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一错误的回答,原本就不苟言笑的江怀越更加沉着脸不出声了。他分明觉得这该死的宿昕是在故意引他入套,好让他在相思面前丢脸。
怎奈相思还感念宿昕相帮,在他面前说起要不是小公爷,自己还真的没有办法见到大人。江怀越只好又端正了神色,向宿昕道谢。宿昕倒是没把这感谢放在心上,只皱着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相思说当初她险些被抓?她又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
江怀越看了看相思,沉默片刻,向宿昕道:“小公爷,这事牵涉甚广,可能触及万岁与宫中人物,你确实想知道?”
宿昕愣了愣,他实在没有想到相思竟然会与宫廷扯上关系,但江怀越这样问了,他哪里会有胆怯退缩之意,有意硬气地上前一步:“这有什么怕的?我知道相思她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是她卷入麻烦,必定是别人要害她!”
相思面露尴尬,江怀越倒是一哂。如今他身在南京,宿昕虽然放荡不羁,但其身份显耀,若是在其面前还要隐瞒,反而对自己不利。
于是他坐到了桌边,对宿昕讲述了过去的种种变故。
其中波折甚多,有些他略去没说,尽管这样,在他讲述完毕之后,宿昕还愣在那里,半晌没反应过来。
“小公爷,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相思小声提醒。
宿昕这才如梦初醒,看看她,又看看江怀越,愕然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江怀越无奈道:“我编造这些谎话又有什么好处?相思就在你面前,要不是当时事态紧急,我怎么会让她死遁?”
“那辽王到底想做什么啊?!还有金贤妃……”宿昕还是不敢相信。
江怀越淡淡道:“万岁至今没有子嗣,你觉得他想做什么?至于金玉音……她起初多次暗示,想要我与她共同进退,如今看来,或许只是想要借我的身份在宫中立足,更好地接近万岁吧。”
宿昕纳罕道:“如果她是辽王那一脉的人,自己再上位为妃,不是和辽王的意图相反了吗?”
江怀越的眼前浮现出当初自己夜行宫中,望到金玉音在灯笼微光下,慢慢走向远处的身影。
她似乎永远那样云淡风轻,笑容温和,眼神灵动,却不显山露水。回想起来,在宫中相识了那么多年,他竟然从未见到金玉音生气愤怒的样子,甚至从未见过她伤心茫然。这对于一个身处后宫,年轻无依的女子而言,其实是极为罕见的。
“她想要得到的,也许并不只是如今的地位……”他顿了顿,又道,“说实话,她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我至今也还不能看清。”
相思瞥了他一眼:“这个金贤妃,连你都不能完全看透,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他才说了这一句,宿昕又问道:“刚才听你的意思,这次你被贬南京,难道也是有人暗中操作?”
江怀越点点头:“似乎是急着想要让我离开京城,否则我刚刚获胜回朝,还未有任何举动,为何会有那么多官员纷纷上奏弹劾?”
相思疑惑道:“大人既然知道有人针对你,怎么也不去找出幕后的人?”
“找了。”江怀越顿了顿,微微蹙眉,“应该是辽王留在京城的内应,此人曾经暗中拜访过不少朝臣,然而他行踪不定,有意遮掩。杨明顺曾带人找到了他的暂居之地,却已经空无一人,想来此人是在不断更换住处。”
相思讶然:“那你现在到了南京,他们还会不会再使出什么花招……”
江怀越沉吟一下,道:“我暂时避离了京城,也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何作为。”
“啊?你可别说自己是以退为进,有意被贬!”宿昕一脸错愕,继而又冷哼起来,“谁叫你以往行事狠辣,树敌过多,要是真的身正行端,又怎么可能招致围攻,使得万岁震怒呢?”
江怀越睨了他一眼,觉得实在无需再辩论什么。相思道:“小公爷,过去的事就算了,你想必也知道大人先前去了辽东做监军,他在那里吃尽苦头,好几次险些送命……但就是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他还忍耐了下来,并且和镇宁侯一同打退了女真大军,收复了来凤城。仅凭这些事,应该就足以胜过朝中很多官员了吧?”
“那有什么,换了是我,也能行!”宿昕还是有点不服气。
相思叹了一声,道:“不管怎样,至少大人也不是像您以前说的那样,全无是处……”
宿昕还没想好怎么回应,江怀越却道:“小公爷也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相思,你不必再想着强行改变他的想法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相思嘀咕了一句。
坐在一边的宿昕眼见他们公然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只觉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用力捏了捏眉心,倒吸一口冷气。“我说,你们两个真就到了这地步了?!”
相思反问:“您都看到了,事到如今还不信?”
江怀越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相思一眼。可是那眼神……和看向宿昕的完全不一样啊!
宿昕满心委屈与气愤,想到当初自以为聪明,变换身份混迹欢场,原想着故意进入西厂挖出证据,没想到非但一无所获,竟然还间接促成了相思与江怀越的感情。
“啊啊啊,我头要裂了!”他抱着头,恨不能往窗上撞去。
“小公爷?”相思惊愕地发问,他却已经霍然起身,忽而板着脸看着两人道:“我还有事在身,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你们要待多久,就随便吧!”
