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之前,只有侯添良、张志文两人和刑天对峙纠缠的时候,沈洛年就已经感觉到西南数十公里外,似乎有人类正和一股强大妖炁周旋。
他虽然能大概分辨出种族和妖炁性质,却没办法分辨实际战斗的人是谁,只感觉到有点熟悉,而人类中具有这种炁息量的人实在不多,很容易就推测出是白宗的人遇敌。
为了怀真,他本来不想再干涉,所以继续拿了妖藤,放上独轮车往北运,但是他越想越不对劲,白宗人既然到了西方冒险,怎会只有两人?而那妖怪感觉上十分强大,只有两人又怎能应付?
这么一面推一面想,沈洛年一时想岔,以为白宗大多数人已经伤亡,才会只剩下两人还在和妖怪拼斗,想到这一点,他终于忍不住扔下车往这儿奔,要搞清楚状况。
怎料奔到不远处,却突然发现叶玮珊等一大群人也正在接近,他这才松一口气,放慢了脚步,打算继续隐身,但他也不免好奇,想看看到底是谁和妖怪耗上了?于是钻到战场东北处的林中偷看。
当那巨型刑天出现和众人搏斗时,沈洛年不禁大吃一惊,那不是当初把自己砍成两半的大家伙吗?竟然还在噩尽岛上……这妖怪可不是普通的强大啊,沈洛年不禁替白宗担心。
没想到两个多月没见,白宗众人似乎又进步了不少,不只妖炁比过去提升了些,叶玮珊和奇雅两人施展道咒之术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看来大家都没偷懒,自己功夫却几乎都放下了……想到这儿,沈洛年不禁暗暗惭愧。
至于巨型刑天,却似乎并没有当初那么强悍……沈洛年一转念已经明白,这儿的道息浓度远不如当初噩尽岛中央,白宗众人身怀被称作洛年之镜的道息集中器,受到影响较小,刑天受的影响可就大了,消长之间,白宗众人才没在一碰面之下就被击溃。
但似乎还是打不过啊……而且这些笨蛋!居然为了一群不相干、跑得慢的家伙而留下拼命?现在可好了吧,妈的!快完蛋了!
沈洛年一面看一面暗骂,正气得跳脚,却见吴配睿就要糟糕,他终于忍不住拔出金犀匕往外冲,向着刑天迎了过去。
沈洛年这段时间,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修炼,却不断吸收外在道息,他本来是想增加体内的存量,方便怀真取用,没想到却使得自己体质逐渐仙化,用一般人类的说法——也就是妖化。
这代表沈洛年现在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比过去快上不少,虽然没特别练习,点地急冲的速度,仍有显著的提升。
当然想和这种强大妖怪比力气还是差得老远,沈洛年能快速移动,靠的仍然是那质量消失的古怪能力,推动的力量既然增大,自然更能抵御风阻,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
面对着巨型刑天,沈洛年不敢掉以轻心,一面冲,一面照着之前练习的方式,侧着身子,借匕首在前方破空,并以古怪的姿势贴地快行,对他来说,提升速度最大的障碍就是风阻,降低的风阻越多,移动的速度就能越快。
他欺近刑天的瞬间,刑天反应也快,盾牌一推,带着强大妖炁向着沈洛年迫去。
沈洛年还记得上次的教训,自己虽不怕妖炁,可不能和对方武器撞上,他当下点地急闪,滴溜溜地绕着刑天一转,连续几个点地,一面不断改变方向,一面对着刑天身后冲旋。
刑天吃了一惊,连忙转身挥动武器,但沈洛年感到武器接近就闪,发觉有空隙就接近,身子完全不停留,倏进倏退,绕行方向也不固定,就这么忽左忽右地大兜圈子,遇到机会就接近挥刀。
刑天斧头和盾牌到处乱挥,却不断挥空,弥漫的妖炁也完全失去效用,他仿佛和一个绕着他不断高速飞舞的红色幻影作战,摸不到、打不着,却又明明存在,偶尔还会被刺上两下,气得刑天忍不住哇哇大叫,斧盾乱挥,激得周围飞沙走石,狂风乱卷。
沈洛年不怕妖炁,但周围刮起强风,对轻飘飘的他不免有干扰,只好把圈子放大了些,一面继续高速盘旋一面找机会,但想再多戳两下,可就不大容易了。
吴配睿这时已经逃出老远,绕一个大圈子,和白宗等人在北面百余公尺外会合,众人眼看着刑天仿佛疯了一般胡乱挥动武器、旋转身体,而在他身旁,那带着一道金光,仿佛幻影一般的红色身影,是那人吗?不是吧?那人有这么快吗?快到无法看清?
