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安静。
安德森站定在稚京眼前,眉眼淡漠。
时间像是悄然定格,白色雨雾成为慢放的电影背景。
稚京忽的想起在森林中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她视线模糊,恍惚中看到他冷静的眸子。
而她裙摆脏污,稍显狼狈。
这次也是如此。
稚京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怔怔。
聚集在下巴处的雨珠径直向下滴落,没入制服袖口中,彻底消失。
稚京的视线停在安德森冷淡的眉眼上,思绪逐渐空白。
她不太明白安德森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安静对视一分钟后,安德森将雨伞压低。
“可怜的小兔子......”
“要跟我走吗?”
他平静的嗓音从上端落至风中。语气像是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末尾的音调清晰分明。
这两句已经更换成英文,变成稚京熟悉而陌生的语句。
稚京发顶的雨水不断滑落,她轻轻垂下眼睑,湿漉的眼睫轻颤两下。
这似乎是安德森先生第二次这样称呼她。
跟他走吗?稚京迟钝思考。
她停顿半分钟,本能的给出一个回应。
稚京轻轻点头,额角被淋湿的碎发沿着脸侧滑落。眉眼微垂,整个人看起来脆弱纤细。
她低头拿起一旁的花篮,缓缓站起身。
整个娇小的身体被完全覆盖在雨伞下,她保持着垂眸姿势,眼睫上沾染着细小的雨珠。
视线有些模糊,稚京迟缓地眨了眨眼睫,小声开口:“谢谢您......”
低头道谢显然不够礼貌,稚京微微抬头,目光看向安德森后,又很快垂眸。
视线里是安德森先生捏着伞柄的手,指节轻握,手腕被压在衬衣袖口下,金色纽扣微动。
安德森低眸注视,棕色瞳孔倒映着稚京眉眼。
他目光停留,被雨伞遮挡的光线下,眸底浮起一层浅薄的暗流。
气氛极不合理的沉默。
在稚京想要抬头时,安德森收回目光,低声开口:“去哪里?”
他没有用主语,语句中的疑问也淡,漫不经心,也让人听不出其中含义。
稚京微拢手指,花篮的提边陷入掌心,压出原本不属于她的痕迹。
她细声回应:“玻璃花房......”
稚京和安德森并肩走向前方。
雨雾笼罩身影,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稚京垂着眼,指尖轻微摩擦过花篮提边,脸侧被雨水湿润,苍白的如同薄弱百合。
被丝带绑好的黑发乖顺的垂落胸前,她注视着草坪,轻轻抿唇。
安德森先生是会说中文吗?
稚京习惯性地低头看向金属方牌,她的姓名直译印刻在上方,清晰显眼。
她抬起手腕,指尖捏过方牌上的英文,擦去金属上的雨水。
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沉默的气氛而显得格外漫长。
在快要走到玻璃花房时,稚京微抬起眼睫,视线扫过安德森冷淡的侧脸。
男人目光平视前方,眉骨掩覆在暗淡的光影中,看不出情绪。
衬衣右肩被雨水淋湿部分,水渍缓慢变深。没有一点狼狈迹象,反而更显绅士矜贵。
稚京目光稍顿,很快收回目光。
雨伞边缘挂落着细长雨丝,不断向下坠落。
被雨雾虚化的玻璃花房逐渐清晰。
稚京走到玻璃门前,侧身看向安德森。
她与安德森先生身高相差太多,说话的时候不得不仰起脸。
“安德森先生......”
温吞的语句稍微停顿,她抬起眼睫,继续道:“谢谢您送我回来。”
女仆制服已经湿漉,白色领口向下折叠,柔软的颈部皮肤微微露出。
光影是阴沉悬浮的灰雾,苍白的皮肤变成唯一明亮的色彩。
安德森低眸,低声回应:“不用道谢。”
他并没有收回目光,瞳孔中的深色融入眼底。
稚京捏着花篮,再次低下头,思绪迟疑几秒。
已经是第二次道谢,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提起的话题。
需要主动道别吗?稚京有些犹豫。
但安德森先生似乎并没有要告别的意思,她主动提出,显然不够礼貌。
稚京拿不准安德森先生的想法,只能保持安静。
她微微抬眼,目光试探性地看向安德森,视线却直接撞入他浓稠的眼底。
如同一瞬间,坠进没有任何光点的深海。
稚京下意识反应是避开视线,眉眼间浮起不太自然的神色。
安德森眉眼平静,仿佛并没有察觉稚京略微慌乱的目光。
瘦削的指节握着伞柄抬高,他转眸看向右侧的玻璃花房,最后将视线转向稚京。
“你可以进去了。”
低沉的嗓音停顿,尾音微微拖长。
“小兔子。”
声音落下后,稚京原本低垂的眉眼忽的抬起,瞳孔中浮起浅浅的疑惑。
她安静两秒,小声应答:“好的。”
温吞的语句逐渐变轻:“再见,安德森先生......”
