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怎么忽然想到送耳坠来了?”相思停留在他怀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鎏金的流苏在润白颈侧轻轻摇曳。
江怀越还是那样抱着她,只是道:“你不是想着它吗?你喜欢的,我就给你取来了。”
她仍旧背对着他,低着头,却在无声地笑。先前被姐姐掌掴责备的阴郁心情,就在他的轻言之间消融为云烟。
相思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双手揽着他的腰身,望着他道:“要是大人一直这样就好了……”
“嗯?”
“是因为姐姐说了一些话,让你牵挂我了,是吗?”她抬手,覆着他的脸颊,小声道,“可是,能看到大人这样温柔,真的太不容易了。”
丝丝缕缕的辛酸在他心间泛动,相思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依然抚着他的侧脸,微微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
与先前满是诱惑的感觉不同,相思这一次的吻更为缠绵轻柔,像是清浅荷塘中有小鱼轻盈游过,曳动道道银纹,又像是双双对对的粉蝶交错盘飞,在嫩黄花蕊间点触轻落。
深浅不一,气息绵长,影影绰绰的绛红帘幔遮掩了身影,她揽着他的身子,步步后退。
流光镜中映出的是珠帘后铺彩叠锦的卧床,江怀越起初未曾在意,待等相思一边吻着不放,一边将他带向床榻,他才有所发现。
只是她仍旧拥着他的后腰,耳鬓厮磨,呼吸绵软,唇齿间柔情万种,就连盈盈透亮的眼眸里,好像都在悄悄贴近他的耳畔,说:“大人,你来呀。”
江怀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他想要往后,却被相思揽着不放。她就这样带着他一步步临近床榻,身子一倾,便压着他跌在了床沿。
他反手撑着床栏,似乎想要起身。相思却不肯,软绵绵压着他,趁着亲吻的间隙,含着幽怨地轻声道:“大人不喜欢我吗?”
江怀越背靠着床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神幽深,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无法倾诉。
相思屈膝,跪伏在他身上,又一次低头去吻他。
繁复华丽的衣领被她探手悄然解开,他回吻之际略显滞缓,她便吻到他颈侧,轻轻抿着的同时,温软的手已探进斜侧的衣襟。
轻轻触及的瞬间,他的呼吸明显顿止了一下。
相思轻咬着他的唇,悄声问道:“这样不好吗?”
“……不是……”他哑声回了一句,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馥君在西厂大厅内,跪在他面前时那满是痛苦与怨愤的眼神。
心尖好似被锋利刀刃划过一般。
馥君的眼神,始终存留在脑海里,盯着他不放。
——江大人,请你,放过相思。
——她只有十七岁,可是一辈子那么长!
——提督大人,你自己,信吗?
江怀越深深呼吸着,忽而反身将她压在了下面,一下子吻住她不放。
寂静之间,唯余急促呼吸。
相思承受着他那近乎莽撞无绪的亲吻,探入他衣襟的手稍稍用力,才想往中间游弋延伸,却被江怀越按住了手腕。
她诧异着望向他眼底深处。
江怀越却不放手,固执地扣住她手腕,不准她再有举动。
“大人……”相思迟疑着唤他,想要让他放下过度的戒备。他的眼神渐渐凝结成冰,忽将她的手用力拉出,自己随即起身坐在了床沿。
“……我只是,随便摸一下。”她害怕极了,不知自己是否冒犯到他的痛处,屈膝跪在了他背后。
江怀越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望着前方帘幔,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背后忽然一软,是相思将身子伏在了他肩上。
“是我做错了吗?”她娇柔温顺地问,赖在他背上不肯离开。
可是她越是这样,江怀越心底越是悲哀。
不肯放手,不愿放手,也不甘心放手。
她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是不忍亵渎的无瑕白玉,是想永远拥入怀中的绵绵云朵。
是否将她留住,自己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为什么只是想留住美好,却会让她与自己,都承载如此负重?
他不信,他告诉自己,相思也不会在意。
“大人……”她伏在他背上,见他不说话,越加慌张起来,轻轻环抱着他晃了又晃,“江怀越,江蕴之!”
他定了定神,这才侧过脸轻声道:“干什么?”
相思微微松了一口气,心底还是纠结的。“你不高兴了?”
“……没。”江怀越拽着她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自己心口碰撞,慢慢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相思怔了怔,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将身子的分量都压在他肩上,故意撒娇似的道:“我是不高兴,不高兴极了。”
“……为什么?”他略微惊诧地问。
“你不让我摸。”相思直截了当地指责,却又带着几分稚气。
江怀越本来忐忑的心情微微一落,虽然还有些苦涩,却又忍不住笑道:“你的手不老实。”
“那要怎么老实?”她隔着衣服,对着他身子乱摸一通,“是这样,还是那样?嗯?”
江怀越还想阻止,相思却趁势撒野起来,趴在他背上捣乱,又亲又摸,将他弄得不堪其扰,终于托着她的双腿,一下子背着相思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她在他背上又怕又笑。
江怀越只是笑着不说话,背着她穿过层层飘拂的帘幔,走到了流光镜前。明镜映出了两人身影,相思趴在江怀越肩头,歪着脑袋朝镜子里的他笑。
她又伸出手,摸他的脸颊,“大人为什么那么好看?”
江怀越道:“现在才觉得我好看?”
