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晏同春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刚拉开房门,她便被外头洒进来的天光给耀眯了眼,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背来遮在额前。一头乌蓬蓬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束起来,将脸衬托得更加小了。
晏同春今日不必当值,自然也不必穿公服。有心再替自己放水两天,她从衣柜里拣了一件宽松的外衫套在身上,倦着眉眼穿过天井,往小院门口处去了。
既然是休沐,自然是吃吃睡睡了。
自己今日又去的这般晚,不知道膳房还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这么想着,晏同春脸上又透出些苦恼的神情来。
可刚一拉开大门,她便被门外的状况给震惊了,什么困倦苦恼都抛到了后脑勺去。
自己的门外,竟然一左一右立着门神似的两个内侍!
晏同春微微扶额,想来是自己随卫绍昀调任京城的时日尚短,皇宫中的内侍们还不太了解自己的行事风格。
两厢一打照面,门口处的两个青衣内侍先被晏同春惊艳了一瞬。
只见门内人一身烟灰纻丝道袍,宽衣大带,衣领如雪,好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了晏同春的身份,有人说他是出阁入仕的温润文臣他们二人也是信的。
等反应过来之后,左边那个胖些的内侍又忙不迭堆起满脸的笑:“晏哥哥这是要出门?”
强忍着想要关上门的想法,晏同春略一点头:“正是,几位来的可真是——”
“那小的们真是来的太巧了!”另一个瘦内侍也不甘落后,话赶话地讨好道,“晏哥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们就成,保管给您老办得妥妥的!”
瞥见他们肩上落霜,显然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晏同春从前也有整夜值夜的经历,估摸着二人应该是从天刚亮就在自己的门前守着了,生怕错过了自己出门的时机。
她到底面皮薄,又被二人这么热情地一架,简直没法子拒绝,只得勉强将他们带到待客的外间去了,但再多的就没有了:“早上起来没来得及烧水,招待不周烦请见谅。”
“不必不必!这样就很好!”两个内侍有些受宠若惊。
同样都是宦官,他们对为伍的大部分人是什么样的德行都一清二楚。没想到晏同春待人这般客气,一时之间对自己此行的目的更加有信心了。
——他们两个人这次是来拜山头的。
“小的们都是在司礼监当差的,想着晏哥哥新官上任,特地前来为您效劳。”两个内侍依次自报了家门,胖的那个叫裴海,瘦的那个叫程江,“晏哥哥要是有什么想打听的,小的们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程江眨巴着眼,脸上就差写着“快来问我”的字样,晏同春终于对自己秉笔的身份有了些真情实感:“也不用这么着急,等到我后日上值,再细细了解也不迟。”
但她没接二人的茬。
自己的职位虽然高,可上头还有个司礼监掌印顶着,那位才是整个紫禁城大小宦官中的老大呢,没道理选择巴结自己。
而且宦官们的鼻子一向比狗鼻子还灵,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第一个知道,两个人都快一个月了才找到自己跟前来,保不定安的什么心呢。
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本事吃饭的,晏同春十分聪明地不搞拉帮结派那一套。而且自己过段时间就要走了,拉出一张蜘蛛网来也没用。
听到晏同春没一口答应下来,二人的心中反而更加踏实了。拜山头这事儿嘛就没一次成的,一次便成的那都是假大王,少不得还得多推拉几次。
裴海舔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来,右手从胖嘟嘟的袖筒掏出个红封就往晏同春跟前递:“司礼监那边儿,晏哥哥的值房早就拾掇好了,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旁的喜好,还得哥哥您亲自看一眼小的们才放心呢!”
平整厚实的一摞,晏同春一扫便知道是银票。
裴海这是在暗示,他们在晏同春司礼监的值房里头也摆了不少好东西呢。见钱眼开的都是底层的小内侍,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宦官已经转向稀罕古董珍品了。
晏同春没伸手,如玉观音摆件似的稳稳坐在八仙椅上,微微笑道:“官家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如何会不满意。”
一句话将二人邀功的行为全拨了回去。
潜台词是直接默认值房里的名贵物件,都是从官库里头出的。
裴海脸上的肉顿时心疼地抖了抖。
二人口干舌燥地说了半晌,见晏同春虽然话不多,但却密得水泼不进,只好铩羽而归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二人,晏同春托腮坐在桌子边大为感慨。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么?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内侍,从越王府书房到紫禁城司礼监,身份便涨了这么一大截,难怪那么多人会为了皇位斗得和乌眼鸡似的。
又联想到卫绍昀,晏同春更加坚定了要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的想法。
陛下心情好了,说不定哪日口一松,自己就能风光回乡了。
想到这里,晏同春立马转回里间,翻出给卫绍昀准备的礼物来。
先不论事君礼节,她既然在李达等人面前提到过会给卫绍昀买礼物,自然不会落下授人话柄的机会。
把玩着手中长长扁扁的木匣子,晏同春陷入思索中,只是,什么时候献给陛下好呢?
突然,她想起卫绍昀临行前说过的赐膳之语,立马打定了主意等到销假面圣的时候再顺带将礼物奉上,也好制造个话题,省得还要在御前搜肠刮肚地找话说。
晏同春不知道的是,卫绍昀也在惦记他的神秘礼物。
新皇登基,臣子们为了表示衷心,连绵不断地送上贺礼,有人外放的地方远,礼物在路上运送了一个月才到京城。翻看着面前长长的礼单,卫绍昀忽地想起晏同春来。
自己放了晏同春的假是不假,但他就不知道到自己面前来多晃悠两圈么。旁人都巴不得多挣些御前露脸的机会,某个人倒好,明明手里有天然的借口,却一点都不知道利用。
卫绍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还要再等一日多才能见到那份令自己挠心挠肺的礼物,不由得惆怅起来。
若是能有个什么现成的理由,将晏卿哄过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