其实沈洛年的速度纵然快,也不至于比侯添良、张志文快,甚至还不如刑天,重点是无论是人是妖、无论用眼睛还是靠感应,都会惯性地自动判断、追踪物体移动轨迹,才能持续观察对方的行动,当无预警的转折速度过快,无法借移动轨迹判断的时候,无论是眼睛还是大脑,都追不上这样的改变,也就看不清对方的动作了,反而有点像许多淡淡的幻影,同时在不同地方出现,而这样的战斗技术,也只有在仿佛没有质量的沈洛年身上才能展现,刑天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众人和吴配睿会合之后,愣愣地站在远处,根本不敢靠近,只看着刑天以夸张的高速,胡乱挥动着巨大的斧、盾,那周围弥漫激散的强烈妖炁,更是让人凛然生惧……而能无惧妖炁、在那种距离内和刑天对战的红影,为什么竟然没有炁息?
大伙儿看了几秒,每个人脑袋里面都是问号,惊魂未定的吴配睿,首先迟疑地说:“那是……洛年吗?”
“……不会吧?”玛莲愕然说。
“没炁息耶,是他吧?”赖一心说。
“这……可能吗?”叶玮珊迟疑地问。
“是他。”奇雅突然说:“很像是凯布利的妖炁。”
叶玮珊一怔,果然感觉到在刑天强烈狂猛的妖炁之中,偶尔会冒出一丝淡淡的微弱妖炁流转,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
“不管是不是,先往东逃。”受了伤的黄宗儒,挣扎着开口说:“我们帮不上忙。”
这话提醒了众人,若刑天突然又冲了过来,大伙儿可会有点麻烦,但若那真是沈洛年,就这么扔下他不管吗?众人面面相觑时,赖一心扬枪说:“你们快退,我去帮忙,我和洛年联手,有机会打赢的。”
“我也留下!”侯添良喊:“那家伙打不到我。”
“呃?”张志文一呆,这样自己是不是也该留下?他尴尬地说:“那我也……”
“你们俩根本靠不上去,留个屁!”玛莲骂:“我留下好了,还可以砍上两刀,玮珊、奇雅带无敌大先退。”
“都别留。”叶玮珊一抓赖一心的手说:“撤退!我们撤了洛年自然会撤,你留下他反而走不了,我们和这妖怪又没仇,不需要在这儿拼命,打赢干嘛?”
