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卑枝听对方讲,本是有些无所谓,但后来想到谁,才有几分警惕。
她垂眸,神色难分:“你们太守姓氏名谁?”
“赵青舟。”
果然。
这结果倒是和她心中猜想相吻合。
霄云城中,梅桃村距京城最近,村中曾走出过当今丞相,氛围十分友好,同时能最恰当地感受到“皇恩”,新官上任没有没有任何实际经验,前往那里考察应是最好。
李卑枝本也是打算去往那里。
最后是被昔日同窗的一封信逼到溪水村。
信中如是写道:
“许久未见,听闻枝枝已在朝中取得官职,采诗官要到民间各地采风,枝枝是否要去霄云城中的梅桃村,正巧近日我亦要前去,到时可结伴而行。”
她和这位同窗的关系颇为尴尬,为了避嫌,李卑枝就选择到溪水村。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是霄云城太守,且能与处在溪水村的她,再次扯上联系。
她有些反感,更觉恶心。
她虽没去其他村子,但以小窥大,从溪水村村民对官员的态度,就能推测一二。且她在溪水村中,听别人讲赋税制度,就觉心惊胆颤,恐怕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大差不差。
地方的最高长官是太守,李卑枝不相信,地方弊病如此之大,赵青舟能不晓得。
她怒其不争。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这人半点长进没有,反而更为过分。
李卑枝想到,她同赵青舟早就闹翻,赵青舟亦是多年都未寄信与她,可他偏偏就这么一封书信过来,就改变她原本的计划,让她退而求次来了溪水村。
且卷入溪水村中的浑水。
而他,赵青舟,也在这场浑水里。
还是那个把水搅混的人。
这会是意外吗?李卑枝不觉得,赵青舟此人,功利性极强,她当时尚未注意,此刻想起,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一旁的宋惊风,瞧见她脸色沉沉,猜测两人或许认识,便知趣地没再提这人,沉默着将药草分好,便告辞避开。
李卑枝挑了节看上去颇为干净的台阶,她虽在府中是锦衣玉食长大,但并未对周围环境有其他过多要求,适应力极好。
将那份原本埋在公孙树下的几张薄纸掏出,她先看到的是一堆人名——
如此说来,也确实称得上为名单。
李卑枝一目十行,共有两页人名,“刘玉翠”的名字便在最前头,纸的背面,是一个个红手指印。
这名单和什么有关?
心中已有猜测,李卑枝看到第三张纸,一切疑惑得到解答,只见那白纸黑字铮铮然写着——
“大到霄云城太守、县令等大官员,以鱼肉百姓为乐。不顾朝廷税法律例,强行发布《开田文书》《开井文书》,苛捐杂税,限制人员流动,谎报户口,欺瞒朝廷,我们四十六人,在此立下字据,句句属实,望大人明查!”
李卑枝心下感叹,道了句果然同系统交给她的任务有关联。
她抽出最后一张纸,仔细看来。
看完后,久久不语。
内容不多,大概就是刘玉翠记起自己的身世,想要寻回亲生父母,揭发当地官员恶行,最后带阿婆去治病。
而她的亲生父母,竟是李卑枝的堂叔。
李卑枝有些失神,指尖不自觉用力,将泛黄的纸张压出褶皱。回过神,李卑枝赶忙卸力,抚平褶皱。
她早该想到,自己堂叔在早些年丢失一女,后来再也未能找到,堂婶因这事,郁结在心,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只剩堂叔一人孤零零,直到现在,都仍未放弃寻回女儿的愿望。
想到这里,李卑枝立马书信一封,骑马赶到镇上驿站,将信送了出去。
李卑枝有些恼自己的粗心,竟到现在才记起自己失踪的堂妹,才将两人联系起来。
实在糊涂。
再次走在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却丝毫不影响李卑枝的思绪。
刘玉翠既然觉得太守不是好人,却又接近对方,恐怕是因为归家出城路难,故而想利用太守。
朱忠义如何得知刘玉翠将东西藏在哪里?且按照对方所言,是赵青舟这个太守,暗中借刀杀人,想趁机铲除她,并杀死朱贵。
但若是赵青舟,不应当会下这般命令。
正如她了解对方的下作,对方也清楚她是个怎样凉薄的人。若不是有个系统,她就算知道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也会明哲保身不愿参与。
自己对他构不成威胁。
可又为何一开始就想杀她?
李卑枝恍惚间,又想到个可能性。
朱忠义此人,十句话中,八句都是骗人的话。他也同刘玉翠有仇,若是意外将对刘玉翠的恨意转移到她身上,从而想杀死她,这是合理的。
更何况,那天夜里,他并未提到“太守”指使杀人的事,只在今日被捕,才脱口而出。
李卑枝合拢起手掌心。
该去会一会,那所谓的“太守”了。
她先到了镇上的衙门,守门的衙役已经记住了她,便直接放行。
李卑枝进去后,直奔主堂,本是只想询问审理情况,却得知另外一则消息——
人已压至霄云城的官府中。
“难不成失踪案你们还审不了?”
