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因为不是纯粹的睡眠,所以与其说是梦,还不如说是妄想而已。不管哪个,也都只是个恶梦。
就像电视上的现场直播一样,在我大脑中的屏幕上,同时摆放着两个浴缸,一个里面有尸体,一个杀人狂挥舞着板斧。就在斩首时的一瞬间,落下的头颅一下子消失在浴缸里。
几乎同时,消失的头颅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浴缸的上方,掉了进去。
这时,我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没事吧,翔君?”睁开眼睛,看到小咲关切地看着我。
“你一定做恶梦了吧?”
大前田君朝这边看来。我的眼睛无意识地搜寻着由井的身影,她不在房间里。
“这里是……”我坐了起来,没有感到任何的身体不适。
“流冰馆的一间房间,好像是为客人准备的。”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睡在床上。室内贴着木纹壁纸,屋子里陈列着南国风情的木雕,和避邪的假面道具。
“这个房间叫做玻利尼西亚。”小咲说道,“流冰馆的每个房间都有各自的主题,展示着冰室先生收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工艺品。”
“展示”一词用得恰到好处。在流冰馆楼道的陈列中,我就注意到流冰先生的艺术感觉。
“旁边的房间是中世纪欧洲的主题,再旁边表现的是日本的安土桃山时期的文化。此外,还有中国、非洲、爱琴海……尽管各种各样,但是有一个共同点,这些装饰不会缩小居住空间。”
小咲环视了一周,说道:“这里也是,摆放装饰品时,首先以人的居住为大前提。一般的收藏家,在收藏的过程中,逐渐会被埋在收藏品中。但是,这里的主人显然不同。”
“当然,这也只能有钱人才能做到……但至少,冰室流侃是一个懂得有效利用金钱的富翁。”大前田君插着双手,羡慕地说道。
“宅第的窗子全部都是封闭的。为了防盗,外面还有双层的钢化玻璃。而且,为了避免日光,特别是紫外线的照射,窗户上还特意贴上了遮光窗纸。虽然良好的采光是哥特式建筑的特点,但是为了保护这些艺术品,尽量缩小窗口的考虑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了保持空气流通,楼道直至厕所都有完备的换气装置和中央空调。这里的温度、湿度调节措施会让高级的美术馆、博物馆瞠目结舌。虽然只有两层,却设有电梯,可能是为了完好地运输这些艺术品。”
原来在我昏迷时,大家已经对这里做了彻底的勘察。
“对了,鸣海君那里怎样了?”我突然想起来。
“那边的翔君,几乎同时昏倒了。”大前田君说道,那边的翔君也就是泽木秘书,“因为那边没电,所以先睡到明早,以便养精蓄锐。”
“到明早?到了早上,阳光能射进去吗?鸣海君不是说从外面都钉着铁板吗?”
“不错。那种地方光是很难射进去的,即使到了早上也很难察觉。不过鸣海君说,会上闹铃,所以不用担心。”
门开了,由井和后动君走了进来。
“真是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了呢。”由井一开口就说道,看到我的样子,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电梯停住了……”
她兴奋地讲着自己冒险的经历。
“怎么按向上的按钮,门都不开。只有‘1’‘2’的按钮,‘2’的灯亮了,按‘开’,门却不开。后动君,我当时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好像在征求自己保护者的意见。
“那结果是怎么出来的呢?”
“不知道。过了一会儿,‘1’的灯亮了,我就出来了。”由井扫兴地说。
“也就是说,不是门一直不开了。”
“但是,我还没去二楼呢。电梯一直停在一楼。”
我觉得那不过是个故障而已。
“的确,如由井所说,事情确实很奇怪。”后动君与其说是在跟我们说话,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冰室流侃表面上打着‘寻找孙女冰室凉香’的旗号,把推理小组的人召集到一起。先不论集体失踪是不是在计划之内,难道就会搁置这个故障电梯不理吗?”
一般的答案是否定的。况且,从这里房间的装饰可以看出冰室的性格,因此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电梯其实并没坏。也就是说,电梯的作用不是为了向二楼移动。”后动君说完之后,好像自己都很难接受这个结论,“如果,这里就是二层的话……”说到这里,立刻收住了口。如果我的观察正确的话,后动君是看到由井的表情之后收住口的。而且,由井也被后动君这意味深长的话激起了好奇心。
“二本松君,你感觉怎么样了?”很明显,他在转移话题。我回答,没关系,“那么我们就回到车上吧。如果警察来了,看到第一发现者的我们正在杀人现场闲聊的话,是很不好的。”
后动君首先出了房门。我起身铺平了床单,感到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也许,在我昏迷的时候,后动君他们已经报警了。这原本就不是作为业余侦探的我们就能解决的问题。即使可以解决,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允许我们有过分自信的轻举妄动。
“你可以扶着我的肩膀。”由井走过来,把我的右手放在了她的左肩膀上,做出支撑的姿势。我对她的行为感到不解。不知她又会有什么举动,看到她向我微笑,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翔君,关于刚才后动君说到的……”果然不出所料,由井说出了要说的话。后动君为了不激起她的好奇心,特意改变了话题,看来已经晚了。
“咱们一起乘电梯去地下怎么样?”