“洛年真会撤吗?”赖一心怔忡地问。
“当然!”叶玮珊顿足焦急地说:“他又不像你这么喜欢打架,快,别害了他。”
赖一心一怔,看了叶玮珊一眼才点头说:“好吧。”
当下众人往东急奔,向着高原区移动,和已经撤退到两公里外一处山头的引仙部队会合。
战斗中的沈洛年,自然听不到这儿的对话,但他确实期待众人撤退,这巨型刑天的战斗力实在太过惊人,就算打不到自己,但自己拿着这把小匕首,除了在对方小腿上戳几个小口子之外,也没法当真伤了对方,这么缠战下去,不耐久战的自己恐怕脑袋会先受不了,万一不小心挨了一下,未必会有上次的好运气,有怀真来救命。
而且怀真这时还没出现,看来已经离开了,当自己受伤使她产生感应时,恐怕也来不及赶来,只会把她一起害死,想到这儿,沈洛年更是小心谨慎,不敢贸然接近。
直到众人开始撤退,沈洛年终于稍微安心,等他们走远,就轮自己开溜,只要记得别跑直线,就不会像上次一样挨斧头。
他如意算盘打到一半,却突然觉得有些古怪,刑天似乎正在变形,那巨大的身躯正缓缓缩小,同时动作也越来越快,而对方的斧盾上泛出的妖炁虽然无效,但随着速度渐快,巨斧高速挥动下逼出的锐利风劲,却也不易抵挡,当下沈洛年被逼得越绕越大圈,闪避越来越吃力。
沈洛年暗暗心惊,想到怀真曾提过,强大的妖怪会针对敌人而改变体型,怀真过去多以巨型模样应敌,是因为敌人如果太弱,这样比较省力,换个角度说,若是遇到速度快又强大的敌手时,借着体积变小提高速度应战恐怕是一种常态。
妈的,这家伙还能变更强吗?现在已经打不过了……沈洛年眼看自己被逼得越来越远,相对的,对方攻势也越来越凌厉,既然白宗等人已经远去,沈洛年不再恋战,倏然转身往东,一面改换着方位一面急速奔逃。
沈洛年一逃,刑天自然狂追,两方这么一追一逃了数百公尺,刑天发现这红袍人移动速度虽不比自己快,但左扭右闪到处换位,就是打不到他,而随着道息渐弱,对方速度却似乎完全没有改变,本来不断缩短的距离,正被逐渐拉开,再追下去说不定反而吃亏……刑天想想不对,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往回奔。
沈洛年发现对方不追,终于松了一口气,若这场战役在道息浓重些的地方打,说不定自己早已经被砍死了,那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招惹到这怪物的?沈洛年瞪了远远山头上的众人一眼,想了片刻,他轻叹一口气,转过方向,往港口那儿飞掠离开。
别说沈洛年心中暗骂,那端众人眼见战局结束,也同时放松下来,玛莲一转身,举起套着鞘的厚背刀,用侧面敲打着张志文和侯添良脑袋,一面骂:“你们两个浑蛋搞屁啊!差点把大家都害死!”
“对啊!吓死我了!还害宗儒也受伤了!还有我的头发!你们怎么赔?”吴配睿刚刚可真是差点没命,红着眼睛顿足大骂。
“你们别找来不就没事了。”抱头挨揍的张志文嘟囔着说。
“还敢顶嘴!”玛莲又是一刀背,打得张志文缩起脖子叫苦。
“志文、添良。”叶玮珊沉着脸说:“我们会担心你们啊,难道你们觉得,大家不会在乎你们两个出事?”
张志文无言以对,只好推了侯添良一把说:“都是阿猴不肯去报讯!”
“臭蚊子你怎么不去。”侯添良回推了一把。
“各打五十大板!”玛莲继续敲,一面骂:“连猜拳决定都不会吗?想逞英雄!阿姐揍死你们两个!”
两人只好认分,苦着脸挨揍。
“洛年怎不过来?”赖一心突然诧异地说。
玛莲、吴配睿一怔,跟着转头,果然看到那道红影直往东北方奔去,很快就隐入了山林之间,似乎并不打算来这儿和众人会合。
“洛年生气了吗?”吴配睿迟疑地说。
“都是你们两个!看,气跑洛年了!”玛莲又忍不住回头扁人。
两人又挨了好几下,张志文抱着头不敢吭声,侯添良却忍不住抗议说:“阿姐,洛年本来就很久没找我们了。”
玛莲一怔停下手,抓抓头说:“洛年在搞什么啊?谁得罪他了吗?”
“也没看到怀真姐。”奇雅低声说:“这可怪了。”
确实很奇怪,众人都感觉得出来,怀真十分保护沈洛年,如果也在附近,怎么可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和刑天周旋?
吴配睿突然一惊说:“他们吵架分开了吗?”