“当然不是。”她不好意思地道,“第一眼看到,就印在心里。”
他有些无奈:“……我怎么没觉察到?”
“能什么都让你觉察吗?什么心事都被你看穿,那未免也太可怕了呀!”
江怀越静了静,看着镜子里的相思,道:“那以后呢?”
“什么?以后?”她有些茫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还是望着镜子里的幻影,缓缓道:“以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不会一直这样。年纪渐长了,也或许不再是西厂的提督大人。”
相思怔了怔,靠近他脸颊,认真地道:“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也不再年轻了呀,也许眼角都长出皱纹来了,大人会因为这样就不要我了吗?”
江怀越沉默了一会儿:“不会。”
“那我自然也不会。”相思微微笑着,勾住他的肩前,朝着镜子里的江怀越道,“我会一直喜欢大人。”
窗外又有风袭来,吹动帘幔拂乱起舞,珠帘细细琐琐,泠泠作响。
*
江怀越背着她又回到床前,两人一起坐在了床沿。
他从怀中又取出了相思之前给他的那支玉兰花盘凤钗:“我查看了许久,没找到有什么机关,会不会这是一种信物?比如有什么知情人,要看到凤钗才会把一些东西交出来之类的?”
相思有些失落地接过凤钗:“我还以为有某些机密藏在凤钗里呢。至于知情人……母亲没有留下什么话啊,怎么去找呢?”
“也许她跟你姐姐说过?毕竟你当时年龄太小,还不懂事。”
相思一边思索着,一边反复看着凤钗,忽而皱眉道:“大人,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把凤钗都弄坏了!”
江怀越一怔,指着凤凰尾部的小小缺损:“你说这个?本来就如此的。”
“怎么可能?!”相思着急道,“姐姐给我的时候是完好无损的,这一年来我好好地收藏在盒子里,都没拿出来戴过,从来没有发现尾部有毁损!”
江怀越也不由拿过凤钗仔细检查了一遍,解释道:“你看看这尾部缺损的地方,明显是陈年旧伤,不是我今日撞坏的。”
他这样说了,相思也犹豫起来:“那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姐姐给我的时候是好端端的啊……”
江怀越还未开口,相思忽然一蹙眉:“但她去年给我凤钗时候,曾经提到过,母亲留下的是一对,其中的一支在多年前不慎摔过,留下了瑕疵,她就将完好的一支给了我。”
江怀越沉吟道:“你确定她去年给的是你手上这支?”
“肯定不会错。”相思怔了片刻,忽然起身,匆匆出了房间。
她急速奔下楼梯,见负责打扫厅堂的小厮正在收拾桌上碗筷,连忙问道:“早晨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小厮愣了半晌,道:“没有啊!”
“你再想想!”
他抓着头发想了又想,才道:“不就是你姐姐吗?”
“是我回来之后吗?”
“不是。”小厮回道,“你回来之前,她先来过一次,说要等你,我就让她上楼去了。没过多久,馥君姑娘又出了房间,说有事先回去。然后你回来之后,她才又来找你。她是你姐姐,进你房间也没什么不行,是吧?”
相思脸色凝重,只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楼上。
一进房间,她就对江怀越道:“原先在我抽屉里的盘凤钗,应该是被我姐姐拿回去了。”
“怎么回事?”
相思将小厮的话转述一遍,江怀越马上明白过来。“她在城外看到我们幽会,马上赶在我们回来之前,来到了这里,然后进你房间,取走了曾经交给你的那支盘凤钗,而留下了原先属于她的这一支。也正因如此,她来西厂找我,只是斥责一顿,却没有强行讨要我手里的凤钗,因为这本来就查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相思沮丧道:“应该就是这样,她必定是看到我和你在一起,知道我之前说凤钗给了春草肯定是借口,便自己过来收了回去。”
“那就更可疑了,如果凤钗本身没有问题,她不会这样做。”
相思道:“我去找她,问个明白。”
“你还去?不怕她更加愤怒?”江怀越道,“我那边也正在处理事情,若是成功,说不定能窥测到当年你父亲被抓的情况。”
“真的?”相思才问了一句,门外忽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小厮在外面唤道,“相思姑娘,有人要找你房中的公子。”
两人均一愣,相思率先过去开门,“什么人?”
小厮朝楼下指了指,相思走出去一望,楼下门口有个穿着蓝衫的少年郎正抱着双臂焦急地张望。
他看到相思,连忙叫道:“相思姑娘,我们家那位……”
“小杨……”相思讶然,没想到杨明顺换了寻常少年的衣衫居然找到了这里来。这时江怀越亦来到近前,见到杨明顺,便匆匆下了楼去。
“大人。”杨明顺迎上来,低声道,“宫里宣召,小的这才只能找到这儿来。”
江怀越与他低语几句,回头见相思也赶下楼来,不由心有愧疚,向她道:“宫里叫我回去了……我不能再逗留。”
“有要紧事吗?”她想起之前他被关押起来的事,就一阵心慌。
江怀越摇摇头,道:“不要担心,没事的,刚才说的事情,你也不要太过着急了,有事的话去找姚康。”
“……好。”
相思欲言又止,江怀越却果然不再停留,带着杨明顺匆匆而去,只是在跨出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
华堂之上,锦绣之间,素蓝上袄雪白长裙的相思静静站立,那一对通体莹澈的翡翠耳坠流光润泽,金色流苏轻颤,一如纤细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