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明媚。
翟容容尚未抵达荣盛宫之际,翟太后下令在桂花林园中设宴。大片的桂花树花开盛末,散逸的清香拂面,秋风过处落花簌簌如雨。
皇帝贺云开被翟太后别有用心的邀请赴宴,他穿过花林信步而至,端坐在与谢韫舜相邻的席位,闲适的轻摘去衣襟上沾着的花瓣。
翟太后慢饮着桂花茶,悄悄的瞧了眼新婚燕尔的帝后,谢韫舜规矩的向贺云开行礼问安罢,神态始终从容,在细细品尝桂花糕。可见,谢韫舜把贺云开放在了眼里,但并未放在心上。
帝后同眠了三夜却没有圆房,翟太后不禁琢磨起谢韫舜嫁入皇宫之后的行为,她是极有教养?与人和善?贺元惟曾说过的话语突然浮现,翟太后精明的目光一闪,无论她是什么企图,只要她能周到的多达成些有利、漂亮的事,且由着她表现。
忽然,圆润悦耳的乐曲从花枝外飘来,遁声看去,一位身着粉红襦裙的少女怀抱琵琶款步莲移,十五六岁,她的模样温柔娇妍,出水芙蓉之姿,弱风扶柳之态,我见犹怜。
来者便是翟容容,翟太后捧在掌中疼爱的侄女,吏部尚书翟大人的嫡女,翟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谢韫舜欣赏着美妙的曲子,果然非同凡响。她知道翟容容精通乐器,善音律、擅舞,性情温淑,能全身心的服帖,让人舒缓愉悦,讨人欢心。无疑是权贵男人喜欢的样子。
一曲终了,翟容容朝着诸位盈盈轻拜欠身行礼,随即又献舞一支,婀娜纤美得身姿尽显,娇容含羞的落座在贺云开对面的席位。
在翟太后的翘首以待中,谢韫舜由衷的称赞道:“很好听的曲子,舞很赏心悦目。”
“多谢皇后娘娘。”翟容容语声柔软,温温顺顺。
谢韫舜大方的直白的道:“后宫之中需要你的曲舞增添乐趣,明年立春选妃,你若能入宫常伴皇上身边是皇室之福。”
“容容愿意。”翟容容温柔的道:“能入宫为妃是容容的福分。”
谢韫舜隐隐一怔,当贺元惟是太子时,众所周知,太子正妃的人选在谢韫舜和翟容容之间,贺元惟显然是倾向谢韫舜,平日里跟谢韫舜志趣相投。而翟容容的态度始终温顺,无所谓是正妃还是侧妃,只要能伴贺元惟左右就行,同样这般愿意,简直是逆来顺受,难道她真的没有主见?
在一瞬间,谢韫舜察觉到翟容容的眼神害羞的一掠,好似掠过贺云开所在的地方。她漫不经心的偏头看贺云开,他神色如常,置身事外的饮茶,温和内敛。
翟太后唤道:“容容。”
“在。”翟容容低眉顺目。
翟太后在贺云开的面前把话挑开,告知道:“皇后有意选你为‘皇贵妃’,皇后之下六宫之上,为你特设之位。”
“多谢皇后娘娘。”翟容容温淑依旧,没有表现出夸张的感恩戴德,只是眼眸晶莹了些,娇容红润了些。
谢韫舜发现翟太后的唇角露出满意的笑,便说出了让翟太后更会满意的事:“母后,儿臣听闻容容的两位兄长能力出众,各在刑部和户部为官,官职五品,何不都晋升三品侍郎一职,施展能力为国效劳。”
在座的都闻言大震,翟太后愕茫,不可思议的看向谢韫舜,她神情真挚自然,毫无试探和戏弄之意,真真明目张胆的投人所想。
半响,翟太后克制而冷静的道:“皇后的这个提议先跟谢义大人商议。”
“是,母后。”谢韫舜隐隐一笑。
本应势不两立的氛围,轻松的散了席。谢韫舜犹自赏了一阵桂花,就回往祥凤宫,途中遇到了徘徊多时的贺云开。
贺云开阔步迎上前,平和的道:“请皇后随朕去乾龙宫。”
谢韫舜很清楚现状,没有必要多与他消磨时光,正欲婉拒,贺云开接着道:“别拒绝,你会不虚此行。”
“可以。”谢韫舜不拒绝了,从善如流,倒要看看有什么惊喜。
二人一路沉默,走到乾龙宫时,便见娇柔的翟容容独自在殿外等候。
翟容容见到帝后一起归至,紧张局促的红了脸颊。咬了下唇,垂着眼帘,轻声行礼道:“容容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谢韫舜目光平淡的看着贺云开,贺云开心平气和的问道:“你在等朕?”