李卑枝听到消息,并不给主薄面子,直接质问。
主薄却像是散去烦心事,没有慌乱与不愉,轻松地很,“姑娘有所不知,你走后,太守大人便来了,他对你这案件颇为关注,主动提出要送到城中,交给县令处理,我也是没办法,更何况,那边有太守坐镇,恐怕只会更公正。”
“既然太守愿意接手这件事,当然比我这小小的主薄,要管用的多喽。”
一阵寂静无言。
太守并不清白,此时却接手朱忠义。李卑枝心上惶惶:怎么会如此之巧,她前脚刚走,那人后脚就来?
更何况,对方信中说,他要去的是梅桃村。
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李卑枝抿唇,瞥了眼主簿不知为何红肿的额头,将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全都撇去,只留下最关键的——她得去找赵青舟。
这恐怕也是赵青舟的意图。
那主薄无了事,便格外好说话。
他主动提出将马匹借于李卑枝,李卑枝深深看他一眼。
马蹄溅起地上一片尘土,尘土扬在半空,呛得主薄咳嗽半天,他见人远去,才没再端着笑,显露出阴狠的嘴脸。
真是叫人讨厌。
主薄又在心中狠狠骂道,再也没了对美人的怜惜。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那处被太守拿着镇纸,砸过。
没出血,却也疼得要紧。
而他自然将一切过错归结到李卑枝身上。
谁让对方没事找事,非要揪着一件旧案。太守可向来不是什么好人,据他推测,恐怕那什么刘玉翠的失踪案,同太守还有些干系,不然对方不会主动揽过这事。
他倒要看看,这不知死活的丫头,最后会是如何下场。
再说李卑枝这边,她幼时虽顽劣,但对骑射方面有十分兴趣,马术极佳,倒是方便了今日的行动。
霄云城并不算远,李卑枝仗着一身本事,山路又鲜少有人,便骑马疾行,日头尚未挪动几分,她就抵达霄云城。她不识路,便拉着路人问了问,态度谦和有礼,全然不似在主薄与朱忠义面前的嚣张模样。
那路人热心地替李卑枝指路,末了,还特意提醒她,“咱们太守不是个好东西,好色,姑娘你长相貌美,可要当心。”
李卑枝谢过。
便顺着方向,到了太守府。
比镇上的建筑都要气派,门前两头石狮子露出獠牙,雄伟高大,比李卑枝还要高上半分。
漆红朱门,青石高阶。
街上尽是叫卖声,蒸包子和各种事物的香味混着,年轻小姑娘或带着面纱,或拿着团扇,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在快到太守府邸前,纷纷有意识地绕过。
李卑枝垂眸。
如果她没记错,赵青舟喜静。
她不再多想,正打算踏脚踩上台阶,却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的声音。
她抬头,看到了张熟悉的脸。
对方比之前还要憔悴,穿着套竹绿外衫,平添几分儒雅。可他长相并不算太俊郎,又因为过于消瘦而显得有几分刻薄,眼神透露着死气,宛若行尸走肉,对一切都不大感兴趣。
他朝着李卑枝笑了笑,原本漆黑的瞳孔就像注入光泽。
”枝枝,我就知道你会来。”
“赵青舟,好久不见,长本事了。”
两人同时开头,谁也没让着谁。
赵青舟并不意外对方的阴阳怪气。
他平日就是个孤僻阴暗的人,但在面对李卑枝时,却显得格外温和无害,像是丝毫不在意李卑枝如何冷着脸,客气地将人请入府中。
“你不愿意来见我,我就只能用这种办法,逼你主动找我。”
两人到了室内,赵青舟给李卑枝倒了杯茶。李卑枝本就心中不爽,听他如此说道,更是想把水泼到他的脸上。
她本将怒火藏于心底,一忍再忍。却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被赵青舟勾起。
“这就是你滥杀无辜的借口?”
赵青舟笑容一顿。
他看着李卑枝皱起的眉,想抬手拂平,却被李卑枝躲开,于是尴尬放下手臂,颇有些无奈:
“怎么是滥杀无辜,先不说那朱贵死了和我有没有关系,就凭他生前调戏姑娘,欺负小百姓,就算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赵青舟的嗓音不似他的外表,如同山水相激。
他明明知道李卑枝的“滥杀无辜”不是指朱贵的死,而是另有所指,却故意把话题扯走。
李卑枝不进他的语言圈套,只是盯着对方狭长的眼,冷冷说道:
“你真让人作呕,赵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