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闻言一惊,可是看杨明顺神情焦急,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随即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明顺急急匆匆道:“宫里发生了事情,东厂奉命来这里要将你带回京城!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现在就得离开!”
相思如被当头一棒,一时间脑子乱成一团,除了高焕,她在辽东应该没有遇到过能辨认出身份的人,但是高焕已经被杀,又有谁会把消息泄露出去?还是高焕在出逃过程中,又将此事告知了别人?
“那现在要去哪里?”戴俊梁虽然一开始也处于惊诧中,但很快镇定下来。
“跟我走。”
杨明顺带着两人急速出了院子,来到驿馆后门,在那里已经停好了一辆篷车。
“拿着这个,往东去禅宁寺找方丈,他自会安排。”他塞给相思一块小小的铜制令牌,还有一封信笺,“信里的内容你抽空再看。”
随即又向戴俊梁道:“事情来得突然,本来不该劳烦你了,但是眼下……”
“不用说了,我明白该做什么。”戴俊梁坐上车头,向相思道,“我带你走。”
相思满心寒凉地坐进篷车,不由追问杨明顺:“大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在宫里,消息是他叫我传出来的……”杨明顺还没把话说完,驿馆前面忽然嘈杂喧闹起来。相思变了神色,戴俊梁一惊:“难道已经来了?!”
“快点走,我去前面拦着。”
杨明顺斩钉截铁地说罢,转身就去了前院。
*
原本安静的驿馆前院已经躁乱不堪。东厂番子穷形恶相,不少人手中腰刀已经出鞘,正往各处房屋内闯。
“眼睛都给我放亮点!犄角旮旯全找遍!”久未真正掌权的裴炎总算又恢复了原来的威风,正站在台阶上厉声发令,眼角余光一转,便发现了正从月洞门后探头探脑的杨明顺。
“这不是江怀越的狗腿子吗?”裴炎狠狠盯着他,阴恻恻道,“怎么,听说你把自己的亲姐姐都带到了辽东,让她贴身伺候起你的上司。这样贤惠能干的姑娘,叫出来让我也开开眼界!”
杨明顺陪着笑脸迎上前来:“哎哟裴公公,您这说的可太让我脸红了!我姐姐也就是个乡野丫头,哪里能让大人入眼呢?”
“你别再装傻充愣,快说那个女子现在在哪里?!”裴炎怒目相对,正在周围房间内搜查的番子,听到他的怒斥声,立马也围拢过来以壮声势。
“嗬,别这样大的火气啊!不就是要找我姐姐吗?至于这样大的阵仗?”杨明顺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裴公公,小人真是不明白,宫里宫外那么多要紧事情您不去管,怎么就非要揪住这点小事不放?我家大人在辽东出生入死的,也算是为朝廷尽忠竭力了吧,还身负重伤没人好好照顾,我这才让我姐去服侍了几天。也不知道哪个没事找事的把这也当成大罪,禀告给了万岁,您是不是觉得好不容易抓住这机会了,所以立马在万岁面前献计献策,大半夜就出了紫禁城,直冲到这小小驿馆来”
裴炎被他这吊儿郎当又直戳心肺的话气得直咬牙。平素打过几次交道就知道杨明顺这小子不是善茬,看着成天笑嘻嘻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儿,实际跟着江怀越什么阴狠事情都能做。以往的交锋之中,他杨明顺虽然也油嘴滑舌占尽便宜,却没像今日这样胆大放肆,这着实让裴炎怒火中烧。
“杨明顺,你是不是以为跟着你主子去辽东混了一圈立了战功,就可以扬眉吐气爬到最高处了?”裴炎冷笑道,“我告诉你,军中自有军规,万岁最痛恨那些在行军打仗时还贪图享乐的人!你别以为在辽东能蒙骗众人就等于大功告成,我昨夜就翻阅过你进宫时候的卷宗,你是有两个姐姐,但是都已经嫁人生子,怎么可能抛下丈夫孩子赶往辽东探望你?!”
杨明顺连忙道:“您说的是我家两个姐姐,可去辽东的是我那从小被送给亲戚家的三姐……”
“胡说八道!你当我是傻子,会信你这满口鬼话?!”裴炎旋即又向四周怒斥,“这么点地方还没找到人?!”
众番子均回答说确实没发现女子行迹,裴炎这时忽然意识到,杨明顺敢于当面跟他这样纠缠不休,难道是为了拖延时间?!