“是。”翟容容的模样楚楚动人,轻抬眼眸语声温软的道:“容容新编了一支舞,想请皇上先过目。”
贺云开神色如常的道:“朕在酉时用晚膳时过目,如何?”
“好。”翟容容欠了欠身,柔声道:“容容酉时再来。”
目送着翟容容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谢韫舜笑道:“她喜欢你。”
“嗯?”贺云开凝视着她的笑容,是大大方方的笑。
谢韫舜坦言道:“她在元惟面前又敬又怕,很拘谨。在你面前,柔情而大胆,俨然是喜欢你。”
元惟……!她在脱口而出称呼皇长兄时倒无疑是柔情而大胆,贺云开不语,若无其事的步入宫殿。
谢韫舜跟上他的步伐,问道:“你也喜欢她是不是?她温柔娇媚,对人百依百顺,很惹人喜欢。”
贺云开不答,径直去向寝宫。
谢韫舜追问道:“她的新曲和新舞,都是先让你过目?”
贺云开依旧不答。
谢韫舜循循善诱的道:“她即将成为你的妃子,你们相互喜欢是很理所当然的好事,你无需隐藏遮掩,要像她一样。”
贺云开忽然驻步。
谢韫舜没有及时止住步,身子猛得不稳。
贺云开眼疾手快的握起她的胳膊,扶住她,待她稳住后松手,温和的道:“如果皇后需要,要求朕表现出毫不遮掩的喜欢她,朕愿意配合。”
需要吗?谢韫舜想了想,假象在蒙蔽别人眼目的同时,也会让自己的判断不准,她清醒的道:“臣妾要求皇上真实的表露心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贺云开只是温煦的一笑,迈进寝宫侧殿,示意她入内,让随行的侍女候在殿外。
谢韫舜立在殿门前未入,问道:“皇上所言的不虚此行是指?”
“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贺云开平静的注视着她,慢慢说道:“你最想见到的人。”
贺元惟?!
看着她的眼眸因想到那个人而骤然发亮,闪烁着震喜的光芒,贺云开沉着说道:“就是他。”
“在哪?”谢韫舜不禁四下张望。
“进来,把殿门关上。”贺云开转身朝殿内走去。
谢韫舜深吸口气,不由自主的进殿,示意宫女在外侯着,按他说的关上殿门。光亮从高处的窗户投下,她看到他走到昏暗的西北墙角,随着他脚步的移动,隐蔽在墙体里的一扇机关门自动打开了。
“来。”贺云开在暗门前召唤她,坦诚的道:“这个暗道通往他被幽禁的地方。”
谢韫舜瞠目,他竟然如此心平气和的告诉她惊天秘密?!她一探究竟的轻快奔过去,朝着暗道里张望,有一条向下蜿蜒的石阶梯,阶梯上铺着在黑暗中发亮的夜明珠。
他挨近了她些,告诉她道:“闲置了十余年的冷宫。”
暗道通往冷宫?贺元惟被幽禁在冷宫?谢韫舜一时恍惚,当真如此?她回眸瞧向贺云开,他的神态认真温和,甚至于还有着等待得到她的信任的虔诚。她沉思片刻,出殿对贴身侍女轻声交待了两句,便迅速折回踏进了暗道,小心翼翼的拾阶而下。
贺云开立刻跟着进入,关上了石门。
眼前猛的漆黑一片,谢韫舜拧眉,闭眼适应一会儿,能感受到他安静的与她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就在她耳边。
当她睁眼之际,隐约可见一条发出微光的蜿蜒小径。她刚提裙迈步,只觉腰间一紧,已被他拦腰抱起。
贺云开抱着她健步如飞,气息平稳。
谢韫舜蹙眉,身心僵着,闻着他散发的淡淡的干净味道,下意识的将头一转,望向前方,凛然道:“不要再这样。”
他温言问:“怎样?”