我很吃惊。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想像力。的确,如果电梯的目的不是去二楼的话,那么只剩一种可能——地下。后动君刚才的话,也正是这个意思。
“你刚才不是说身体已经没事了吗?”由井正在把我引入歧途,“如果那里有冰室凉香的话,我们就可以得到一百万了!”
一等奖一百万——我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那个电梯一定是一个关键。这样有钱人的家里,设置什么机关都不过分。”
设置什么机关都不过分——的确如此。
“由井,我突然有个不大可能的推测。”我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思路,避免前后矛盾。但是,马上就有了答案。不矛盾,与其他的可能性相比,目前这种情况最有可能。
“鸣海君他们就在与这个房间结构完全相同的房间里。”我盯着由井说道。
“怎么一下子表情变得这么严肃!好像催眠巫师一样!”
“鸣海他们被催眠的时间大概3个小时。”
我做出看手表的姿势,刚好凌晨1点刚过。我们是2小时以前,大概晚上11点到达流冰馆的。
“犯人杀死了出租司机和女学生,同时割下了他们的头颅和手指,转移到别的地方……只花费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也就是说,鸣海他们在距离这里移动时间1个小时左右的地方。”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在这么空旷的地方,再建一座和这相仿的建筑,而且彼此的距离是1小时之内的路程。你认为犯人会这么做吗?”
“不会。但是实际情况是……”
“我也确信不会。犯人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
“那么在更远的地方?”
“恰恰相反。在更近的地方。”
“鸣海君他们就在这个地下!”我直指地面。虽然有些像在演戏,但是心里却非常得意,“你想想。如果就在这地下的话,建一个格局完全相同的建筑,不是太简单不过了吗。然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昏睡中的人们转移。如果是别处的话,仅仅运输,就会大费气力。因此,那个电梯也是用来搬运的。”
“翔君,你真行!”由井高兴地拍拍我的后背。
这时,从里面传来了叫骂的声音:“冰室流侃到底在哪?”
“快说!冰室流侃到底在哪?”那边传来了讨厌的训斥声。
我和由井一边走一边密谈,所以还看不到那边走廊上发生的事情。走在前面的后动君、小咲君和大前田君正在被那人喝斥。
“如果有任何隐藏的话,就立刻到警署走一趟。”从男人的声音上判断,立刻就知道是个警察。
“您搞错了,我们是打110报警的呀。”后动君辩解道。
“要是撒谎的话,立刻就会曝光。110都是有据可查的。”报警的人居然被怀疑,看来这警察好像并不是接报后赶过来的。
“您是来调查无头尸体案的吗?”后动君和对方确认道。
“你在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我们是为三仓井端午杀人案,来逮捕嫌疑犯冰室流侃的。”
听到“无头尸体”,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说着自己的事。真是单细胞的性格。如果想不生气的话,最好不要和这种人打交道。
“谁是三仓井端午?”
当然男人是不会回答后动君的问题的。我能感觉到他在向我们靠近,于是立刻抓住由井的手说:“我们走!”
