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江怀越从相思住处离开后,便去找了费总兵。

虽然连山关如今已被明军夺回在手,但女真人以来凤城为据点,与此处 形成对峙局面,且时不时派出零散队伍骚扰偷袭其他卫所驻地,费毅对此 也大为恼火。再加上江怀越率领的残部在半路又被敌人围追堵截,最后杀 出生路逃到连山关的只剩了不到一干,其中还有大量伤兵,就更让他心生 不满了。

因此江怀越前来找他的时候,费毅虽然笑哈哈地脸色恭敬,话语之间却 也颇多讥讽。

江怀越不与他计较,只是将来到辽东后几次战役的过程梳理了一番,然 后道:"费总兵,实不相瞒,我之前就怀疑军中出了奸细,把我们商议好 的行军路线泄露了出去。否则杨明顺那支残部在山谷里驻扎了多日,等我 一派骑兵前来此处通传了,很快就有女真军队往峡谷行去,甚至预估好了 我的路线,进行三方围堵。若不是有人暗中告密,他们又如何能行动地这 样敏捷精准?"

费毅沉着脸,指着桌上的地形图:"江大人,你也知道从峡谷往连山 关,能让大军通过的无非就那一条路,女真人四处搜寻你的下落,一旦得 知当然全力围堵,你要以此为证据说我军中有内奸,是不是太过武断?败 了就是败了,何必找这些借口 ?这样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还让我手下寒 心?"

"那么前两次我在行军途中也遭遇女真人袭击,都是他们运气好,次次 都能寻到我的踪迹?"

费毅闷哼了一声,坐到桌边:"行军打仗这方面,江大人恐怕还是外行 了点,没能隐藏行迹因而总被敌军发现,这也不能证明我手下藏有纤 细!"

江怀越看他顽固不化,也不愿再起争论,只是冷冷道:"费总兵既然如 此自信,那就请把经常出入总兵帐下的人员名单列出一份,江某自己核 查,不劳烦大人了。"

费毅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但想到江怀越的身份特殊,也不敢与他正面 冲突,只好嘀咕了几句,叫来幕僚拟写人员名单。

片刻之后,江怀越接过那张纸浏览一遍,又一个个地询问了这些人员的 来历,费毅懒得回答,都是手下幕僚代替禀告。江怀越简单了解过后,拿 着那张名单便出了大门。

费毅在厅内冷笑:"明明是自己不会作战,到处被女真人追击,还反过 来说我帐下有奸细,这些太监都是狐假虎威的东西,要真靠他们指挥作 战,能赢才是老天爷开恩!"

*

费毅的讥讽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怀越才走出没几步他就在那冷笑, 声音自然也是传了出去的。江怀越却丝毫没有停止脚步,径直回到戍楼。

才想要上楼,却听守卫的士兵说,刚才杨明顺的姐姐来找过他,像是有 事要讲,请他回来后过去一次。

江怀越微微一怔,他知道相思虽然很多时候腻腻歪歪爰缠着他,但并不 是不懂分寸之人,如今刚来连山关,费毅又对她曾经起过疑心,她自然不 会无缘无故主动来找,想必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说。

于是他没有回房,直接又去了戍楼后方的小院子。

院落依旧安静,房门也关着,江怀越想到之前相思就在屋子里沐浴,雪 白的**浸于雾气萦绕的水中,思绪有几分杂乱。

他踏上台阶的时候都有些迟疑,敲了敲房门,等里面传来相思的询问 声,才说道:"是我。"

"大人?进来呀,门又没锁。"她的声音远远传来,略微有些渺茫的感 觉。

江怀越还记着刚才的处境,不由定了定神,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并不大,家具亦很简单朴拙,相思正坐在床边挽起长发,素净的脸 上薄施淡妆,月白长袄赭红裙,手臂抬起时衣袖滑落,露出皓腕柔丽,犹 如霜雪凝脂。

她望到江怀越进来,眼里笑意一浓,唇间却还轻轻含着簪子。

见他站在门边没动,她也不好开口,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坐 下。

他安安静静走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端正地看相思如何挽发,如何 用簪子固定住发髪,认真地好似在品鉴旷世绝佳的画像。

"大人,发什么呆?"她终于整顿好自己,又关心起一直不言不语的江 怀越来。他这才收拢杂念,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相思大致说了一下经过,因问道:"真的不是你在外面守着?"

江怀越的脸颊早已阵阵发热,咬牙道:"不是我,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 敢来偷窥? !"

”就是不知道啊,戴大哥说只是见有一校尉打扮的人从这边走过,也不 能断定就是那个人。"相思STS眉,"为什么军营里也有人这样胆 大"

"没看到吧?"江怀越忽然问了一句,神情凝重。

"看什么?"相思一时没反应过来,再一看他那隐含愠怒的双目,才明 白意思。

"窗户关着了,缝隙很小,不可能被人看到什么的。"

江怀越这才颔首,但神情总是郁结难抒发的,相思抬手,拉过他坐在床 沿,小声道:"叫你等一会儿的,你一溜烟逃的飞快,有你这样的吗? 嗯?”

" .....你在沐浴,我要是站在门外岂不是很别扭?"事到如今江怀越还 是不改本色,扬起下頷瞥了她一眼,似乎自己走得合情合理,倘若留下才 是招人话柄。

相思狠狠瞪他,抓过他的手掐了一把,江怀越倒抽一口冷气,着急道: "干什么你?我做错什么了 ?"

"是,大人你是正人君子,连站门口等会儿都不愿意,情愿自己逃走, 让别的男人来偷窥我的身子。"

江怀越看着相思那晃着双足的模样,不由又气又恨,扣住她手臂道: "你再说?"