“这样。”她挣扎了下。
贺云开认真的问道:“抱起你该走路时却静止不动的身子,抱着你走?”
“并没有静止不动。”谢韫舜有必要对他说清楚,“那次是走的慢,这次是刚准备走。”
贺云开不着痕迹的笑了笑,轻轻把她放下,平和的道:“嗯。”
谢韫舜双脚落地后,就沿着微弱的光亮快步向前,她要尽快到达冷宫。走了不远,突然发现有个分岔路口。
“这边。”贺云开径直朝右转,在她前面引路,直到拾阶而上来到石门前。他按动机关打开石门,光明扑面涌现。
谢韫舜走出暗道,石门关上后她环顾四周,置身于一座普通的殿宇,阴暗潮湿,有着年久失修的沧桑感。她不适的蹙眉,贺元惟被幽禁在这种地方?
她谨慎的跨过腐朽的门槛,肆意而长的树枝遮天蔽日,寂静幽深的似暗无天日的荒芜之境。
“来。”贺云开带领她穿过庭院,顺着两侧杂草丛生的石板小径,去向掩映在参天古树下的另一处庭院。
谢韫舜紧紧的盯着渐行渐近的庭院,院门敞开着,院墙斑驳,隐约有清脆鸟鸣。她紧张的屏息,还有数步之遥,她的胸口灌满了焦灼之感。
她是在院门前被贺云开握住手牵引进院内的,难道他又误以为她在该走路时静止不动了?谢韫舜来不及抽出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幽雅、恬静、清洁,各色花草繁茂有致,生机勃勃。一袭淡紫素衣的男子正在修剪竹篱边的杜鹃花,他的尊贵,连同他的挺拔、他的刚毅、他的英姿勃发,一览无遗的如故。
贺元惟!
谢韫舜激动的无以言表,粲然的笑着,终于知道他的下落了。
贺元惟察觉到来人,转身之际,贺云开沉静的道:“皇兄,朕带着朕的皇后谢韫舜前来接受皇兄的恭喜。”
闻言,谢韫舜一怔,迎视着一年之余未见的贺元惟,他的体魄阳刚依旧,欣慰他的安然无恙。
贺元惟扫了一眼谢韫舜被贺云开牵着的手,身形笔直,成熟而稳重,语声清透的道:“恭喜,恭祝皇上和皇后百年好合。”
“谢谢皇兄。”贺云开状似无意的握紧她尝试抽离的手,温和的凝视心绪不稳的娇妻,体贴的轻语道:“舜儿,你也谢谢皇兄。”
他竟然唤她的乳名舜儿?让他称呼元惟为皇兄?谢韫舜意味深长的审视他,他的神情温厚如常,并无异样,可他的言行分明判若两人。
贺元惟沉稳的开口道:“皇弟和皇弟妹不用客气。”
贺云开置身事外的道:“朕的皇后想知道皇兄被废黜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皇兄能说说吗?”
谢韫舜不由得一诧,他竟然主动要为她解开困扰她的心结。
贺元惟道:“能。”
贺云开平和的道:“皇兄能泡壶茶水边喝边说吗?朕的皇后口渴了。”
“能。”贺元惟回屋泡茶。
贺云开抬起她被牵的手,摊开摆在眼前,笑意温煦的道:“你的手心怎么湿了?”
谢韫舜一颤,他随即用他的大手掌包裹擦拭着她的手,细致而温柔,一丝不苟。他掌中的薄茧摩挲着她软嫩的肌肤,当她觉得怪异的酥麻感升起时,他已擦干她手心的汗湿,平静的松开了她,从她身边经过,漫不经心的去踱步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