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选了最简单的式样,等香囊绣好,也是小半个月后的事儿了。
知窈在檐下等人的空里,将两只香囊拿出来又看了一眼,一脸难言。
——月白底绣双鹤的那只,是她挑好样子找绣娘来绣的,玄底金线勾祥云纹的这个,便是她做的了。
她做的那个单拎出来看,似乎也还好。虽然纹样是歪的,针脚是粗的,但总归看得出是个什么东西来。
但这样放在一起,真是……惨不忍睹。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先一步将东西收了,才回过身,抱怨一句:“陆昭!你好慢,我都等了……”
话音未落,却见来人一身荼白长袍,如松如竹,站定在她身前不远处,目光温柔,笑着唤了她一声:“窈窈。”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知窈眉头渐渐皱起来,两步上前,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踮脚抬手一气呵成,用手背试了试来人额头温度,确认正常,才狐疑问道:“陆昭,你假扮阿衡……”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捂住了嘴,“小声点。”
“唔!”知窈张嘴咬在他虎口,仍是被他连拖带拽,拉进了屋里。
将门关了,陆昭才松开她,甩了甩手倒吸一口凉气,“动不动就咬人的毛病到底从哪学的?”
她下嘴从来是狠的,手上那一圈已经红了。再咬一会儿,怕是能咬破皮。
“你穿成这样,去做什么了?”知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这能骗过谁啊,一眼不就看出是你了么?”
陆昭看她一眼,冷笑:“也就骗不过你而已。”
“好啊,你果然是假扮阿衡哥哥去做什么了!”知窈眼神一亮,抓着他衣襟,“你偷偷告诉我,我就不告诉别人。”
“真的?”
知窈连连点头。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能叫陆昭甘愿装成阿衡哥哥。
要知道,小时候他们兄弟二人装束相近,若是有人把他错认成了陆衡,他得黑一天的脸。
“好,我告诉你。”陆昭朝她招招手,她立马自觉地凑过耳朵去。
他俯下身,附在她耳边,声音低下去:“不——行。”
知窈当即转过身,一边朝门外跑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喊出声:“阿衡哥哥——陆昭他——”
她快,身后人的反应更快。不过刚迈出一步去,便被从后头捂住了嘴,他另只手护在她腰间,她甚至感觉自己短暂腾空了一下,而后便被人拦腰勾了回去,撞上身后人胸膛。
这一捂,慌忙之中他太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拥在了怀里,毫无缝隙。
察觉到的时候,陆昭身子微微一僵。
却也没松手。
知窈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分走了。
她在他衣袖间,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脂粉香。
她被那股浓香呛了一下,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像炸了毛,“你去哪了?”
这种香味,恐怕只有……花楼里会用。
陆昭低头闻了闻身上味道,神色如常,“待得有些久,难免沾上味道了。”
见他承认得这么爽快,知窈反倒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便狠狠踩了他一脚,趁他松手将他推开。
陆昭看着她一时只想笑,“在想什么?”
知窈没再看他,硬邦邦道:“陆家家风清正,侯府连歌姬舞姬都不曾有,若是姨父姨母知道了,铁定扒你一层皮。”
再逗下去,怕是真要信了。
陆昭绕到她身前,“你不是问我假扮陆衡做什么?这次真的告诉你。”
“我偷偷跟了他一段日子,发觉他隔三差五便会去暖春楼,一待便是一个时辰,行踪藏得严实。”
暖春楼是京中达官显贵喝花酒的地方,她也知道。
听了这么一句,却反应平平。
陆昭“啧”了一声,“怎么我去不行,听陆衡去,便没反应了?”
知窈看他一眼,奇怪反问:“阿衡哥哥去,一定是事出有因。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何况他人已在官场,兴许有些应酬推脱不掉。”
陆昭近她一步,微微俯身看着她:“所以,他去是事出有因,我去,你便疑心我是去寻欢作乐?”
他这话问得有些难听了。她倒也没这么想过——只是她不喜欢那些地方,下意识地不想让他去罢了。
陆昭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的眼神不自觉闪避了一下——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似乎正挤占蚕食着她周身空间。
“还是说,在这种事情上,你介意我,比介意他多些?”
她直觉这个问题背后有深意。所以也没想着回答,径直岔开了话题:“你在里头待这么久,查出什么了?”
说到正事,陆昭眼神沉寂了一霎。
前些日子他发觉陆衡手上查的案子跟朱家有牵连,便多留了两分心——朱家的支持对太子还是有些用处,皇后娘娘也一直属意朱家女为太子妃。
那段时日,陆衡身边的人身上总带着血。他问了陆衡,却也问不出什么。
所以他才决定跟着陆衡,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一跟才知道,原来那暖春楼,现在是握在陆衡手里。
看陆昭沉默下去,知窈大概明白过来,又是那些牵涉朝堂的复杂事情。
她本也对这些不怎么上心,也就不好奇了,只问了一句:“姨父知道这事儿么?”
陆昭嗤笑了一声,“陆侯爷会不知道么?”
——他有时甚至会觉得,他在这家里,像个外人。
陆侯爷和陆衡才是亲父子,他们做了什么,又打算做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半句。
陆家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看出他情绪不对劲,知窈伸手,捏了两下他手掌权做安抚:“不管是什么,既然姨父知道,那就必然不会出事。所以也不要多想。”
陆昭下意识去握她的手,她却已经抽手回去了——只在他掌心,留下一只歪歪扭扭的香囊。
陆昭慢慢摩挲了一下——单看这样子,也已经猜出是谁做的。
赶在他开口前,知窈瞪了他一眼:“陆昭,你敢说它一个丑字试试。”
他笑起来,翻来覆去仔细看过,“你想听我昧着良心夸几句,也成。”
知窈被他堵得呼吸一滞,恼羞成怒:“本来也不是给你绣的。只不过绣出来……不是那么好看,要送阿衡哥哥实在拿不出手。”
绣娘绣的那个就精巧别致得多。阿衡哥哥素日里要同各路官员打交道,身上若戴个丑香囊,也不像话。
“是么?”陆昭看她一眼,拿着香囊在身上比了比——玄色在荼白的衣袍上,未免有些过于醒目了。
他这套衣袍,是为了假扮陆衡特意去做的一身,完全就是陆衡平日会穿的样子。
“那你这挑料子的眼光,着实不太行。”
他这话说得知窈一愣。
这么一看,香囊和他现在身上这套衣裳,确实是不搭的。
可她当时怎么想得来着?
好像是觉得玄色不容易出错——她对自己的针脚心里有数,唯有这样深色的料子,才不会将她针脚的毛病全部暴露出来。
“不要就算了。”她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反正你今年也不会再收到我的生辰礼了。香囊给我,我拿去给狗玩儿。”
闻言,陆昭真的将那香囊攥在手中,整个拳头都放在她掌心。
而后变戏法似地,在她掌心留下了一颗糖。
陆昭笑了一声,“小心眼。”
香囊握在他手中,仿佛恨不能把东西嵌进去,好叫别人再也觊觎不了。
“窈窈,我很喜欢。”
知窈哼了一声,将糖咬进嘴里,含糊说:“这还差不多。”
陆昭微微低头看着她。
一时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声太快、太响,会惊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