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光

肖檐受伤了。

最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楚蘅芜并不惊讶。他们从悬崖上滚下来的瞬间,肖檐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绝大部分的伤害,她那时候能清晰的听到石子划破衣服的声音。

但直到摸到这一手鲜血,楚蘅芜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所受的伤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摸上去的时候僵硬又黏腻,浓重的血腥气在她感知到鲜血存在的时就像是生了意识一样冲着她扑面而来,将她的五感都拽到血腥中,不留丝毫的喘息机会。

她突然想到了前不久死在她面前的那个小厮,也是这样多的鲜血,但是那个小厮最后死了。

光是这么想着,楚蘅芜便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肖檐会不会死,留了那么多的血,肖檐也会出事的。

察觉到楚蘅芜在发抖,肖檐脸色一变,强撑着攥住她的肩,虚弱道:“殿下别害怕,臣离得远一点便好。”

肖檐说着想站起来,却被楚蘅芜一把攥住了袖子。她手抖得厉害,甚至无法法想象他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再这么流下去,他会死的。

“会死的,肖檐...这么下去你会死的.......”冷风几乎将他们两个人吹透,楚蘅芜却觉得手掌的鲜血在灼烧着她。

“臣不会死的。”肖檐短促的轻笑了声,“这里天寒地冻,血流一会儿就会被冻住的,殿下不要害怕,曾有个算命先生说过,臣的眉很长,是长寿的命。”

“怎么会没事?”楚蘅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手摸索着便想去够他背后的伤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一定要等你的血流干了才告诉我吗?”

肖檐没说话,按着楚蘅芜的手,不让她往自己背后去。

他后背伤口本不应该这么严重的,那些石头虽然锋利,但是远不会将他伤成这样,之所以这么严重,还是那些鞭伤。

他不愿意楚蘅芜看到自己身后的伤口,那些丑陋的鞭伤烙在他的背上,就像挥之不去的阴暗的爬虫,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手被攥着,楚蘅芜没办法,只觉得更加惶恐,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肖檐真的会死,如果再留在这里,他们谁都活不了。父皇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或许今天晚上就可以找到,又或许明天,甚至可能永远都找不到。

鼻尖的血腥气依旧浓郁,楚蘅芜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等死。

“殿下要是累了,便睡一会儿吧。”肖檐声音越发低沉,虚弱地仿佛随时可能会消失。

楚蘅芜听得心一揪,额头下意识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抿唇道:“肖檐,我们出去吧。”

肖檐动作微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不能就这样等,你撑不住的。”楚蘅芜语气带了些哽咽,“我们现在不是在山洞吗,周围一定有路,我们出去,去找父皇,肯定很快就可以找到。”

“殿下。”肖檐苦笑着解释道:“我们现在虽然在山洞里,但是周围的路是山民自己开凿出来的,白日里便十分险恶,就是熟悉这里的山民都要小心万分,对于我们来说,稍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闻言楚蘅芜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抓住肖檐的手,认真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出去。”

“殿下......”

“我是大业的公主!”

楚蘅芜刚打断他,自己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够了,方才有气无力道:“这里是大业的疆土,大业的祖祖辈辈都会保佑我,我们会没事的。”

肖檐喉结滚动,透过月光看着她满是灰尘颇为狼狈的脸,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里很安全,她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一定可以平安度过,她是因为他的伤,才想要去冒险。

他想要拒绝,但是楚蘅芜已经先一步站起来,用一种祈求的语气道:“肖檐,我很怕黑,你能不能和我一起,保护我?”

