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阳光照在?冰天雪地,反射出寒刃般的光。
寂静的议政殿,只闻批阅奏折的声?响。贺云开在?谢义批阅过的奏折上?朱批,虔诚的照抄谢义的决定。不可否认,谢义的决策保守正直,无?功无?过,先帝选他辅政自有道?理。
待谢义将?厚厚的一摞奏折批阅完,准备起身?离开时,贺云开尊敬的唤道?:“谢大人。”
谢义神情严肃的看过去。
贺云开平和的道?:“再过六日就是澄明公主的百日宴,为贺公主平安顺遂,朕想大赦天下。”
闻言,谢义顿时震愤,大赦天下如此重大之?事,先帝慎之?又?慎的只大赦过一次,他竟为庆公主百日宴大赦,简直荒唐至极,严厉道?:“不可。”
贺云开郑重恳求道?:“请谢大人准许。”
“断然不可!”谢义铁面斥责问?道?:“何故有此荒唐想法??”
贺云开温和的道?:“朕想博皇后开心。”
又?是让皇后开心!澄明公主出生时,皇上?提出想要赏赐天下同日出生的女婴一支银镯,理由是皇后无?开心颜,为博得皇后开心,谢义立刻回绝。皇上?当?时再三恳求,对皇后的忧郁束手无?策,生怕皇后落下病根,谢义仍是不答应。直到皇上?跪地恳求,长跪不起,谢义勉强准了。大赦天下岂能儿戏,谢义绝对不许,问?道?:“皇后仍郁郁寡欢?”
“仍终日郁郁寡欢,常探望皇长兄后也未能有开心颜,朕对皇后的闷闷不乐真真束手无?策,那次赏赐天下的女婴使她有所?开心,便?想大赦天下博她开心。”贺云开语声?随和,有着一贯的心安理得。
竟然仍郁郁寡欢!谢义暗恼,前些日刚训斥了谢韫舜,已是强硬的警告她注意身?份,尽快跟皇上?生下皇嗣,安心养育教导皇嗣,母仪天下。女儿的秉性就是坚持己见,性子高傲,皇上?已经对她如此宽厚,她不能再继续随心妄为!谢义立刻命道?:“来人,去请皇后。”
贺云开恳求声?道?:“谢大人……”
“大赦天下断然不可,无?可商酌。”谢义态度强硬至极,毫不偏袒的道?:“皇后行为失当?,臣必定教导。”
贺云开以示尊重的沉默不语,迅速朱批完奏折,信步走了出去。
父女间一场不愉快的交谈在?所?难免,显然将?会引发出权势的较量。
谢韫舜刚踏进议政殿,就察觉到爹脸色沉重的不悦,遣退所?有侍从后,便?听爹冷沉问?道?:“你常去探望元惟?”
谢韫舜点头,她每天去一次,一次只默默的停留片刻,当?作?是礼貌的探视,很注意身?份。
谢义不允许她明目张胆的沉浸在?元惟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强势的道?:“在?元惟苏醒之?前,不准再去探望元惟!”
谢韫舜震骇,“为何?”
谢义严肃说道?:“因为你是皇后!”
谢韫舜深吸口气,尽量镇定道?:“舜儿正是以皇后的身?份探望他。”
“还理直气壮?”谢义训斥道?:“谁人不知你和元惟曾经的关系?众目睽睽之?下,你堂而皇之?,视皇上?颜面何在??做不到跟皇上?相敬如宾,你如何母仪天下?终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成何体统?屡教不改!”
谢韫舜被训的愕然。
谢义极其强势的道?:“不准再去见元惟,对皇上?和颜悦色尽快生下皇嗣,悉心抚育皇嗣。否则,即刻册封莹儿为皇妃入宫。”
谢韫舜蹙眉。
谢义把?话说透了,道?:“或者你即刻退皇后位,让给莹儿!”
谢韫舜惊道?:“天下如何妄议谢家?”
“一切妄议谢家承担!好过你不知分寸,误国误皇嗣!”谢义义正辞严,宁可损谢家,不可误国。
谢韫舜难以置信,不明白爹为何再度如此,她已经在?缓和形势的跟皇上?行房受孕,爹何苦如此逼迫。
谢义大义灭亲的下最后警告,道?:“你若不能母仪天下,必被废之?!”
谢韫舜神魂俱震,本?就破碎不已,更加碎的不堪。她目光细碎,望着爹无?法?撼动的刚硬,和爹日理万机的双鬓白发,喉咙被扼住发紧的难以言语。他掌握至高无?上?的辅政权,有权主张废后诏书?,只要皇上?朱批,她就沦为废后。
权势不可避免的较量,岌岌可危的剑拔弩张。谢韫舜清醒的意识到,局势突然恶化到需要选择,身?为皇后的她,要么屈服谢义的强势要求,要么联手皇权跟辅政权博弈。
为何?为何这般逼迫!
