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戊又高又重,雁洄扶他,只能起一半,要不脚拖地,要不头悬空,还险些掀翻她。
还是有人看不过去,搭把手将阿戊抬上车,雁洄拉住阿戊双手,紧紧扣自己腰上。
发动车子,起步,阿戊原本僵直的身体,倒在雁洄后背。他的头枕在她的肩膀,肌肤相触,一冷一热。
有人问帮忙的人,“那个男的无端倒路边,身上又怪异,你怎么敢多事?”
“这个男人,我好像见过他……”
还未到家,阿戊摇摇欲坠,一只手已经跌下,落在雁洄的裙围上。
单手骑车,雁洄用另只手拉紧阿戊手臂。
车子直接从侧门开进后院,放脚撑,雁洄半转身,抱住阿戊的头,左腿跨过油箱,小心从右侧下车。
稍微松力量,阿戊由着惯性倒进雁洄怀里,她抱住他的腰,把他从摩托车上拖下来。再一路拖进地下溶洞,也不管磨不磨破,或阶梯磕碰。
先让阿戊靠住石池,雁洄抱起他的腿放进石池,再抬上半身,然后抱起个瓦坛往池里倾倒。
闻到血腥,白鳝陷入疯狂,在阿戊身边甩鳍抢食。雁洄掏出匕首,抓起阿戊手臂,毫不犹豫地划破皮肉。
黑血汩汩,流入池中,白鳝搅起的水波淌过伤口,血与血融合。
过了午时,阿戊还未转醒。
雁洄看着为数不多的瓦坛,咬咬牙,又抱起一坛。
不知道过去多久,雁洄蹲守在石池边,饿得四肢无力。
白鳝游浮,伤口也不再流血,外翻的皮肉有内收的痕迹。
阿戊闭着眼,唇翕动,“雁洄……”
“你醒了?”雁洄急于去探他的情况,腿却跟不上发力,整个人砸进石池,砸进阿戊宽阔的胸膛。
满腔的血腥,浓烈,呛喉,无一不倾占。
雁洄手抵在阿戊胸前,隔挡不住他荧荧的双眼。
他的声音仿佛很远,“雁洄,从我在这个世界睁眼,我又再次感受到,生命这样的伤痛。”
山魈吃人的传闻,越传越诡谲,目击者纷纷增加。
有人说山魈神出鬼没,还有人说,其实是人吃人。
外面再如何,雁洄只琢磨起跟高访讨路数。
阿戊能活动后,常常失踪。
七月三日晚,暴雨,雁洄站檐下半宿。
七月四日,阿戊干脆就不回来了。
七月五日,九顿阶段通水验收成功,张仝邀请雁洄去参加庆祝活动。
阿戊在锁了的渔具铺门口伫立,高访骑着摩托经过。
张仝原意是地质队和工人一起,简单吃顿饭就算庆祝,九顿的乡民知道后不乐意,非要每家做两个菜,摆起长桌斟水酒,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好。
因为现在张仝所做的事,在他们眼中太伟大了,雨季引水渠能将内涝变为储存,无雨时水轮汞提灌浇田,省时省力,也再不用担忧农作物绝收。
长桌似游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很多人举杯,敬能看得到的明天。
有几个少年,捡石片打水漂,以击中水里的海菜花为乐。
雁洄来这里,其实是怄气,但最终受难的还是自己。
嗡嗡的嘈杂,好像在水底的耳鸣。
“雁洄!雁洄!”
青苗从座位抬起身,招手吸引雁洄的目光,见她看到自己,又跟身旁的阿婶说话。
旁座让出来,青苗拉雁洄坐下,阿弟在她右侧探出头,嘴甜地喊:“姐姐好。”
雁洄懵了懵,才知道这声“姐姐”是喊自己,她笑笑点头,给了阿弟一颗水果糖。
青苗笑着说:“他可不是小孩了,我们是龙凤胎,都过19了。”
雁洄闻言,也给青苗一颗糖,“你也有。”
青苗掩嘴呵呵笑,阿弟旁边的农植龙看了眼这边,默不作声地离席。
“怎么随身带糖?”
这个水果糖是高访给的,他说所长很赏析他,下次转正名额有他一份。
雁洄把剩的糖都给了青苗,回道:“随手揣的。”
庞记者非常能融入环境,水酒喝得顺喉,他端上两杯,走去停角落的轿车旁,“来来来,喝上一杯啊!”
司机在车内将两杯酒都接下,“顾先生不吃外面的食物,我都喝了吧。”
“行咧,这米酒自酿的,特别够味。”
外面一声传一声地呼救,顾建浩半降车窗。
十六岁的少年,心气比天,和同伴打赌,说区区水洞没什么可怕。
眼看着人在水中挣扎不动,就快沉下去。
农植龙站青苗身边喊:“这里谁的水性好?”