她说完主动走向右侧,低头推开玻璃门。
......
花房内是温暖的热流。
盛开的花枝静止垂落,与玻璃外凌乱的羽毛草截然不同。
稚京转脸看向花房外,在雨水朦胧的玻璃中看到安德森先生的背影,缓慢融入昏沉的雨雾中。
稚京目光怔怔,小兔子这个称呼的由来,是因为她看起来比较弱小无助吗?
稚京猜不透安德森先生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出安德森先生是一个好人的判断。
无论是将她从森林救回,还是这次送她回玻璃花房。几乎是除柏得温以外,从她幼年时期起接受到的最多帮助。
但稚京不明白的一点是安德森先生靠近时,她会立刻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她垂下眼睫,看向手中的花篮。玫瑰被雨水淋湿,沾染着透明水渍,颜色依然绮丽。
也许是因为那个梦境带来的错觉吗?
阴沉的雨季并没有结束,稚京照例完成日常工作。
她带着被换下的花枝走过古堡大厅。
在大厅来往工作的女仆中,稚京无疑是一个特殊的例外。
黑色瞳孔,直顺的长发,一张标准而幼态的东方面孔,娇小瘦弱的身形。每一处都与其他女仆不同,是完全格格不入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稚京经常会感受到来自她人好奇的目光。
但稚京并没有过多在意,她微垂眼睑,径直穿过古堡大厅。
在即将走出金属大门时,她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南茜迎面走向她,微笑道:“稚京?”
稚京停下来,回以礼貌的浅笑,她用着和温妮一样的称呼,轻声道:“南茜阿姨。”
南茜:“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向你道谢。”
南茜温和说道,笑意不变,“谢谢你帮助我完成工作……”
稚京保持笑意:“没关系的。”
“您上次也帮助了我。”
她昏迷后被带回古堡,衣物是南茜阿姨帮助她换下,还有上次的送到她手中的姓名方牌。
南茜视线扫过稚京手中的花枝,回应道:“只是我工作之内的事情。”
“你不准备去吃晚餐吗?”
稚京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随后轻声回答:“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
南茜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好的,那就不打扰你的时间。”
“下次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很愿意帮助你。”
稚京轻轻点头,浅笑与她道别。
稚京将花枝带回玻璃花房。
她微蹲下身体,将有些蔫萎的花枝放入水桶中,准备等两天后统一处理。
透明玻璃外,是已经深重的暗色。
花房内灯带开启,明晃的白光充斥,将花枝衬出一层浅薄虚影。
稚京起身,目光缓慢地扫过花房内景,确认没有遗漏的事情后,她走到门边,准备关闭灯带。
她习惯性地抬起视线,目光顺着光线投影看向花房顶部。
灯带周围用一层白色蕾丝装饰,繁复精致。而靠近门边的一侧蕾丝有些向下垂落,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如果不能及时处理,整条蕾丝部分都有可能会掉下来。
稚京收回准备关闭灯带的手,将视线转向摆放工具的一侧,微有停顿。
她走过去,有些困难地拿起木质扶梯,用了好几分钟,才将扶梯摆放在垂落的蕾丝下方。
稚京用手捏住扶梯侧边,确认不会摇晃倒塌后,她才缓慢地攀上扶梯最顶端。
离地面的距离有些高,但却只能刚好触摸到蕾丝。
稚京小心地抬着手臂,仰脸看向上方。
光线刺眼,蕾丝花纹压下网格阴影,落在她抬起的脸上。
稚京用了一段时间,才找到木框上松落的图钉,她用指尖覆盖金属尾部,微微用力向下压。
图钉已经完全没入木框,但因为蕾丝的重量,没过几秒后又再度松散。
稚京打量片刻,思考着是否需要用其他工具固定。
没有等稚京思考出结果,安静的花房内忽地响起犬类动物的叫声。
她被惊一秒,低头看向地面。
健硕的狼犬靠近扶梯侧端,鼻尖擦过木质材料,抬头幽幽地盯着稚京。
稚京瞳孔轻缩,迟缓地意识到她并没有关合玻璃门。
她将视线转向花房门口。
身着柴斯特大衣的男人缓慢走近,身影含着夜色,走入明晃的光线中。
直到他的身形被灯光完全笼罩。
安德森掀起眼皮,视线看向扶梯上方的稚京,并没有主动开口。
稚京思绪滞缓几秒,眼底浮起一层浅雾。
安德森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顾不上思考太多,只能仓促地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走下扶梯。
垂落的蕾丝却在这时意外掉落,如同与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稚京发顶。
视线被蕾丝遮挡,下一层台阶也随之踩空。稚京重心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跌落。
在稚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她的背部被一截手臂平稳扶住。
安德森轻握着她的腰肢,将她从扶梯上抱下。
稚京低头,鼻尖隔着白色蕾丝擦过大衣表面,尼古丁混着冷松的气息落入呼吸间。
稚京杏眸微微睁大,思绪在一瞬间空白。
她的心跳像是一千只扑落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