“姐弟有什么好吵架分开?”侯添良皱眉说。
但他这一说,却发现每个人都望着他,过了片刻,玛莲摇摇头说:“这阿猴好像比我还笨。”
“啊?”侯添良望向张志文,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张志文干笑一声说:“他们两个……好像……不大像姐弟。”
侯添良一愣,看着众人表情,这才发现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他诧异地说:“怎么没人跟我说?”
“我是猜的……你看过姐弟戴对戒吗?”张志文疑惑地看着众人说:“不过怎么大家好像都知道?你们确定吗?”
“我也是猜的。”吴配睿忙说:“怀真姐跟洛年说话总是笑咪咪的又爱撒娇,姐弟哪会这样?可是无敌大都叫我不要提。”
黄宗儒休养片刻,已经迫出了侵体妖炁,他摇头说:“我想这是人家私事,不该干涉。”
其实除了叶玮珊、奇雅、赖一心看过两人的亲昵动作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猜测,但这件事情毕竟有点怪异,加上是别人的私事,众人也不好讨论,当初黄宗儒就为此事才和吴配睿起了争执。
本来玛莲也不清楚此事,但前阵子在船上闲着没事,她扯着奇雅询问对洛年的感觉,奇雅不慎露出口风,才让她知道此事,还让她大吃一惊。
叶玮珊此时不免替沈洛年担心,她望着港口那方位,幽幽地说:“他们确实不是姐弟。”
“玮……宗长知道哦?”玛莲一怔。
“嗯,很早就知道了。”叶玮珊说:“但他们不想说,我也就不提。”
“他们两个闹分手吗?难怪洛年伤心得不来找我们。”玛莲拍手说:“他应该也在港口,我们去找他,阿姐来安慰他一下!”
“阿姐你要怎么安慰啊?”张志文忍不住说。
玛莲瞪了张志文一眼说:“要你管?”
“我也被你打得很伤心难过耶。”张志文苦着脸说:“都不安慰一下。”
“去你的,你是活该!”玛莲笑说:“轮不到你啰嗦,阿猴倒要小心点。”
“啥?”侯添良愕然问。
“奇雅说过不讨厌洛年耶,洛年似乎对奇雅也有好感。”玛莲抱着奇雅肩膀笑说:“现在可以趁虚而入了。”
“又乱讲。”奇雅没好气地说。
“啊?”侯添良哇哇叫说:“阿姐你怎么开始支持洛年了?”
“靠,被他救这么多次,以身相许也不吃亏了,洛年刚刚单挑那只刑天耶!这种男人去哪儿找?”玛莲手托着脸颊,很不专业地假作娇羞说:“可惜洛年对阿姐没兴趣。”
张志文和侯添良正一脸苦相的时候,奇雅却沉下脸说:“你就是爱说这种胡话,这两个今天才干这种逞英雄的蠢事。”
“呃……”玛莲一怔,瞄了张志文一眼,想想放下手,没劲地说:“好啦、好啦、好啦,以后不说了!”
“没关系,我也要变强。”张志文听到这话反而提起劲,转头说:“一心,我要开始特训!”