当所有人的视线集中。
雁洄不动声色。她只捞死人,虽不排斥救人,但她厌恶藐视生命的行径,也厌恶九顿水洞。
青苗担心地说:“可怎么办哟,那么年轻的孩子。”
“我去吧。”农植龙开始脱衣服。
青苗担心得捏紧手,但也没阻止农植龙。
“我去。”雁洄松口。
她来到岸边,双手平举,跃入水的身姿像一尾鱼,人在水中迅速滑行,很快来到溺水者下沉的位置。
海菜花绽放的季节,根系盘桓可达数十米,雁洄边下潜,边用手拨开。
溺水者还有意识,看见雁洄,四肢激动地扑腾。雁洄游到他后方,横臂于他胸前,向上划水。
就快露水,雁洄感觉脚力受限,匆匆一瞥,发觉是海菜花的根茎缠上脚腕。溺水者闭不了那么久的气,她当机立断双手作托举,将人推出水面呼吸。
雁洄保持浮力,脚腕试着转,看能不能绕出来。溺水者好像清醒多了,手臂划拉,似是要抓什么。
随后,雁洄脑门就被蹬了一脚,眼眶被踹得胀痛难忍,眼前昏花,人也随之沉下。
雁洄此时此刻非常想飙脏话,如果能开口的话。
周边水草更密了,雁洄猜测现处的位置可能接近水底的岩基。还没办法视物,她只能依靠触觉去扯根茎。
海菜花根茎比想象中脆弱,恢复自由后,雁洄向上划水,同时腿往下蹬,恰好蹬到硬物借力,她迅速升水。
看到雁洄出水,岸上哗然。
溺水的少年躺在地面,一个中年男人抱住他,替他搓背发热。
雁洄揉眼眶,缓解疼痛。
“唉哟,真是命大哩!蒲方升,你得好好感谢人家。”
“是的是的,都沉下去了呀,以往哪有能无事的……”
雁洄放下手,声音惊讶,“你是蒲方升?”
“是。”蒲方升抬头,却不太敢直视她。
雁洄扯出一抹轻蔑的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蒲方升看着她,眼里逐渐不同,像透达更深远的地方。
“雁洄!”高访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阿戊怎么没上来?”
“ 阿戊?他在这?”
高访脚一跺,“我就知道!”
阿戊要找雁洄,高访载他到九顿,一听雁洄下水救人没上来,他就跳下去,就跟重物落水一样,咚一声就没影了。
高访是看过雁洄游水的,身若游鸿,浮浮沉沉。他不得不担心,这个阿戊是否过于莽撞。
这不,果然!
得知阿戊跳进水洞,雁洄立马准备再次入水。
高访拦住她,“牵引绳!牵引绳呢?”
雁洄问远处的张仝要了一把刀,以刀把抵开高访:“你先准备,我去找阿戊。”
说完,纵身一跃。
“她是雁家人?”
“那不就是蒲方升前面妻子怀的……那个死胎……”
蒲方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雁洄依记忆游到刚才的地方,这里有竖立的根茎,和张着伞一样叶子的水草,稍不注意就往脸上扑。
握转匕首,手臂划过之处,水草断开。
雁洄要争取时间,九顿水域宽广,阿戊本就行动迟钝,他只有找到石岛,才能攀爬上去。
几乎将北面寻遍,雁洄换了两回气,游向南面。
越靠近水洞中间区域,雁洄的期望值就越低。
南北面水域一百一十米下有个联通管道,两方暗涌交汇,急流会漩成吸水口,将附近几米的东西都卷进去。如果阿戊卷进暗流,她怕也无能为力。
水苔软绵,肆意漂摆,雁洄划下一刀,从劈开的水流中窥到发光的眼睛,和一个快速消失的黑影。
猛地跃进,雁洄游过水草,眼前忽然浮现水的形状。
是的,水的形状,含着水泡的透明丝线,旋转起舞,水草随之摆动。
雁洄的发丝也乱了,遮住视线,她的身体像被一股无形之力禁锢,无法控制。
微微地感受到眩晕,只觉手臂被拽拉,猛地将她扯离这股力量。
等雁洄看清时,阿戊就在眼前带她奔跑,他在水底踩着岩石,四肢张扬地在奔跑。肢体很是滑稽,但此刻她笑不出来,她重新游动,和他一起远离吸水口。
逃离途中,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鲶鱼伴游在他们身侧。雁洄随意看了一眼,怔住了,那双鱼眼……分明刚刚就藏在水草后面!
雁洄掌中刀尖转向,恨恨地刺了出去,这个害人精!
鲶鱼忽调头,鱼嘴宽大,眼珠凸出,蔑视般滑进了一个洞道,消失了。
雁洄气得咬牙。
离漩涡够远了。
雁洄快速上浮,换气,下潜。很快,系了重物的绳子垂落水中,她握住绳索,没想太多就将两人绑一起。
阿戊抬臂抻紧绳索,另只手环过雁洄腰身,稍稍托举她的身体,以免绳索箍得太用力。
升水上岸,过去的时间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耐受的。
男人的身形,诡异的双眸,衬衫下映现的紫色筋络,让人不得不跟近日的传闻联想。
议论窃窃。
雁洄湿透一身,挡在阿戊身前。张仝带来干净的衣服,邀他们到帐篷更换湿衣。
现在是夏天,但地下河冰冷,雁洄让阿戊先去换,待他出来自己再进去。
换好衣服,两人在帐篷里歇息。
顾建浩升车窗,庞记者也坐进来,还打包了美味的河鱼。
“地下河里的鱼是真鲜啊,一点泥腥味都没有,你们没吃到真可惜,好在我带了一份。”
司机看后视镜,顾建浩眉头一皱,他的心就一怵。
“庞记者,鱼给我吧,我放后备箱去。”
“好的,谢谢。”
庞记者拉安全带系上,说:“这小地方真是包罗万象,那雁小姐怀有异能,连朋友也不寻常。”
顾建浩说:“是吗?”
“顾总,您可能没留意,我估摸算过时间,雁小姐能潜八分钟左右,而她那朋友下水足有半小时……”
司机再次感到头大,这庞记者人太闹,也没啥眼力见。
上车发动车子,司机边打方向盘,边观察顾建浩,却发现他松弛地躺进座椅,手指在膝盖打着节拍,嘴角似乎是耐人寻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