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开口,盛仁帝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心软。
韩若江利索认罪,无非是不想让事端发展到更大更不可控的地步。
意识到此刻韩若江还记挂着朝堂,盛仁帝承认,他有一刻的心软。
他甚至有一瞬想过,让所有人都退下他要单独和韩若江说几句话。
可也只是想想。
盛仁帝的脑子还没糊涂。
韩若江十四年前实实在在地杀了八条人命,如今向他追责六条人命,已经是有所保留了。
且他万万不可告诉韩若江楚昭云和段景曜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一事,否则韩若江别说利落认罪了,怕是死也要把楚昭云和段景曜拉下水。
盛仁帝缓了缓,才继续说道:“韩卿,既你已认罪,朕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多谢陛下。”
“你还有何话可说?”
盛仁帝问完,韩若江却看向了段景曜和楚昭云。
语重心长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自知有两过,一是十四年前牵连了无辜之人,二是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儿子,我与你二人也算有缘,两桩过错皆是由你二人揭露挑明。你二人验尸推案的本领,能继续做更多事,希望你二人以我为教训,日后手中有了权力,也切莫被权力蒙了眼,定要记得自己的初心。”
一番话,听得楚昭云和段景曜皱眉。
话是对的,也是好话,可由韩若江说出来,未免刺耳。
尤其是看其他官员看着韩若江百感交集的模样,楚昭云心中更是不忿。
坏事做尽,最后说几句肺腑之言的话就能在众人心里留下个知错能改的好印象?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楚昭云立即调整了自己的心情,消除了自己的偏见,不带任何私人情感地回韩若江:“的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这过错也分大小,无伤大雅之错,自然可知错就改。然害人性命之错,知错就能改吗?无辜枉死的人能活过来吗?失去了亲人的人就能不难过了吗?那是六条人命,不只是韩大人口中的一错那般简单!自然,有韩大人在前,我们自会时刻三省吾身,韩大人不必杞人忧天。”
朝堂众人又纷纷点头,知错就改,可害了六条人命,如何能改?
“来人,压下去,年后问斩。”
韩若江没有任何挣扎,被人压了下去。
盛仁帝又看向楚昭云,说道:“楚卿,你既是苦主又是推司,安抚侍疾医女家人的事就交给你和段提举,此事也算有个交代了。”
盛仁帝意有所指。
楚昭云和段景曜接了旨,他们明白,十四年前的事到此刻便算水落石出了。
她本就是要让杀害她亲娘的真凶罪有应得,眼下她已经得偿所愿,只是段景曜却只能选择妥协,杀害段婧的真凶是抓到了,可段婧之死的真相依然是件见不得光的事。
散了朝,众人从文德殿中出来,眼下没有盛仁帝在跟前,一个个朝臣便憋不住了,三五成群地议论着方才朝堂上的事。
然而他们不再质疑楚昭云,也不再怀疑此事是否是盛仁帝授意,他们只恨自己没有看清韩若江的真实面目。
当然,也有人辩驳道:韩若江早先做错了事,但他早就醒悟,这么多年难道他不是在为自己赎罪吗?他的两个儿子也死了,如今他也要年后问斩,已经得到了惩处,大家又何必对他太过苛刻!
许多声音从楚昭云和段景曜耳边穿过,两人置若罔闻。
直到眼前匆匆跑过一位内侍,段景曜认出了是那夜去牢里传话的内侍,便拉住了他。
“何事匆忙?”
内侍见是段景曜和楚昭云这两个和今日直接相关的人,便也没有隐瞒,压低了声音急匆匆说道:“奴才赶着去禀报陛下,韩大人一头撞死了!”
“当真?”
“真!已经没气了!”
“那他撞柱之前说了什么?”
“说什么这就是命!”内侍见段景曜没了疑问,便又匆匆跑开。
段景曜和楚昭云面面相觑,沉默地走出了皇城。
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了衙门,一个去了言官府上。
为的都是将早先藏的密信取回来。
直到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又在白家汇合。
白泽见两人平安回来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他怎么觉得这二人表情不对?
“大人,楚姑娘,你们?不顺利?怎么瞧着不高兴?”
楚昭云摇了摇头,坦言道:“高兴,我找到了杀害我娘的凶手,真相已经大白,凶手也得到了惩罚,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只是心里压了许久的事有了结果,忽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了。”
白泽不明白,问道:“继续当推司,做永勤伯爵府的姑娘,还和以前一样啊。”
楚昭云轻笑,白泽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对,你说得对,继续当我的推司。”说完,楚昭云又看向段景曜,说道:“只不过我虽得偿所愿,但大人所求的,怕是事与愿违”
“嗯。”段景曜垂了垂眼眸。
事与愿违,但他也无法再继续揭露真相了。
万事都有取舍。
最初的时候他和楚昭云在个人情感和家国大义之下取舍,两人尚能找到勉强两全的法子。
可如今他在为姐姐翻案和维护朝堂稳定之间取舍,他只能舍弃翻案。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眼下有些缺憾,才是常态。
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我已经知道了真相,真凶已经得到了惩处,这就够了。欣慰的是,陛下没有害了我姐姐,姐姐并非所信非人。”
楚昭云握住了段景曜的手,安慰道:“我虽没见过先皇后,但听陛下和你说起的先皇后,她比任何人都聪颖敏锐,或许当年病重的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就像唐老太太说的,内侍赐酒时,唐如已经做出了选择,她选择喝下毒酒保护家人。或许我娘又何尝不是在我和毒酒之间做了取舍呢?”
“嗯。”段景曜反握住楚昭云的手,心中一片温暖。
白泽自己双手交握。
他想,事情已经结束,但这二人或许还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
他看向窗外,喃喃自语:“要过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