"可不是吗?要不是你跑了,那个人会有机会溜进来?"相思故意不看 他,拖长声音道,"其实窗户虽然关紧了,可我看那窗纸薄的很,也不知 道有没有透过些影子"

话还未说罢,忽被他一把揽住腰身,猛地堵住了嘴唇。

与之前的温柔流连不同,这一次江怀越的动作有些急促生猛,似乎还含 着几分怨忍,半是恐吓半是惩戒地吻她。

相思起初还用手抵着,可没过多久,唇边就忍不住流露得意的笑容。

尽管如此,她还是闭着眼睛,任由他像个十七八岁初通人事的少年郎一 样青涩又执著地亲吻。过了一会儿,相思偷偷睁开眼,却正撞上他的视 线,两人一对望,先是双双一怔,她随后笑了出来,害得江怀越泄气道:

"你干什么?很得意吗?还是有意引我这样?"

"大人你又小心眼。"相思侧身揽住他的颈侧,轻柔地伏在他肩头,一 下又一下抚着他,"我这不是和你玩笑一场吗?你都这样介意?哪有人真 的被偷窥了还高兴的?"

江怀越不说话,挺直了身子坐得端端正正。

可是怀里的相思绵软得如同春柳缠枝,江怀越原本还心存芥蒂,想要保 持着惯有的冷静,她已扬起脸来,呼吸就在耳畔,语声低媚温柔:"大人 不要生气,相思想看你开心的样子,不想让你总是沉着脸。"

""他欲言又止,在她依偎轻抚的同时,先前满腔愠恼好似冰雪消 融,寸寸碎逝。

"腿上还痛吗?"相思轻轻倚着他,眼里是柔婉深情,让人心神殆荡。

江怀越的思维有些顿滞,甚至有那么一瞬忘记了自己到底伤在哪里。片 刻之后才反应起来,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伤的是膝盖那边,不是这 里。"

相思蹙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只是关心大人,大人为什么 这样紧张?"

他身子有点僵,不敢动弹,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猛然将她推开。相思靠 在他身旁,轻柔如蝶翅拂过一般的吻着他,使得江怀越慢慢放松下来。

可是她缠绵之间似乎另有所图,江怀越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在不安分了。 他自然明白相思想要做什么,在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别过脸,道:

"相思,不能这样。"

她怔了怔,收回试探的指尖,问道:"怎么了?"

江怀越心里各种情绪交错纷杂,斟酌了一番,才犹豫道:"这里是卫 所,不合适。万一外面来人了……"

相思注视着他没说话,江怀越有些后悔,又有些担忧,拾起眼看看她, 才想进一步解释,却听她带着笑音道:"来人了又怎样?"

他没吭声了。

相思又笑,还是像先前那样,趴在他肩头,轻轻侧过脸,咬了他耳垂一 下。

"大人你不好意思,害羞了。"

一点点酸楚侵占心间,他知道相思这样说的原因,全在于淡化尴尬,可 是她真的是由表地笑,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掩饰强装的意思,他甚至让 自己相信了,她是真的毫不在意,真的只是与他在玩闹。

他捧着她的脸庞,印下了通晓心意的吻。

*

毕竟是在卫所,他不能在此久留,安抚了相思之后,便要离去。临走时 特意说,要派人过来守卫。相思却踌躇道:"这样会不会太过招摇?本来 还没什么人注意我,派了士兵过来,大家更关注了。"

江怀越其实也明白这道理,但是他又不能随时在这院落里,听她刚才说 了那个可疑的人物,心里总是存着阴影。

"这样,我会加快排查连山关内部情形,等会儿找杨明顺,让他出面安 排人手,这样也说得过去。"

"好。"相思点点头,疑惑道,"大人觉得这里有内奸吗?好端端的为 什么会给女真人卖命?"

他摇摇头:"许多做内奸的都各自有其打算,或是为财为利,或是为所 谓的前途,也或是……"

江怀越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相思疑惑地看着他,他从怀中取出了刚 才的那张名单,重新又看了一遍,随后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发现什么问题了?"相思担忧道。

江怀越指了指手中的名单:"我忽然记起了一个人。"

“谁? “

"你是怎么结识我的?忘记了吗?"

" .....不就是邹大人请客,你来了淡粉楼吗?"相思没明白他为什么忽 然说起此事。

江怀越道:"只是来喝酒的话,哪里还会跟你交谈?"

她一怔,拧着双眉想了想,才道:"高焕?等等,我记得你后来跟我 说,他被贬谪到了……"

"辽东卫,就是这一带。但具体是哪个卫所,归谁管,当时我也没打 听。"

相思着急起来:"那大人的意思是,他说不定也在这里?难道他就是那 个内奸?"

"只是我手里的名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江怀越道,"我要去再细 查,无论如何你要小心了,高焕是认得你的,至于他是否知道你在京城的 死讯,那就不得而知。"

相思听到这里,不由得背后一寒。"万一他听说了我在京城被烧死的讯 息,现在又见到我出现,那岂不是坏事了 ? !"

江怀越见她震惊害怕,安慰道:"我也只是猜测,你先留在这里,我等 会儿就去找杨明顺,让他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就算高焕真在这军中,我也 有的是办法让他闭嘴。"

相思只得答应,目送江怀越匆匆离去。

此后不久,杨明顺果然带着两名士兵赶来,吩咐他们在这院落附近多加 巡视。

相思原本舒畅的心情被破坏殆尽,郁郁寡欢地待在院子里,哪里也不敢 去。就这样熬到了天黑,趁着杨明顺前来探望的时机,询问事情发展。

谁知杨明顺摊开双手道:"督公与我核查了大半天各军营士兵的来历, 居然没有发现高焕的名字。看来先前是太过担忧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说不定这家伙被发配到最边远的卫所去了,根本就不在连山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