说罢,也不向江怀越说上一句,居然头也不回地悻悻然离开了。
“哎?你怎么……”相思起身想追,却被江怀越一把拽着手臂拉坐下来。
“他要走就由他去,还想留下一起吃饭?”
*
偌大的画舫内就剩下他们两人。
相思也不说话,只是对着江怀越左看右看,似乎还有许多担忧。他低声道:“去扬州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还好,我一路都追随着那支船队。到扬州后倒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路引上的那个地方。”相思换了个位置,离他更近了,“大人,你刚才说自己有意来南京,是真的吗?”
江怀越微微颔首,又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
“什么?”
他敛容,将先前手下从商人陈端那里打听到的讯息,告诉了相思。当她听闻姐姐曾在出事前,委托陈端将一幅满园春景的刺绣送回了祠堂,不由惊愕万分。
“满园春景?”相思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记起来,“我是记得她曾经跟我说,在绣一幅春景图,是以前宅子的后园景致,可她当时说绣成之后要送给我的。后来没再提起,我以为还没绣成……原来她竟然让人带回南京了?”
这番说法让江怀越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原本是要送给你的绣品,莫名其妙被送回了南京祠堂,这其中必定有玄机。”
“你是说……可能跟她的死有关吗?”相思不安问道。
“得去找到那副绣品。”江怀越道,“这也是我要来南京的缘故。”
相思想到姐姐,心里又满是怅惘,不由小声埋怨道:“大人,你早就知道这事,为什么一点讯息都不透露给我?”
江怀越怔了怔,喟叹道:“我自然是想过的,要是提前告诉你了,你还能安然抵达扬州吗?只怕直接就回到南京来了!”
“那我最终不还是到南京来了吗?”
“……至少我得比你先到。”
相思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让她孤身前来南京,或许幕后之人还在盯梢,她如果贸然去了祠堂,就算找到了什么重要物件,也很可能就此被抢。
他还是习惯于自己默默思考,把很多事情放在心里。
相思望了他一眼,起身来到身边,低头伏在了他肩后。
江怀越微微侧过脸,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肩后,微微地晃了晃,却没做声。江怀越寂静了片刻,内心有点发沉,不由又问道:“你……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耳畔才传来相思的喟叹声。
“没有。只是觉得,能在这里再见到大人,已经很好了。”
*
对于相思而言,很多事情都不再锱铢必较。她认识江怀越那么久了,知道他的性情就是那样,他是为她着想,甚至考虑了很多,但不会轻易告诉她。
无论是因为什么而被贬谪,在相思心里,大人这次被逐出京城来到南京故宫,始终都是落寞的。她知道他还没吃午饭,强迫他吃了点东西,又不让他回去,放下了船舱内的绯丽纱帘,与他席地而坐。
画舫在水中轻轻晃动,午后时光绵长,她就这样静静靠着江怀越,久违的温度让人觉得心安。
靡靡曲声透着水音传来,阳光斜照进窗棂,两人商量了一些后续的事情,时间一刻一刻在流逝。
纱帘后的光线已经渐渐黯淡,江怀越揽着她的肩膀,问道:“宿昕安排你住处了吗?”
她点点头:“他找了个可靠的客栈先让我住下,说明天再去安排别的地方。”
江怀越静了静,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相思一怔,狠狠将下颔搁在他肩头,“你什么意思?赶我走?”
“只是问问罢了……”他低微了声音,强装着镇定。
相思怨怼地将他手臂一把搂住:“大人,你不想我吗?”
“……好端端忽然说这个做什么?”他有些局促。
相思又加了一份力,将身倚着他,在他耳旁呼吸似的问道:“想不想我?”
温热气息撩拨着他的心弦,他周身仿佛被人抚过,就连声音也微微发颤。“……想。”
她这才放柔了身段,缠绵似水地抱住他,随着画舫微微漾动。
“我也想你啊,大人。”她叹息般地倾诉,“白昼夜间,都想你。”
他感觉心要化在那碧波澄澈的秦淮河水中了。
忍不住侧过脸,肌肤相触。
抬手拢着她柔滑脸颊,亲上了唇心。
她揽着他的后项,一寸寸教他重温旧梦,又一分分由他强取索夺。手指攥住了冰凉的衣襟,攥紧又松开,按捺不住解了他的系带。
江怀越想按住,却被相思进一步的拥吻迷乱心窍。
水上起了风,画舫晃动起来,在那倾斜的一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吻着相思,将她放倒在了花团锦簇的毡毯间。
红紫牡丹国色天香,彩凰展翅盘旋其上,她发髻间金光流转,散落了一地璀璨。
掌心揉触,丰润温暖,原来不是久别却也渴求相拥。
她终究解开了他衣襟,双臂环绕,把他紧紧揽住。
他就在她身上,浅抿深吻,像是初次沉溺于陈酒美酿的少年,心神颠倒,欲罢不能。
“大人。”
深吻的间隙,相思抚过他温热的脸颊,眼睛晶莹似星。
他微微发颤,抑制不住内心情愫,轻咬在她心上柔软。
“我……想你了,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