“每次都第一个叫累还好意思说?”玛莲哼声说。
“以后不会了!”张志文故意板起脸,一脸认真地说:“为了阿姐,我会变强的。”
“我为了……咳……我也会变强!”侯添良偷瞄了奇雅一眼,跟着说。
“好!大家一起加油苦练。”赖一心热血不落人后,跟着嚷。
张志文目光一转,望着低着头的黄宗儒说:“无敌大怎么了?一起加油啊!你平常最努力了,今天是意外啦。”
“对啊,别难过,不过倒坦而已,又没灭团。”侯添良跟着干笑安慰说:“今天的妖怪太强……拍谢啦,我和蚊子引错怪了。”
黄宗儒苦笑了笑,摇了摇头才说:“练习是好事……但在炁墙防守上,靠练习能增益的部分不多,现在妖质已越来越难吸收,这样下去没法进步……宗长,让我试试炼鳞引仙吧。”
这念头几乎每个人都想过,但因为福祸难测,叶玮珊和赖一心商量许久,一直不敢让人测试,这方面的事,叶玮珊和赖一心基本上都会把相关的讨论和思路对众人说明清楚,也很少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此时黄宗儒一开口,众人都愣住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宗儒。”叶玮珊迟疑了一下说:“风险太大了,今日这特大号的刑天……算是特例吧?以后别跑太远,该不会遇上的。”
“万一以后港口那儿的道息浓度,变得和这儿差不多呢?”黄宗儒说:“到时才引仙,恐怕来不及了。”
“我明白你说的,但万一失败呢?”叶玮珊说。
“这牵涉的是所有人类的未来,总要有人自愿试验。”黄宗儒苦笑说:“如果宗长愿意另外找自愿者,我当然可以等结果。”
“那当然找别人啦!”玛莲对自己人和外人的态度大不相同,忙说:“那个谁……李翰不是想要吗?让他先试试。”
“玛莲!”叶玮珊轻顿足说:“不能这样的。”
黄宗儒看来并未死心,只是似乎不想在众人面前和叶玮珊争执,所以暂时也不说话了。
“我们去找洛年。”奇雅突然说:“请他找怀真姐问清楚,这样比较安全。”
“万一……”叶玮珊有点为难地说:“他俩真的吵架了呢?说不定洛年找不到怀真姐。”
眼见叶玮珊还在迟疑,赖一心笑说:“就算不为了找怀真姐,我们也该找洛年道谢啊。”
叶玮珊一呆,这才发现,当猜测沈洛年可能和怀真分手之后,自己竟有点不敢去见他……自己是怎么了?叶玮珊摇摇头甩掉胡思乱想,开口说:“对,我们回去找洛年。”
刚刚那一战敌人实在恐怖,随便被挥到一下就得毙命,所以沈洛年战斗时一点都不敢保留,能力全开,相对的,战斗一结束,脑袋马上感觉到一阵剧痛,总算时间不太久,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远离了赖一心等人后,沈洛年在妖藤区外躺下闭眼休息了一阵子,直到自己的头疼消失,这才脱下血饮袍,飘身过河。
回到了离开的地方,他却没看到被自己扔下的独轮车,沈洛年想了想,也不管这么多,回头往南走,继续搬妖藤。
沈洛年离开时间不长,加上没什么人认得他,也没人注意到他离开过,随着队伍又运了几趟,直到有人呼喊着够了,沈洛年和众人这才收拾工具,绕过港口南侧的山脚入口,往新建立的家园返回。
虽然说是家园,不过别说四面围墙,大部分连屋顶都还没盖起来,许多人只不过简单地架起四角的柱子,上方钉上几排妖藤片,勉强可以挡个雨就算数,至于四面墙壁,有的人会挂上几片布帘,比如隔壁有女眷的邹家就是如此,但更多的就这么空荡荡地任人参观。
经过刚刚的操劳,还有体力的人不多,大家都在休息。沈洛年刚刚累的只有脑袋,体力反而充沛得很,于是也不休息,就这么拿着干燥压平的妖藤片,慢慢地把屋顶铺了起来。
这种木工活计,沈洛年当然一点技术都没有,但胡搞瞎搞后,勉勉强强也像个样子,毕竟在高原上已经盖过一次,总有一点经验。
当整个屋顶斜篷,一片叠一片地搭妥之后,沈洛年翻身躺在屋顶上,遥望着自己过去一个月居住的那个断崖,想着和怀真相处的点滴,不禁叹了一口气。
“沈小弟?”下面传来隔壁邹彩缎的声音。
沈洛年往下探头说:“邹姐?”
“你背包忘了拿。”邹彩缎提着沈洛年交给邹大嫂保管的斜背包说。
这爽朗大姐的神色,怎么多了股好奇、猜疑和同情?沈洛年倒没想到自己的行迹被人看见,只说:“扔里面吧,只是些裤子。”
“再过不久,过去的裤子说不定也会变得很珍贵。”邹彩缎放下背包,仰头说:“可以谈一下吗?”
沈洛年落下地面说:“什么事?”
邹彩缎压低声音说:“你是道武门……何宗的吗?”