“马上出驿站,五人一队,朝所有能走人的方向追!”裴炎恶狠狠盯了杨明顺一眼,袍袖生风,迅疾带着众人出了驿馆,往不同方向策马狂追而去。
*
从驿馆通往禅宁寺的道路只有一条,也正是通往县城的主要道路,虽然还是清晨,但来往行人已经不少。戴俊梁驾着篷车一路疾行,却在城门口被起早进城的菜农们堵住了去路。
也许是近来发生了什么案子,守城士兵检查着过往路人的行李,就连那一大群菜农的担子也要细细翻看。
戴俊梁蹙着眉耐心等待,本来已经快要轮到他了,排在前面的一个年轻人却因为不满盘查过多,居然和士兵争吵起来。
一时间城门口喧哗吵嚷,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戴俊梁的车子更加无法顺利过关。
正在这时,一列马队自驿馆方向急速奔来,路上行人一见他们的打扮便都闪退两边,不敢挡住去路。
为首的那人望到了城门口的乱像,不由双眉一皱,旁边的番子头目当即朝着正在夹缠不清的军民厉声喝道:“东厂办案,谁敢在此喧哗吵闹?!”
这河北小城与京城临近,平日也多听闻厂卫的厉害,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吓得连连后退,顿时一片肃静。
守城士兵连忙上前问候,裴炎坐在马上未曾下来,冷冷扫视周围,道:“有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从这经过?”
士兵们窃窃私语了几句,小头目上前拱手道:“不知大人问的年轻貌美是指什么程度的……从早上开城门到现在,是有一两个长得还行的女子进城……”
“就是这阵子的事情。”裴炎锁着双眉,策马缓缓前行,一眼就望到了戴俊梁和他身边的那辆篷车。
他们从驿馆一路追出,沿途迅疾出击盘问村民,有好几人说是看到一辆篷车从驿馆方向驶出,往这条大道来了。
因此裴炎才会亲自带着一队人马追到了此处。
而今在城门口正好停着一辆与村民描述近似的篷车,而且驾车的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个发现让裴炎心中一动。
跟随他而来的番子们也注意到了戴俊梁。
裴炎向近旁的亲信递了个眼色,那人随即翻身下马,大步上前。
“你!过来!”那个番子朝着戴俊梁呵斥,“把车帘掀开!”
戴俊梁默默地看着他,以及在他身后,骑着高头大马,面目阴冷的裴炎。他不知道裴炎的身份,但从此人的衣着与神情看,必定是个人物。
他装作茫然的样子指了指自己:“叫我?怎么了?”
“叫你掀开帘子,不会吗?!”番子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朝篷车走来。
周围的人都以复杂的眼神望着这边,觉得要亲眼见证某个被通缉的要犯败露行藏的时刻了。
戴俊梁却还在嚷:“我又没犯什么事,不就是在这等着进城吗……”话音未落,那个番子头目已经急不可待地冲上前,一把将他推开,用力掀起了车帘。
裴炎的目光一下子射了过去。
然而篷车内,居然空无一人。
大着胆子往前探看的百姓们不免发出遗憾的嘘声。
“我就驾着一辆车子,有什么好查的……真是……”戴俊梁还在嘀咕,裴炎忽而下马步行至近前,重新又将车帘掀开,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车厢内部,然而什么痕迹都没有。
“你不是本地人,大清早驾着车进城做什么?!”裴炎忽转过脸,盯着戴俊梁,眼神内满是迫问之意。
戴俊梁却支吾起来,直至番子头目扬拳要打,他才连忙抱拳道:“我本来是和媳妇一起回她娘家看望老岳父的,结果一大早她跟我吵嘴,自己跑了,我这不是急着要追吗?!各位行行好,没别的事就让我先过去!”
众人哄笑起来,裴炎冷笑一声,虽还是心存怀疑,但车内确实无人,也没法继续追查。他又问起守城士兵是否有篷车入城,倒是有士兵说刚才就有好几辆篷车经过,都是去城中菜场贩卖蔬果的。裴炎身边的番子低声道:“杨明顺诡计多端,说不定就是让人假扮成送菜的农夫,把您要抓的女子藏在竹筐中,混进了城里。”
裴炎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当即上马,扬手道:“追!”
蹄声急促,这一行人马飞快穿过城门,朝着主干道疾驰而去。
守城士兵们见难缠的东厂番子总算离去,不禁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再刁难百姓,草草检查了一遍之后,便让积聚在城门口的众人速速通行。
戴俊梁驾着篷车进了城,却只行进了一小段路,便停在了路边。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他回头一看,果然是已经卸去妆容,素面朝天的相思。
“进城时候没被盘问?”他赶紧让她上了车子,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相思在车内道:“那两个守城的士兵似乎有点在意我,还特意问我从哪里来,进城做什么。我就说,本来要回去探望父亲的,结果路上和丈夫走散了,急着找他……那两人笑了笑,就把我放进来了。”
“你听到我刚才的说辞了?”戴俊梁一边驾着车,一边问。
“对,我刚才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裴炎的注意力都在你那里,根本没顾得上看周围。”相思说着,从盘起的发髻中抽出了被她卷成细条的信笺。
谨慎展开,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相思心潮起落,却又觉这一张薄薄的白纸,是他留给自己的最有力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