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江怀越随口问了一句。杨明顺从中抽出卷得极细的纸条,犹豫着道:“像是有人偷偷扔进来的,您要过目吗?”
江怀越正仔细研究着手头一张密报,上面记录的事情错综复杂,不禁锁着双眉道:“念出来。”
杨明顺展开纸条,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念道:“江大人,多日未有音讯,不知近来可安好?您托人送来的耳坠……”
“闭嘴!”江怀越一声断喝,劈手将纸条从杨明顺那里夺过,寒着脸训斥,“不看内容就念出来,你小子是存心的?!”
杨明顺瞠目结舌:“这,这不是按照您的指示吗……”
“没你的事了,出去。”他怫然,待杨明顺悻悻走了几步,又叫道,“刚才看到的不准对任何人讲!”
“您放心,小的这张嘴可牢了!”杨明顺笑嘻嘻地回头,生怕他还不满意,又加了一句,“打死我也不说什么耳坠的事!”
无力感顿时袭上心头,江怀越再一看被自己攥在手心已经拧成一团的纸条,更加烦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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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见相思,却又被传召入宫。昨日还兴致盎然地与他谈及永清公主婚事的承景帝,今天双眉紧锁,神情凝重,像是换了个人。
江怀越不失时机地询问,承景帝长叹一声,道出了原因。
昨天承景帝宣召他进宫,为的是幼妹永清公主的婚事。公主年已十八,姿容美艳性情孤高,寻常人等根本不在眼里,因此选配驸马之事也一直未有定论。承景帝为这胞妹烦恼已久,前天公主却忽然主动来见,说是为自己选好了未来夫婿。原来在中秋佳节君臣欢宴之时,公主从格花窗后瞥见了新科进士前来拜谢君王,其中一人如高山青松俊逸出众,竟令眼光甚高的公主也为之倾倒。
只是碍于自尊,她当时没好意思直接询问那人姓名,待等晚宴结束,又矜持思念了好些天之后,才偷偷叫人打听。得知心上人原来就是太傅孙寅柯的长孙之后,公主便自行来找承景帝坦白心声,请求君王赐婚。承景帝本来很是欣悦,还专门找来江怀越想着如何筹备公主婚事,没想到今日一早,就接到了一封奏章,弹劾的正是太傅孙寅柯丧德无行,府中广蓄乐女歌姬,笙歌纵乐。其子孙依仗荫蔽,在朝结党营私,倾轧同僚,且举止轻浮,行为不端。
“永清公主难得看中了那新科进士孙政,朕已经答应了她的赐婚请求,哪知道今天就收到这样的奏章!”承景帝愠道,“朕知道她的性子极为执拗,断不会因为这一封奏章就改变心意,但若事情属实,朕也不能选孙政尚主。”
江怀越问道:“万岁何不找那上疏的人来当面盘问?”
“已经找过了,新任的给事中,年轻气盛,在朕面前意气慷慨,但是关于太傅家中之事他也只是听别人谈及,并未亲眼所见。”承景帝颇为无奈,“要只是孙太傅好声色美姬也就罢了,永清心仪的那个孙政,朕见过几次也觉得一表人才仪态潇洒,但不知其为人到底如何,因此今天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去核查清楚。此事不便公开,永清那边朕也暂且瞒着,给你三天时间,务必拿出确凿证据,让朕知道孙政此人究竟是翩翩君子还是徒有其表!”
承景帝既然发话,江怀越断没有不接受的可能。昨日还筹划着如何准备公主出降之事,今日就无奈接受了核查孙政德行的任务,让他着实感到有些麻烦。
孙太傅府中确实有不少歌姬乐女,他在上次赴宴时候就知道,但是与孙政却也只是数面之缘,平日并无多少接触。要想在三天之内查出他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还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辞别了君王就开始盘算,又去御马监处理相关事务,等到离开宫廷之时,已经是午后了。
坐在马车内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吩咐车夫往明时坊去。
行至淡粉楼附近,他让随从去给相思传递信息,等了一会儿,随从就回来了,却说相思姑娘正忙,没有办法出来见客。
江怀越一怔:“在忙什么?”
随从犹豫了一下,道:“听说来了一位阔绰豪爽的公子,把淡粉楼有名的官妓都叫上了,正在水榭那边玩得高兴。”
江怀越脸色不大好看:“是京城里的,还是外地来的?”
“这就不清楚了……督公需要小的再去探听吗?”
他沉着脸不做声,过了片刻才道:“不需要。”于是下令转回城西,回了西缉事厂之后忙着安排人手查探孙政平日言行,等到傍晚时分,又叫人再去淡粉楼传话,谁知那人没过多久又匆匆赶回,回禀道:“相思姑娘跟人出去了,还没回来。”
江怀越更觉心头不舒服,拧着眉问:“又是那个阔绰的公子?”
