪啪直响。
“哼,要是拿这么点钱就能使您的三光组生存下来,我想真是太便宜了……而且,假如大和兴行因为内部的勾心斗角而不攻自灭,那么您的三光组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进入涩谷了吗?”
“不不,你也太过份了,水野先生,尽管以前我也听说过你是个贪婪的人,没想到竟会贪到这种地步!”
“哪里哪里,我只是不想把性命便宜地卖掉罢了!”水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用词也粗暴了起来。
“是吗?很好。可你要明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何去何从那就由不得你自己了。”小野寺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想喝闷酒的话,柜子里还有威士忌。”
“你这张嘴倒是挺硬。看来带武智来是带对了,来呀武智,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叫他闭上那张臭嘴!”
小野寺用干巴巴的声音命令道。
“是!他妈的,我的拳头早痒痒啦,老子一见你就觉得不顺眼!”
武智象弹簧似地跳了起来,“唰”地从腋下抽出那把九毫米口径的S·W型自动手枪,枪柄抵在腰间,弓起身,一步步地逼了上来。
“哼,你那个玩艺我早料到啦,我劝你还是规矩点好,小孩玩火药可要丧命的。”
水野轻轻地嘟嚷道,没有半点惧色。
“妈的,今天我就收拾你,看你还嘴硬!”
武智一抬手,把枪猛地对准水野的脸。
水野以惊人的速度一闪身,猫起腰,一偏脖子,避开了武智的手枪,同时整个身子也轻巧地与武智错开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水野已经熟练地用右拳重重地击中了武智的胃部。
倒在地上的武智惨不忍睹,象蛤蟆似地弓着背脊、身子象被施了魔法一样不停地抖动、蜷曲着,嘴里嘟嘟地吐出浑浊的胆计和胃液的混合物。
水野弯腰捡起从武智手中飞到墙边的手枪,看了一下弹夹发现里面装着8发子弹。他把手枪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作为弄脏我地板的赔偿,这把手枪归我了。”
水野嘻笑着,恭恭敬敬地向站在一边发呆的小野寺鞠了一躬。
武智已不再发抖了,但还是不能动弹!只听见他象牛一祥又粗又重的喘息声。小野寺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最后呻呤似的开口说:
“伙计,你赢了。就按你说的金额开给你支票。这样看来,我不得不把事情全拜托给你了。”
“嘿嘿,好极了,你还真爽快!明天要是能顺利地把支票换成了现金,那我就可以马上动手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就是你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在为你干活,即使是你三光组的头儿们。啊,本来嘛,很简单,我把这头蠢驴弄死,叫他不能说出去就行了。”
水野捏着还在昏迷状态的武智的下巴,平静地说。
第二天下午,换到了二百万元现金的水野开着他的爱车 “征服”TR3回到了英日大楼,他对兼日英商社差使的楼 房管理说:
“我要出去旅行啦,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
管理戴着一幅老式的老花眼镜,习惯地从镜片后面斜了 水野一眼,抵声下气地说:
“嘻,总是出去旅行,真是有福气呀!唔,要是万一再 也回不来了,那房租叫谁付呢?”