呃?沈洛年呆了呆说:“什……什么?”
“别紧张,我没跟别人说。”邹彩缎说。
沈洛年顿了顿才说:“我不是。”
“我看到你飞过河,不是道武门人的话,难道你是妖怪?”邹彩缎笑说:“你扔下的独轮车,是我推走的。”
居然被看到了……?这该怎么解释?沈洛年愣了愣才说:“那……谢谢。”
“你是不是因为太年轻,所以当初没跟着何宗的人离开台湾?”邹彩缎拍了拍沈洛年肩膀说:“你别怕,当初虽然大家被政府洗脑,每个人都骂何宗,但现在很多人都认为何宗才是对的,人类应该和妖怪合作,根本不该对抗,现在变成这样,都是其他道武门的错,尤其是李宗。”
“呃……”
“我当初就这样觉得了哦。”邹彩缎得意地说:“不过我爸脑袋还转不过来,很相信白宗,你是何宗人的事情,不能给他知道。”
沈洛年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不说话,不过他倒是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回台湾前,何宗人和一群共联的人都还在欧胡岛,却不知后来怎么了?
“我们船队出发前,就听说有何宗人回去了。”邹彩缎说:“没跟你联络吗?”
他们果然也回台湾了?沈洛年摇头说:“没有。”
“现在花莲那边还太乱,不容易找人。”邹彩缎说:“据说何宗的人建议大家留在台湾,别搬来这儿,你没听说吗?怎么也来了?”
是这样吗?沈洛年微微一呆,留在台湾岂不是找死?他望着邹彩缎说:“那你呢?怎么来了?”
“我爸妈要来啊。”邹彩缎皱眉说:“我也没办法。”
“嗯……”沈洛年顿了顿说:“我觉得这边比较安全。”
邹彩缎见眼前的“何宗人”说法不同,似乎有点困惑,歪着头想了想说:“难道传闻是假的?”
“你听到的,是怎么说?”沈洛年问。
“听说道息少的地方,虽然妖怪少,但是不久之后,对人类十分不友善的某些妖怪,就会和人类起冲突……”邹彩缎想了想接着说:“好像是……因为那种妖怪也比较习惯待在道息少的地方,所以从古时候,他们就一直把人类当敌人,常和人类战斗。”
是说凿齿吗?确实凿齿虽然不能没有道息,却常常盘据着道息少的地方……沈洛年思考了一下说:“那留在台湾,万一出现其他强大妖怪呢?”
“听说一开始,会有些比较笨的妖怪出现,比如狗妖就是,但只要应付过去,一段时间之后,该会有强大而友善的妖仙、妖神出现,只要和对方结交,自然会协助保护人类,其他妖怪也会不敢侵犯,就不用这么辛苦搬来搬去。”
比如牛首妖那种吗?还是龙族?如果真会这样,怀真为什么没说?而且上次她似乎提到敖家也搬来噩尽岛了,还是有其他的妖仙?
“既然你都不知道,大概只是传说……”邹彩缎皱皱眉说:“我问你啊,那些什么引仙部队,根本都是把人变妖怪吧?”
“我也不清楚那办法。”沈洛年说。
“果然有问题。”邹彩缎说:“白宗自己不变形,却把别人给变形,怎么看都不对劲。”
“那些引仙部队会变形?”沈洛年倒不知道此事,刚刚远远地看,也没看清楚。
“你都没看过吗?”邹彩缎说:“一种像野兽、一种像蛇,很恶心,还说叫引仙部队……有人说那其实叫作”入妖“,根本就是变妖怪。”
这大姐人感觉不错,为什么对白宗似乎挺仇视的?不过沈洛年没兴趣了解邹彩缎,也懒得帮白宗解释,点点头说:“不喜欢就别变吧。”
“还不是想变就能变呢。”邹彩缎说:“谁有资格、谁没资格也不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选的!”
“阿缎?”邹朝来突然掀开布帘走出来左右看,发现两人正在对话,微微一怔说:“没事吧?”
“没事啊,我和沈小弟聊两句。”邹彩缎转头叉腰说:“干嘛?”