“回大人,应该是的,听看门的小厮说,那位公子呼朋唤友带来了一大群人,午饭后又点了好几位官妓的花名,领着去西山赏景了。”
他寒着脸屏退了手下。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他没开口,杨明顺却从外面兴冲冲地赶了回来,一进书房就献宝似的道:“督公,小的替您把话传到了!告诉相思您有事要找她。”
江怀越一怔,只觉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叫你去找她的?”
“您今天不是两次叫人去却扑了空吗?小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不趁着天色不太晚,就赶紧想办法去找相思。她刚回来没多久,听说您要见她,还愣了好一会儿呢!”
杨明顺喋喋不休在那描述,江怀越只得抵着眉心耐下性子,终于等他说完了,才盯着他道:“你现在真是越发肆意妄为了,我没下令的事,你都抢着去做。是不是觉着我的想法全在你掌握之中?”
本来还兴高采烈的杨明顺吓得一哆嗦:“小的,小的可没那样想……这不是看着着急,想为您做点事吗?”
江怀越想训斥他,可是看着杨明顺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想到他总是在为自己奔走,已到嘴边的刻薄话终于还是没骂出口。
“我再说一次,不要多管闲事!”他只好用严厉的神色进行震慑,杨明顺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见江怀越阴沉着脸,便想告辞离开,谁料才一举步,又被喝住。
“话说了一半怎么又要跑?你有没有跟她说好见面的时间?”
杨明顺愣了愣,又笑着回道:“没敢明确说,可我叫她明天不准跟别人出去,谁知道您什么时候动身呢!”
“杨明顺,你真是越来越诡谲多端……”
他笑得更欢:“多谢督公夸奖,这还不是跟您多年,才有所长进吗?要说诡计多端,我哪能跟您相提并论啊!”
江怀越觉着他身边这个活宝,简直和相思有的一比,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总是把贬损当成赞扬?!
*
次日早晨,相思果然等来了久违的马车,只是这次一上车,就惊见江怀越已经坐在里面了。
她完全没思想准备,结结巴巴地问候:“江,江大人,好久不见……”
“也就十天而已。”他还是很平静地端坐着,似乎说着极为简单寻常的话题。相思的心这才一收,低着头念了一遍:“是有十天了……”
“我今日找你,是有事……”他还没说完来意,她却忽而转换了情绪,兴致高涨地说道:“那天我回淡粉楼之后,严妈妈果然大呼小叫,以为我被歹徒袭击,还喊着要去报官。幸亏督公之前跟我说过,我就讲是北镇抚司黄大人请我协助诱骗嫌犯,我卖力相助,却不慎被歹徒打伤了。严妈妈可吓得不轻,大概怕我有个三长两短,让她丢了一棵未来的摇钱树吧?”
江怀越看她那情绪飞扬,神采奕奕的样子,原本准备好的冷静淡漠渐渐被愠恼气愤代替。
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冷冷地道:“我看你好像已经恢复得很好,陪同客人饮酒作乐也不在话下。”
相思愣了愣:“其实也不是,肩膀这里,还有腰上,还会隐隐作痛呢。”
“浑身都痛,还能去西山?”
他忍不住开了口,倒是让相思出乎意料。她怔了怔,才道:“您监视我?”
她这一问,使得江怀越更加不满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压制了心中情绪,狠狠地注视着她,“你以为,我会这样无聊?”
“那您为什么会说西山?”相思上车前的好心情全被他破坏了,恼恨得不成样子。她又恨自己太软弱,为什么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就奢求能再相见,还想着哪怕他依旧冷冷清清,也好过这样看不到希望的等待。可是如今一见面,他果然还是不近人情的样子,非但如此,还变本加厉盘问起她的行踪来了!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继续发作:“我是您的探子不假,可您也不能派人偷偷监视我啊!您这样做,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随时要被抓去审讯似的……”
“我再说一遍!我没监视你!”他含着愠怒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打断了她的控诉,“你要见谁,要和谁出去游山玩水,都不归我管,我又何必监视你的行为?!只是先前就想去找你,手下去淡粉楼问了,才知道你今日的行踪。这下,你满意了?”
他难得这样一连串的发泄情绪,尽管其实还是压抑着,克制着,可是相思就坐在他近前,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眼里蕴含的恨意。
恨意?
她一瞬间有些迷惘,他是恼怒自己冤枉了他,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相思没敢再问,只是低着头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问:“那您之前的十天,为什么音讯全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