他们的距离又远了,肖檐已经彻底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少女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她身体不好,时常病恹恹的,就连在和他骑马的时候都会因为寒风而咳嗽,但她也是公主,骨子里带着皇室的高傲与勇敢。

肖檐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的感受到,他们有着云泥之别。他是成泥的雪,她则是大业最明亮的朝阳。

“肖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肖檐面前,明亮的眼睛直视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

肖檐下意识的错开目光,声音沙哑道:“这次要换殿下保护臣了。”

他说着想用手中的木棍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只是身子刚刚动作,脸色便惨白一分。

背后的伤口不断地在恶化,肖檐头晕眼花的晃了晃身子,下一秒就被一个娇软的身体接住了。

即使到处都是血腥味,但是他还是能闻到楚蘅芜身上那种别样的好闻的香气。

楚蘅芜有些慌了,肖檐身材高大,自己只到他的肩膀,全靠身后的石头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许久,甚至能清晰的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直到楚蘅芜感觉自己要坚持不住了,肖檐那股晕眩总算是消了下去。

楚蘅芜见他想要起来,犹豫了一下,将他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肖檐哑然,想要收回手,却被楚蘅芜拒绝了。

“你靠着我些,免得摔倒。”楚蘅芜低低咳嗽了两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肖檐从未依靠过别人,十几年前逃亡的时候,他靠的便只是自己,若是因为自己的问题被丢下了,没有人会来帮他,便是母亲,也会责怪他拖了后腿,再不济便会草草将他扔进深山里喂狼,亦或者不幸碰上饥荒,被分食之。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甘愿冒险,也是第一次,有人毫无怨言的给了他肩膀,即使这个肩膀过于瘦弱,却也能支撑起他了。

他会主动分散力量的,肖檐想,只是母亲都不曾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肖檐。”楚蘅芜小声说:“你不要睡着,我怕黑的。”

她怕她支撑不下去。

“殿下...”

“嗯?”楚蘅芜吃力的沿着山路行走,隐约听到他想要说话,便将脸颊凑近了几分。

寒风吹过,将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映着月光,仿佛林中仙。

山中深夜露水重,一队队的士兵在山脚下搜寻,手中的火把在树影中不断穿梭,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混在一起,气氛紧张而严肃。

靳重光脸色难看,脚步飞快的在山中搜寻,他身上衣衫已经半湿,黏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们从白天找到晚上,几乎将小重山搜了个遍,别说大活人了,就算是人影都没有见到。

悬崖那般险恶,想要活着谈何容易,山中遍布野兽,随便一个就能将两个没有武功的人吞吃入腹,只要想到这个可能,靳重光脸色便又是难看几分。

哪怕在战场上征战多年,他现在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只能用长刀撑着自己的身体,防止倒下。在战场上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厮杀,但是现在事关寿阳生死,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一刀了结了那个肖檐,要不是他,寿阳根本就不会出事。

他带回来的那个兔子早就已经死了,天还没黑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凉透,和那一堆猎物堆放在一起。原本它可以活着的,可惜不走运,她的主人没有来。

昭武帝在小重山行宫等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寿阳公主真的出了事,那大业的皇城或许会有极大地震动,这种震动并不是某个个体可以承受的。

“众将士听令,就算是把这座山掀了也要找到殿下,找到之前,任何人不许休息,违令者,军法处置!”靳重光语气森然,说完之后,掉转马头,看向一直跟着他们的楚执。

楚执脸色难看,周身遍布戾气,身上的衣服却十分得体,丝毫不见狼狈,这大概是属于皇室的独有的高傲姿态,只可惜这种姿态并不讨喜。

他和楚执一向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他与寿阳要好,楚执却总司想方设法的为难寿阳,但楚执是太子,就算他再厌恶,真碰上了也要毕恭毕敬的喊上一句殿下。

“太子殿下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靳重光语气生硬,如果不是碍于他的身份,他甚至想要出言嘲讽两句。

他对楚执是有恨意的,不在于自己,而是为阿芜。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先皇后去世之后本应是他护着寿阳,但他失了做兄长的责任,反而三番五次的为难,不知让阿芜掉了多少眼泪。

听到他颇为无礼的语气,楚执皱眉,冷冰冰道:“本宫的事情还轮不到武安侯管,寿阳是本宫的亲妹妹,自然是要本宫亲自去找。”

靳重光冷战,但凡他对阿芜上一点心,阿芜也不会被肖檐这种斯文败类骗走。靳重光一肚子火,却不能发作,只能攥紧腰间的刀,强压下那股厌恶。

靳重光:“那太子殿下请便。”

话音刚落,便有人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两人脸色皆是一变,同时向着出声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有人住院了,最近比较忙,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更新,可能要很晚了,再不济就是后天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