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灯会

诸祁面色依旧,只是解释:“皇额娘若是喜欢,儿臣再去猎一头灵鹿,做成褂子孝敬额娘。”

皇后一愣,继而笑道:“额娘哪里缺那鹿皮褂子呢?只是说着笑话罢了。”

看了一眼诸祁木头一样杵着的表情,皇后不禁咋舌,这孩子还是那么认真,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门外咯噔咯噔跑来一阵脚步声,穿蓝袍的诸睿跑进来。他跑进殿里,看见了诸祁,顿时收敛了笑容。顿了顿才行礼:“参见皇额娘,兄长。”

梨灯低下头行礼。皇后叫太监填了凳子来,嗔斥道:“瞧瞧你疯疯癫癫的样子,哪里有皇子的稳重相”

看了眼诸祁,她又说:“什么时候你成了你大哥这样稳重的,皇额娘也就烧高香了。”

诸睿连忙摆手:“我才不要成大哥,天天板着一张脸,跟黑脸包公似的。”

皇后嗔笑:“又胡说!”

诸睿回道:“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说着诸睿又难过的耷拉着眉头。突然想起来那个人要嫁与大哥做太子妃了,居然还嫌弃他身高。诸睿心头难过,又无计可施,只能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诸祁看在眼里。这明明就是亲生母子之间的舐犊之情,而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心下冰凉,诸祁站起来作揖:“皇额娘,今日不早了,儿臣先告退。”

皇后看了眼窗外。是天黑了,廊上都点了灯。她点头:“那今儿个就到这儿。看着天气也不早了,外面也黑,回去吧。福禄,送太子殿下出门。”

福禄弯腰嗻了一声,提着八宝翘边灯笼跟在太子身后出门了。

出了宫门,诸祁倒不知道去哪里了。

街上行人廖廖,却早早掌上了花灯。五光十色,映的长街都亮堂。河里也放了莲花灯,风拂过来,波光粼粼。原来是要到元宵佳节了。这样团圆的日子,怪不得街上没有人,定是正在家中团聚吧。

诸祁说不上难过,心中没什么感觉。

月华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轮明月当空。

仿佛心中所想,莫名其妙的,诸祁改变了方向,朝潜邸反方向的城南走去。

江府,一片欢声笑语。

老夫人与一众家眷坐在正厅里论事。桌子上摆着茶水,奶酪乳茶,酥糖小饼,绿豆糕。大人们只谈事情,宝珠就负责吃东西。

吃着吃着想起来了今日下午两个可怕的嬷嬷。

江宝珠皱眉,拉起老夫人的手央求道:“祖母,我可不可以不学礼数……”

老夫人叹一口气:“不行。”

徐氏在一旁帮腔:“珠珠,你长大了,也要学一学。千万不要要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江宝珠的眉头簇的更深了:“可是那两个嬷嬷好严厉,她们还打我。可疼了!”

徐氏心疼,但仍然正色道:“这事儿没有余地。马上就要进宫面圣,你怎么能松懈呢?”

江宝珠耷拉着脑袋回答一声,顿时觉得手掌心里捧着的白糖小饼瞬间索然无味。真烦,什么太子妃,她不做了不成吗?!

肚子饱了,还多了一肚子气。江宝珠性子单纯,气鼓鼓的朝屋里走。

“闻梦!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就在这里伺候着,不必过来了。”

“是,小姐。”

推门而出,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江宝珠紧了紧大衣领子,要穿过长长的久曲回廊,从正厅走到自己的西厢房。

月华似水,流淌了一地。边上石榴树树枝摇曳,投下零零散散的影子,随风飘荡。

江宝珠踢了一脚石子发气。可怜的石子轱辘一下被踢到了草丛里。

有人笑了一声。

江宝珠瞪圆杏眼,大喊:“谁呀!谁在笑!”

宝珠抬起头打量四周,抬眼看到墙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男人,一身白衣,坐在月光下的墙头上,定定看着她。

江宝珠眯着眼睛看,原来是诸祁。她更生气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坐在墙头修仙吗!”

诸祁勾起唇角,眼底溢出淡淡的一抹笑容。小丫头愈发胆子大了,竟然开始呛他。

诸祁说:“想上来吗?”

那墙又高又宽,视野开阔,坐上去肯定是极爽的。

江宝珠仰头看他:“你怎么上去的?”

用飞的?

诸祁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所有的月光都渗进去了。

他提气,从墙头一跃而下。带来一阵劲风,把江宝珠搂在怀里,又跃上墙头。

竟然如此轻易,是轻功?

轻功原来这么厉害。

江宝珠眨着眼睛看着他。

这人虽说恶劣,但长的还是不错的。鼻梁高挺,眼尾挑挑,眉头凌厉像是劲竹一撇,江宝珠看的那些画本子里,帅哥都是这样画的。甚至连画都比不上。

这人怎么就是太子了呢?