“看你出去久了,你妈不大放心。”邹朝来说:“没事就好,明天还要去看田地,聊完早点回来睡觉。”
“知道了。”邹彩缎皱眉说。
邹朝来和沈洛年点点头,正要缩回布帘内,突然目光一转,诧异地说:“哇,小弟,你屋顶盖好了啊?这么勤快?”
沈洛年点点头,想想又说:“这儿常下大雨,最好是早点盖好屋顶。”
“嗄?怎么没人跟我们说!”邹朝来吃了一惊,仰头一望又说:“咦,那块突起来是干嘛的?”
“烟囱。”沈洛年说:“点灯、煮东西都要点火,就会冒烟……”
“啊!还是你想得周到!”邹朝来佩服地说:“我也要留个洞……阿缎快回来帮忙,东西淋湿就麻烦了。”
“好啦,马上,爸你先回去!”邹彩缎对着她爸挥手,等邹朝来退回屋中,她才低声对沈洛年说:“这趟先来的人,大部分都是不喜欢何宗、相信白宗的,你的身份还好是被我发现,以后要小心点……我改天再找你聊。”
“呃……哦。”沈洛年愣着点了点头,邹彩缎这才露出笑容,拍拍沈洛年肩膀,转身回屋去了。
沈洛年转回屋内,开始架设周围的墙壁,一面想着刚刚邹彩缎的言语,“入妖”这名词以前好像听谁说过,但想不起来了……叶玮珊他们知道有人这么不喜欢他们吗?说也奇怪,他们现在又在干嘛?
沈洛年早已注意到,白宗等人返回之后没多久,就不知为何四散开来,在港口和各个山村间转来飘去……莫非在找自己?沈洛年微微一惊,自己怎没早想到这一点,刚刚穿着这身衣服大刺刺地跑出去打架,一定被认出来了,还好他们没找到这儿来……不过话说回来,有这么好找吗?不说山上、山下原有的三、四万人,单单这个临时村落,就有两万人左右,除非把大家叫出来排队,怎么找起?就算真把大家叫出来排队,自己躲起来也不难吧?想到这儿,沈洛年安了心,把朝外那面墙壁一层层架好,跟着往地上一倒,拿着背包当枕头,呼呼大睡。
沈洛年想得没错,叶玮珊等人分成四组,带着一群仙化部队正在到处找他,但当真没这么好找,加上天色已晚,在这没有电力的世界中,很多人都恢复了过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也不便询问。
叶玮珊等人没办法,众人讨论之后,终于决定请周光、刘巧雯派人协助。
周、刘两人知道沈洛年可能早就来到噩尽岛,当然也是大吃一惊,众人虽然各自有不同的盘算,但谁都想找出沈洛年,于是各村镇都派了人传话下去,要找个身穿红袍的东方少年,就连这个暂称“第一新村”的新聚落,也派了人上来找寻。
但沈洛年既然真心想躲,自然谁也没办法找到他,他连着两天和邹家人上山,赤着上身、头上戴了个用妖藤片编成的斗笠,拿着锄头翻土整地,就算叶玮珊等人走到近处,也看不出他是谁。
邹家人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但他们只知道要找人,也不知道找来干嘛,每次邹朝来和人聊起此事,邹彩缎不免对沈洛年偷打眼色,暗暗得意。
不过为什么要大张旗鼓找个何宗人,邹彩缎却也不明白,她私下问过沈洛年,沈洛年却懒得多找理由,只想着办法把她支开,邹彩缎以为他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多追问。
但两人眉来眼去的次数一多,父亲邹朝来看在眼里不免浑身不对劲,所以到了第三天下午休息时,他突然话多起来,开始关心起沈洛年的家世背景。
沈洛年本是问三句答不到一句的个性,自然让邹朝来颇感不满,但碍于女儿的面子上,又不便发火,却不免有点发闷。
沈洛年却有点厌烦了,这对父女两个都误会了不同的事情,每天找自己啰嗦,这田不种也罢……反正这地也整得差不多了,听说这两天正有人讨论开挖村中引水渠道的事情,想汇集自愿者,并由村中各户准备食物供应,索性明天就去报名,省得和这家人啰嗦,至于他们怎么想,就别理会了。
眼看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落到山的后面,邹朝来正打算喊停,却见沈洛年突然呆望着南面的一处小山丘,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
邹朝来微微一愣,他虽对沈洛年有几分不满,但毕竟个性敦厚,关心地说:“沈小弟,怎么了?”