谢韫舜悲哀而难过,她不想用决绝的方式面对爹,又?岂能磨灭自己的苟且。俨然如同当?初跟翟太后的关系一样,她想缓和着解决,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恶化,急速的措手不及。接连的重创,无?情打击着她,她心力?交瘁,意志在?崩溃。
不忍看女儿此刻的怅然若失,谢义重重拂袖而去,负重着脚步,肩负着重任,刚硬的前行,此生需无?憾的对得起天华王朝。
谢韫舜内心空凉,宣见亲御尉谢远川来议政殿,想寻得一丝安慰。
谢远川得知爹的决意,虽然二妹谢佳莹温顺贤惠,不仅会如爹所?期许那样对皇上?和颜悦色,还会对皇上?乖顺,绝对是贤妻良母。但他心里毫无?保留的倾向?谢韫舜,她与众不同。
看着谢韫舜脆弱悲伤的蹙眉,谢远川很难过,她可是谢韫舜,才貌冠群芳、清高孤傲的谢韫舜啊,何其高贵,怎么能这般无?依无?靠无?人为她挡风遮雨,让她孤独的担惊受怕。
谢远川问?:“皇上?的态度呢?”
“他只会让我更不知所?措。”当?谢韫舜这样说时,恍然觉得,命运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恶劣力?量,把?她驱逐向?贺云开的身?边。
她无?法?依赖自己的夫君,谢远川心情凝重,她怎么嫁给了一个不珍贵她的夫君。他刚毅的表态道?:“舜儿,你的决定,我都支持,不惜跟爹有分歧的支持你。”
谢韫舜感觉到了温暖,心中酸酸的笑了笑。
谢远川见她情绪很低落,神情阴郁,问?道?:“我带你出城散散心?”
“嗯。”谢韫舜苦闷的难受,这三个月一直被浓重的焦虑惶然包裹着,无?以慰籍,无?人知晓,她默默承受,压抑得苦不堪言。
谢远川走出了殿,出宫等她。谢韫舜回宫换了简约的衣饰,乘马车悄然出宫。在?宫外,示意侍从留在?原地,他们二人各骑一马出城。
城门前,忽然遇到了回城的颜留,颜留惊喜的唤道?:“远川兄,一起烤肉啊?”
谢远川道?:“带来南城三十里的树林里。”
大片的白桦林,空旷而宁静,地上?茫茫积雪杳无?人迹。谢韫舜坐在?马背上?,马儿慢慢的走入树林深处,她深深的呼吸着清冽,暗自缓解愁绪,清醒的思考着如何应对当?前形势。
过了一个时辰,颜留赶着心爱的马车来了,遥望着好久不见的女子,兴致勃勃的唤道?:“娘娘。”
他的声?音响彻空荡的树林,谢韫舜漠然的回身?看他,他笑容满面的朝她挥手,那是很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她隐隐一笑。
谢远川拍了拍颜留的肩,问?道?:“带酒了吗?”
“带了带了。”颜留笑着收回视线,堆着木柴生火,用柳枝穿起羊肉,在?雪地里烤肉,正如四年前的那个冬日。
蔚蓝澄亮的天际下,寒意冷的刺骨,谢韫舜漫步走向?火堆,闻到了洒有香料的烤肉香。
颜留仰首瞧着她,她依旧高贵的闪发光芒,但眉宇间有淡淡忧伤,透着孤立无?援的坚强,他怔怔出神。待她走近,他立刻殷勤的搬小凳子给她,把?烤熟的一碟羊肉递给她,又?倒了一杯酒捧上?,笑嘻嘻的道?:“塞外的肉,塞外的酒。”
谢远川饮尽半碗酒,道?:“酒不错。”
闻言,谢韫舜先尝了一口酒,酒香浓烈,入喉后打了个激灵。接过烤肉,用竹签插着轻轻尝了尝,赞道?:“肉也不错。”
“这些东西也都不错。”颜留笑呵呵的从马车里搬出一个大箱子,摆在?她面前的雪地上?。箱子打开,入眼是件雪白的轻裘,无?一丝杂色,他笑得很得意:“全进献给娘娘。”
谢韫舜暼了一眼,慢饮着酒,说道?:“不要。”
“这块水晶呢?”颜留从箱子里把?东西一件一件的展示给她看,全是价值不菲的好物,“这方砚?这支玉簪?这个木雕?这个泥塑?这幅刺绣?这串蜜蜡?这张剪纸?”
谢韫舜冷静的道?:“为何给我?”
“这些年游走四方时,看到它们时就觉得好看,就想到了娘娘,就买了下来,就一直没机会献给娘娘。”颜留笑着,笑容纯净,说得轻描淡写,从箱子底拿出一个钱袋,问?道?:“银子要吗?”
谢韫舜默不做声?的看着他,眼神冷静。
颜留倾身?向?她,在?她身?边轻语:“想做你的狗,谁欺负你就咬谁,你让咬谁就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