江宝珠找了个地方,挨着诸祁坐下。她朝远方看去,依旧星星点点。这墙看着不高,没想到上来之后这样高,江宝珠有点怯,伸手抓住了诸祁一截衣角。

“你说,你为什么是太子?”她问,声音清脆,像是银铃。

诸祁笑了。反问她:“我为什么不是太子?”

江宝珠托腮看着他。“太子未来是要做皇帝的。应该严肃,长的不应该是你这样俊美。或许满脸胡茬,让人一看就怕。”

“你看我怕吗?”诸祁问。

江宝珠摇摇头:“开始怕。因为你骗我。你说,你开始为什么要骗我?”

诸祁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那手既小,又柔若无骨。他紧紧的覆盖住她的手:“因为我喜欢你。我想把你据为己有,天天看着你。”

都要羊入虎口了,江宝珠还没有危机感,继续傻不愣登的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这人可真奇怪。”

她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别人都说我傻。从小到大,好多人都人这样说。他们叫我傻子,我就不高兴。我怎么了我明明不傻。就是有的时候脑子转不过来。”江宝珠郁闷的又叹了口气:“你说,我傻吗?”

诸祁心里点头:你就是个小傻子,被别人拐了走也不知道。

他面上清清冷冷,咳嗽一声,又说:“你不傻。谁敢惹你,你就过来告诉我。”

江宝珠嗯了一声,又问:“你能不能叫宫里来的两个嬷嬷回去?她们打人,打的可疼了。你瞧。”

说着,江宝珠就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来细嫩白皙的手腕子。那手腕子却有几道红痕,她本来就白,像块玉似的,红痕肿胀,看起来更刺眼。

诸祁皱眉,阴冷了声音问:“她们两个打的?”

江宝珠一下子抽回手:“就是那两个嬷嬷。拿柳条子,还叫我扭腰,她们两个打的可疼了,我都不会走路了。”

诸祁不悦,眼底冰凉。他又攥着她的手腕细细看了一会儿,才从袖口里掏出来一小瓶药。江宝珠仍然托着腮帮子看着他,无视她的视线,他把药挑出来一小块儿,均匀的涂抹在宝珠的手腕上。

手腕子肿胀的地方一瞬间凉飕飕的,倒是很舒服。

“这是宫里的太医制的,对这些伤口愈合有好处。别沾水,记得了”

宝珠点了点头。

心里嘀咕,还不是因为你我才挨打的。

月亮又向东移了,风声变小。墙头上的青瓦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微光,柳梢吹动,将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看起来倒是像山水画,天生一对似的。

又过了半响,江宝珠打了个哈欠,嘟囔着说:“我走了。要去睡觉了,今儿个怎么这样困。”

诸祁冷冷的看着她。

他是有些不高兴的。这才多久,就一直嚷嚷着回去。往日里的女子,在他面前哪个不是像沾了胶水似的,眼珠子都像黏在他身上离不开一样。

江宝珠看他没有反应,就捅了捅他的肩膀:“你没有听见吗?我要去睡觉了,把我送下去吧。”

诸祁皱眉,攥住她的手,紧紧的不放开。他心里怀疑自己,有些底气不足的冷声问:“你……喜欢我吗?”

此语一出,诸祁都愣住了。

怎么说出这样有伤尊严的话?

过了半响没有听见声音,诸祁又有些心虚的朝宝珠看过去。

江宝珠更奇怪了。这人,真是。其实她年纪尚小,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又浮现出徐氏告诉她的话,便说:“喜欢。”

然后还有什么来着?

“我会做你的妻子,不论荣华富贵,还是艰辛困苦,只会和你长相厮守,患难与共。”

江宝珠说的认真。声音清脆,像是珍珠似的一个个落到玉盘子里面。听了她这番话,诸祁反倒是愣住了。

没想到这小妮子还挺会说话。

如果月光再明亮一些,就可以清楚的看到,人前高贵冷清的太子殿下悄悄红了脸。

他又握住她的手,抓的更紧。一字一句道:“长相厮守,患难与共。”

江宝珠敷衍点头:“现在可以让我下去了吗?太冷了。”

诸祁本来是不乐意的,想要和她再多呆一会儿。可是听宝珠那样说,诸祁就心软了,里面甜的冒泡,毕竟一辈子还长。

他点头,揽住她的腰,提气,轻轻落到地上。

正厅里的议事也早早结束了。闻梦认真扫撒了屋子,吹了蜡烛,灭了灯才离开。

她是祠堂里最后一个走的。路上吹来冷冷的一阵风。

树枝上下跳动,在地上斑驳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