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同春有些机械地道歉道:“陛下赎罪,微臣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将光禄寺的折子一同带过来。正好折子上还有几处需要添改的地方,陛下要是不着急的话,微臣再重新撰写一份新的呈给您看。”
卫绍昀没察觉,立即就应了下来:“宴卿慢慢写,朕让他们拿纸笔来。”
这件事交给晏同春他是放心的,之所以将人留下来,只不过想多看顾些罢了。
果然。
晏同春心中的谨慎在这一刻上升到了顶峰。
陛下根本就不在意宫宴的事,留自己参详恐怕也都是借口。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派人监视自己的,又知道了多少?
不对,自己女儿身的秘密陛下现在应当还是不知晓的,但照这种情况下去,自己恐怕瞒不了多久——
晏同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正好两个小内侍在这时替她搬来了条案和座椅,她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忧虑,提笔写起奏折来。
卫绍昀也低下头去,重新批阅起自己面前的折子来。
一时之间,养心殿内只能听见沙沙的写字声。
批完一道折子的间隙,卫绍昀趁伸手换奏本的机会瞥了晏同春一眼。
他虽然吩咐的是让人把条案摆在自己旁边,但又谁真的敢于天子平起平坐。因此,小内侍只是将条案竖着摆在了卫绍昀的右下手。
那人明明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却像是有什么独特的吸引力一样,牵动他的心神。
……
心里藏着事,晏同春写起奏折的时候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一不小心,笔下便涂抹了好几次。
而且,另一件扰乱她的心绪的是,陛下似乎在观察自己。
平日做事的时候,晏同春习惯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帝王今日的举动,实在是让她没法不时时刻刻揣摩他的心思。
卫绍昀批折子的时候,底下的人没有事情是不会进来打扰的。整个空旷的养心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迁就帝王习惯,墙壁夹层里的地龙并没有烧满。
好长时间没在卫绍昀面前跟他一起处理事务,晏同春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一时难以适应,还是因为养心殿的空间比越王府书房大了太多,她总觉得流动在其中的空气都是冷冰冰的。
连带着看鎏金兽头香炉嘴里吐出来的白烟,都像是在哈冷气。
晏同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帝王时不时的注视下写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借着蘸墨的机会,她将毛笔搁在砚台上,在手心里攥了攥冰凉的指尖。
只可惜掌心薄薄的皮肉上的那点子热量,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晏同春顿笔的次数太过频繁,终于引起了卫绍昀的注意。
“可是又什么地方拿不准?朕看看。”从御案后绕下来,卫绍昀关切地问道。心里却想着,晏同春一贯脸皮薄,没准儿是又在心里头生闷气呢。
他有心引着人说话,即便不愿发散出来,转移转移注意力也好。
男子的高大宽阔的身影陡然从背后居高临下地笼罩下来,晏同春惊了一惊,条件反射地重新拾起笔,想要再在寥寥的文字后面添补几笔,以掩盖自己走神的罪证。
不料,她冻得僵冷的手指本就失了些灵活,抬手的动作又太过慌乱,一个没拿稳,竟然直接将蘸满了浓墨的毛笔掉在了自己大腿上。
毛笔顺着小腿骨碌碌滚到了条案底下,在晏同春朱红色的衣摆上留下了一道黑乎乎的、惨不忍睹的拖痕。
“陛下赎罪……”晏同春拎着衣摆慌忙起身,想要跪下去请罪,可膝盖刚一弯,又怕自己衣裳上的墨迹弄脏了地上铺的羊毛毡毯,一时僵在那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关心个人,竟然将她吓成这样,卫绍昀一时间哭笑不得:“多大点事,也值得你慌手慌脚的。”
他抬了抬下颌示意道,“你先到那边去坐着别乱动,朕叫人来收拾。”
晏同春顺着卫绍昀的动作望过去,却发现他指的却是里间摆放的那张贵妃榻。
养心殿的格局和越王府书房大差不差,从前经常出入书房,晏同春知道那里应当是帝王平时休憩的地方,抿着唇瓣有些犹豫。
看着眼前人低着头跟鹌鹑似的,卫绍昀还当她一直还没从早上的口角中缓过神来,拉着人的手腕略往前牵了牵:“发什么愣呢,朕说话你没听——”
深知晏同春那点不愿意与人接触的怪癖,卫绍昀只隔着衣袖虚虚握了下他的手腕。
帝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这会儿,晏同春倒有些拿不准卫绍昀的心思了。
方才,自己自己摔了毛笔帝王都没有介意,怎么现在好端端地突然发作起来了?
她惕惕惶惶地看了卫绍昀一眼,剪水似的眼眸中含了些茫然。
“你说你,都冷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不知道开口?”卫绍昀忍不住开口轻斥,但看到晏同春懵懂的委屈模样,他的语气又和软了下来,“国库如今宽裕得很,还用不着你给朕的养心殿省碳火。”
晏同春一下子怔住了。
她没想到卫绍昀是为了自己不爱惜身子而动怒。
帝王当面对自己温存的态度,又与他背后让眼线监视自己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也是帝王心术么?
内心越是忌惮,表现得就越是亲和。
她微微挣扎一下,将手腕从帝王的大掌中挣脱出来:“多谢陛下关怀,微臣冬天手凉是老毛病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冷。”
卫绍昀却不耐烦听他啰嗦,半强制地将人按在里间的贵妃榻上坐下了。
顾不上吩咐小内侍来收拾毛笔,他先紧着让人往地龙里头多添些碳火,怕殿内的温度一时半会烧不上去,他又叫人拢了个火盆放在晏同春脚下。
“朕小的时候,照顾朕的老嬷嬷都说寒从脚底生。你先把脚暖和过来了,人也就不冷了。”
晏同春局促地坐了个边,就像是被人钉在了那里似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了。
帝王这句叮嘱说得十分自然,让她很难把这种带着温情的琐碎回忆和作戏挂上钩。
脑海中的疑惑一重接一重,晏同春迟钝地点了点头:“好…”
这副不犟嘴不抗拒、说什么都照做的乖巧样子,引得卫绍昀引得稀罕地看了他好几眼。
等到晏同春发觉卫绍昀正扯了叠放在贵妃榻一端的锦被,要往自己身上盖的时候,惊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陛下不可!”
“臣身上还沾着好些墨汁呢,别再糟践了这么好的蚕丝料子。”理由都是现成的。
“朕就知道你,卖乖也有那么一小会儿。”卫绍昀撂开手,略作沉吟后,提出另一个解决的法子,“怕弄脏也好办,晏卿把外衣脱了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在榜期间按榜更~
*还有还有!上次是哪个富婆宝宝给我投了20瓶营养液呜呜呜,快出来让作者亲秃噜!!(因为我又忘记开自动感谢了orz,看过我上一本文的人应该知道我不止一次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