水野是从这幢楼的主人日英商社白白地租着这四楼 的办公室的。当经营出口东南亚商品的日英商社被诈骗集团 诈骗去近一千万元时,水野曾出面帮了很大的忙;为了谢恩日英商社除了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赏金外,还让他五年之内 无偿使用四楼的办公室。水野暗想,即使过了期限,也可以继续住下去的。
整理好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水野又开着他的爱车朝下落合住宅区驰而去。他在环线六号道上飞也似地超赶了好几辆车,以至在快要低达时不将不大概度地减速,使他觉得很惋惜。
座落在靠近中井住宅区的一角,有一处水野的秘密住 所。这个住所四周围着砖墙,约有一百三十平方米,小而整洁,门牌上写着“三原”二字。
水野打开门,把车开进许久无人整理过的院子,在砖墙 水泥地的车库里停下。
他在一堵砖墙上摸了一下,一块砖头就从上面掉下来, 显出一个黑洞。他把从银行取来的钱扔进洞里去。
他重新把砖头装上,堵住了洞口,又把车钥匙放在车库 的灯罩里,转身走出了院子。
用水泥建造的二楼是正房,房子不大,墙上长满了常青 藤。水野穿过走廊走了进去。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冬天的淡淡的阳光穿过双重玻璃 窗无声地泻了进来。他拿出记有昨夜小野寺讲的大和兴行情 况的笔记本,一边看着,一边啃着香肠,权当午饭。看完之 后,他把笔记本烧了。
当水野走出那间下落合密住所时,已近九点了。此时他已换 上了那套已穿旧了的黑西服,除头上依然戴着那顶醒目的黑帽子外,身上没有带任何有可能受检查的东西。
一到马路上,他就叫了辆出租车。在车内,他很快就熟悉了那把从武智那里弄来的手枪。这手枪拿在手里是沉甸甸的。
出租车向涩谷驶进。车子在户冢向右转了个弯,穿过了新宿的霓虹灯海洋和人河车流,径直到了涩谷。
水野在神宫街的电影院对面下了车,这里恰好是涩谷中 心车站百货大楼,整日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繁华至极。路边的霓虹灯多得连夜间行车都用不着打开前车灯。
水野穿过车流,到了电影院那边。五六个嘻皮士和带着 挑逗眼神的女流氓模样的人,正在刺眼的广告牌和嘈杂的人行道前,紧贴着屁股疯狂地跳着摇摆舞。
行人们都避开这群“马路天使”,快步走了过去。这时,有一个流氓看上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一把拉住她的手,硬要她也一道去跳。周围的人怕惹事都匆匆地躲避开了。
那个女该用袁求和恐惧的目光求援地左右张望着。派出所就在车站前面,这时却不见警察的人影。那流氓得意忘形 她把手伸进她的内衣,他的同伴们发出一阵狂笑,继续着他 们的狂舞。
水野迈着平日那种无精打采的步子,若无其事地径直朝 那群流氓撞了过去。几个穿着紧身裤正撅着屁股跳得起劲的 流氓,被水野撞翻在人行道的石头上,发出碰断牙齿的惨叫声。
“哪个老混蛋?!”
“我操你祖宗!”
流氓钔停止了跳舞,团团围住水野,女流氓个个都破口大骂,双手抱着前胸,忸怩作态,令人恶心。被水野撞倒在 地、磕断了牙根的那两个家伙,狼狈不堪地拼命拿手绢护住嘴,手绢眼看着染成了血鲜色。
看着他们那副狼狈相,水野抖动着身子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
“我操你妈的X!”那帮流氓嚷嚷道。
抓着女学生的那个流氓象是头儿,这家伙长着一副扁平的脸。这时他装腔作势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水野耸了耸肩膀,不满地说:“这种地方能说话吗?”
“好啊,你是不是想溜,告诉你,没那么容易,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头儿以为水野怕了,颇为得意。
他一把抓住水野的右臂,把刀子抵在他的后背上,把水 野带进电影院与银行中间的一块空地上。跟在后面的男女流 氓边走边咋唬着,这块宽二米的空地是条死胡同,水野背靠 尽头的墙壁,面对着流氓立定了。
“嘿嘿,这回不叫你死也得叫你残!臭小子,竟敢当众 出我们的丑。知道我们是谁吗?大和兴行青年行动队!”
头儿一边说,一边用左手试了试他那把登山刀的锋刃。
“澳?这我倒不知道呀。可有一件事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今儿是你们倒霉的日子!”
果然是大和兴行的人,水野暗暗冷笑道。说时迟那时快,水野飞起左脚,踢飞了头儿手上的尖力,待他刚想扑过来,水野的运有半吨冲击力的右拳已重重地落在他的脖颈根上了。
精彩的一击,头儿象木桩子似的顿时矮了下去,手足拼 命地发抖,乱抓乱晃,口里嗷地吐出了血块,神志不清地哭 叫着:“我的头,我的头掉了,妈呀……医生医生……我不行了。”
剩下的男女都互相推推攘攘,乱踩着同伴的身体,争先 恐后地夺路而逃。很快,大和兴行势力范围闯进了一个流浪汉的消息不胫而走。
半小时后,水野出现在道玄坂道和荣街之间的大酒吧前。
这是大和兴行的董事张本叫他的情妇开的店,水野悠闲的用手指弹着帽沿,大步朝酒吧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