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同春没有错过帝王眼中愈发浓重的墨色。
她吸了吸鼻子,脸上的泪珠虽然滚得汹涌,但还是大着胆子直视着卫绍昀。
不管陛下会不会原谅自己,但该她道歉的时候她从来不含糊。
对上那双仿佛被水洗过一样的剔透瞳仁,卫绍昀心中的危险念头消下去了些。
他的晏卿从来就是这种人。
好像永远都学不会圆滑世故,明明跟在自己身边不少年了,但身上依旧带着些未经浸染的青葱。
虽然脑子里经常会冒出些将自己气死的念头,但心迹却一如既往地稚拙的直白。
“好,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似乎过了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晏同春终于听见帝王隐隐有动摇的趋势。
“那晏卿便说说,朕到底做了什么,让一向光风霁月的晏卿生出了小人之心。”
不愿错过今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卫绍昀想要逼一逼晏同春。
晏同春的真心,就像是蚌壳里的珍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被人瞧见。
脑海中浮现出“面刺君上”几个字,晏同春下意识地又要躲闪。
但卫绍昀锐利的视线却像是鹰爪一样紧紧攫住她,不让她有再次缩回去的机会。
“这可是陛下让微臣说的,微臣要是说了什么,您可不要生气。”半晌后,晏同春低声开了口。
想起最后那根压垮自己的稻草,她微微沙哑的嗓音里真的带出了些委屈:“您派人……跟着我。”
虽然自己爱胡乱臆测,这桩事情总是板上钉钉的罢。
卫绍昀一顿。
自己确实是派人跟着晏同春了,而确实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点点头供认不讳道:“没错,朕确实是拨了一个暗卫在你身边。”
“但天地可鉴,朕只是让他远远跟着,想着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故也好有人照应。可从来没听过你的墙角。”
卫绍昀说的全都是实话。
但他没说明的是,往晏同春身上扑的那些花儿蝶儿也算是事故。
“今早上你和洪敏的事朕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司礼监门口四敞八亮的,你们两个人谁也没压着嗓门,想叫那暗卫听不见也难。”
自己的确把晏同春看得紧,但没下作到窥探人的隐私,重视和轻视之间的分寸,卫绍昀还是拿捏得清楚的。
晏同春始料未及,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喃喃道:“竟然是这个缘由。”
但她心头的疑惑并未完全解开:“那陛下借口有事相商将微臣召到养心殿中,微臣来了之后却并无其事?”
晏同春刻意加上了借口两个字。
卫绍昀没立刻回答。
晏同春波光粼粼的眸子中立刻生了怀疑,弧度和缓的柳叶眼瞪圆了些。
帝王叹息了一声:“晏卿当真想知道?”
“是陛下允微臣直问不讳。”
“朕召你来,是担心你在受了欺负。至于为什么找借口——”卫绍昀睨了晏同春一眼,慢悠悠道,“这不是刚刚听闻有人‘献媚君前’,朕也怕被人给当成了宠信奸佞的昏君呐。”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晏同春已经开始微微有些脸热了,一半是感动于帝王的回护,一半是对帝王言辞中不加掩饰的偏心而感到羞赧。
等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她一张清月新雪般的脸已经彻底红成了四月海棠,仿佛捏一下就能拧出红艳艳的花汁子来。
陛下哪里是担心自己的名声,其实是在维护自己的声誉呢。
绷直的肩背耷了耷,晏同春深吸了一口气道:“微臣无话可说了。”
“陛下深恩,微臣万死难效。”
此刻,晏同春在内心反省自己,决心在离宫之前一定会好好当差,最好能再替陛下寻一伶俐人,方不辜负陛下对自己的厚爱。
卫绍昀刚刚露出的笑模样顿时僵住,二人之间的气氛好是好了些——但风花雪月和抛头洒血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扳回话题道:“晏卿的这身衣裳,如今可是不得不脱了。要不然,回头走出去让人还以为朕虐待臣下呢。”
晏同春一低头,才发现因为自己跌在贵妃榻上,衣服都被压得起皱了,再加上下摆处洇开的大团墨汁,确实已经不像样子了。
好不容易二人气氛和缓,自己要是再三推拒,岂不伤了君臣情分?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祈求道:“陛下,能否让人去微臣的住处取一身干净衣裳,微臣再这身换下来?”
话才出口,晏同春又后悔起来,怎么能让旁人进自己的屋子呢!更别提还要翻箱倒柜!
虽然女儿家的用物自己都藏的严实,但她仍不敢这冒万分之一的风险。
晏同春纠着脸一时进退不得。
卫绍昀岂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略带了几分无奈道:“放心,不叫人进你的屋子。”
但嘴上是一回事,他内心其实对晏同春在自己面前的挑剔行为受用万分。
“朕以前在王府里的常服,高进禄应该还留着,朕让他拿一身来暂且给你做替换。”
这怎么能行?
晏同春震惊地唇瓣半张。
但要她在有可能暴露身份和穿帝王的旧衣之间选择,她还是咬了咬牙道:“那就麻烦高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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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吩咐,高进禄不一会儿就亲自捧了个红木托盘进来了,告罪道:“老奴翻了许久,见这件衣裳还鲜亮些,便擅自做主拿来了。”
托盘上面上面叠着的是一件雪青色*的外袍。
这个颜色的衣裳晏同春还是头一回穿。
宫女内侍干活怕脏了衣服,一般不会穿这么浅的颜色,况且晏同春本身也不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雪青什么的就更不可能沾身了。
另一边,卫绍昀忍俊不禁,自己嫌弃这个颜色不够庄重没怎么穿过,当然会鲜亮了。
等到晏同春换衣服的时候,卫绍昀没再为难他,自觉避了出去。
从门帘的缝隙中瞟见帝王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晏同春心一横,飞快地解了腰带,从一旁的红木托盘里拿过干净衣裳来火速披上。
直到外袍掩上两边的衣襟,她咚咚的心跳才放缓了些,怀揣着几分忐忑地挑帘出去了。
“陛下,微臣换好了——”
尽管猜测到晏同春穿这个颜色会很好看,但真正见到的时候,卫绍昀还是被惊艳到了。
晏同春穿这身,显得比以往鲜妍了许多。
雪青色尤其挑人,肤色只要略黑些便会被衬得格外明显;但晏同春肤白,被衣裳这么一点缀,愈发显得素齿朱唇,钟灵毓秀,带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卫绍昀一下子走神了。
即便是自己几年前的旧衣,穿在晏同春身上还是过分宽大了,长长的衣摆直堆到地面,袖口被他挽了两折,露出一小圈手腕。
宽大的衣襟尚可以用腰带紧紧束住,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超出一大截的肩线却只好松松垮垮地垂落下去。
若不是对方掩得过分严密的衣襟与整齐的领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事后的旖旎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你不用反省的,因为卫狗想对你做的事情其实更过分…
*雪青:浅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