“等等。”沈洛年扔下了工具,过了片刻突然脸色一松说:“妈的,不可能,一定是骗人的。”
“啥啊?”邹朝来诧异地问。
“没什么。”沈洛年回头,挤出微笑说:“什么事?”
“准备休息了。”邹朝来说:“我家女人昨晚说,港口那边有人要拿鱼换种子,我们反正用不了这么多,她说今天要打探一下行情准备跟人换,今晚可能有鱼可以吃哦!”
沈洛年的心神却似乎不在这儿,直到邹朝来说完,才愣了愣说:“哦,好。”
邹朝来微微皱了皱眉,摇摇头说:“你身体不舒服吗?”沈洛年却没回答。
“怎么了?”邹彩缎发现这儿有异,走过来问。
“小弟不知怎样了。”邹朝来摊手说:“一直恍神,你问看看。”
“哦?”邹彩缎转头说:“沈小弟……”
这时沈洛年脸上却是一变,扔下手中的锄头说:“我先走一步。”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沈洛年突然点地一闪,在两人眼前消失。
两父女一呆,同时揉了揉眼睛,依然是什么都没看见,他俩在锄头摔落地面的同时,抬头四面张望,这才发现沈洛年不知何时已飘在空中,正往南方不远处的一座丘状山头高速飞射。
“阿娘威,嘿是啥液?”邹朝来大吃一惊,爆了一句粗口。
“啊……他在干嘛?”邹彩缎啧了一声说:“这样不是大家都看到了?”山下不远就是“第一新村”,万一有人抬头不是完蛋吗?
“你知道哦?”邹朝来瞪眼说:“给恁爸说清楚。”
“哎唷,你别管啦!”邹彩缎和她爸本就没大没小,直接凶回去。
且不管这对父女怎么吵,空中的沈洛年正心惊胆战地往南方冲,想过去看个清楚。
却是刚刚他突然感受到南方山头那儿,有两股熟悉、像是白宗人的炁息,似乎正在冲突。
而因为距离不远,他感应得比较清楚,那两股炁息感觉上都是爆裂性质,一个外散一个内聚,内聚的当是玛莲或吴配睿,外散的必然是叶玮珊。
今天下午,他们一群人不是驾船出海去了吗?自己才以为他们放弃了,去别的岛逛,没多留神,没想到这两人突然跑到这山头……其他人呢?怎会只剩两人?而这剩下两人的炁息状态……又为什么一副正在打架的模样?
妈的,难道这两个终于开始抢男人了吗?
这当然不可能啊……沈洛年转念一想,这八成是拐自己现身的手法,于是他不做理会,和邹朝来又对答了几句,但心神不免仍放在那儿观察。
怎料那方打着打着,那股应该属于叶玮珊的炁息,突然在某一次强烈爆击之后,就这么消散无踪,再也感应不到了。
这点距离,不可能感应不到啊,就算拿掉了洛年之镜也不可能……她……难道叶玮珊死了?沈洛年大吃一惊,浑身冰冷,这下顾不得身份败露,他扔下手中锄头,往那儿冲了过去。
那儿相隔不过两、三公里远,沈洛年就这么鼓足妖炁、放平身子全速往南飞,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飞到了那山丘上方,远远一看,那提刀正往山下飘掠的似是玛莲,委顿躺下而无炁息的……不正是叶玮珊吗?
怎会如此?沈洛年顾不得找玛莲算帐,快速地冲落,一把紧抱起似乎还有气的叶玮珊,惊慌地叫:“玮……玮珊?玮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