与遭遇那种讨厌的人相比,我毫不犹豫地去选择了和由井去冒险。电梯在楼道尽头的左手边,看上去和普通房间没有区别,转动门把手,眼前是一个电梯箱。
关上木头门,和普通电梯一样的金属门自动关上,完全形成了一间密室。门上方的墙上写着“1”和“2”。现在,“1”的灯在闪烁。右边的墙上并排向上、向下两个三角形按钮,下方是“开”“闭”两个圆形按钮。在按三角形按钮之前,我先尝试着按下“开”的按钮,门左右打开,刚才我亲手关上的木头门呈现在眼前。
我看看由井,由井好像遵照我的意思一样,用纤细的手指按下了“闭”的按钮。和昨天一样的白指甲油,只是一点不同。
“你剪指甲了吗?”我问道。
“嗯。”她微微地点点头,好像被人看到裸体一样,害羞地把手藏到了身后,“但并不是因为抓伤了翔君才这么做的,我早就想剪了。”
“哦。”
我沉默地按下了向下的三角形按钮。我感觉鼻子里痒痒的,可能是因为精神作用吧。
电梯没有声音、没有晃动……这可能是出于我的主观原因,因为精神高涨,所以感觉不到震动。这时,“1”的灯灭了,当然“2”的灯从来就没有亮过。
“刚才晃动了吗?”我问由井。
“嗯……”她也是满脸疑惑。
但是,不可能没有晃动。流冰馆怎么看也有20年的历史,在这样的建筑物里,无法想像一个小电梯能够做到没有晃动地移动自如。可能,在由井的内心同样受到震动,所以感觉不到身体的震动……或者是,只是指示灯灭了,实际上电梯根本没有移动——答案应该是二者之一。
我为了得到答案,按下了“开”的按钮。门自然地左右打开,外面是木头门。再看由井时,她只是向我点点头。我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只有前进了。
我伸出右手,转动门把手,一种冰凉的感觉,立刻可以知道和刚才的木头门不同。
“我可要打开了。”
与其说是对由井说,还不如说是在鼓励自己。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大胆地迈步走了出去。由井的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左手。
借着从电梯里透出的灯光,视野里是一片漆黑。肌肤上能感受到发霉的、潮湿的空气。
“由井,灯。”
为了继续前进,我命令由井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这会儿,原本游戏性质的探险服派上了用场。眼前马上亮了起来,但是场景却与我的想像大相径庭。这里只有我刚才睡觉的卧室一般大,绝对不会是鸣海君他们被监禁的“另外一个流冰馆”。
我首先想到的是:“如果在地下,是不会有手机信号的……”我看着由井,“怎么办,现在就开始调查凉香在不在这里?”
这并不是什么挖苦的话。虽然我的推理落空了,我在想由井的猜测是否会应验呢。而她只是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漫长的沉默——我想她一定很生我的气——于是迟疑地看了她的脸,听到了抽泣的声音。
“翔君,我们回去吧。”由井在哭。她只说出了这句话。恐怖的黑暗已经让他不敢挪动,说不出话。而我却毫无察觉,“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为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安慰的话而急得焦头烂额,但现在不是反省错误的时候。我马上转回身,面朝木头门。
但是——
“哎?门把手呢?”
我失声叫了出来。想坐电梯,可是门上却没有把手。虽然在墙壁和电梯门之间有个手指粗细的缝隙,但是门是碰撞金属扣珠的构造,所以没有门把手,是不可能打开的。难道这就是“难启之门”吗?
“我们被关起来了吗?”由井轻声说,和平时行为过激的她相比简直天壤之别,这让我感到罪恶深重。
“没关系,如果我们不回去的话,后动君他们马上会来救我们的。”
这不是不负责任的乐观推测。我想到了电梯的玄机。后动君也早就想到了,他之前的发言也证明了这一点。来这里救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有窗户。”由井说,看过去,果然在不大的地下室的里面,有一个采光用的窗户。试着熄灯之后,发现居然有淡淡的月光照射进来。
“虽然是地下室,却有光亮……”
我疑惑地走到墙边,伏耳倾听,有流水声。由井抬起脚,恰好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没有窗格,身体娇小的由井可能恰好可以从这里爬出去。
“怎么办?要不从窗户爬出去吧?”我边说,边弯下腰,做出人梯的架势。
但是,由井却拼命摇头,笑着说:“只要和翔君在一起,我就不怕了。我会待在这里等着大家来救我们。”
这难道是真实的由井吗?我忽然觉得她特别可爱。
随着眼睛对黑暗的适应,关上灯没有了明暗对比,反而更加能看清室内的物体。我认真地开始敲击墙壁。好像内科医师听诊一样,“砰砰”敲击,比较声音之间的不同。但那只不过是电视或者电影中的情节而已,实际仅凭回音是很难区别的。只不过,现在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就会被袭来的不安和恐惧所压倒。
“由井,过来一下。”我指着墙壁上的东西说,“照照这里。”
由井曲下身,面对墙壁,头上的灯光刚好照到墙上的字。墙上横竖交错地用蜡笔写着黑色的文字,字体幼稚,好像小孩子留下的笔迹。
“りゅうかん……”
我读出了其中的一个单词。把歪歪扭扭的假名拼凑起来,我确认那是“流侃”。
“这里有‘りょうか’,是‘凉香’的拼法。”由井说。就好像在玩从一段随意排列的文字中找出固有名词的游戏。但是,除了幼稚的字体很难辨认之外,从中抽出人名并不是困难的游戏。因为所有的文字都能够用上,所以不存在误导的答案。
“りゅうせぎ……りゅうせい”
这些是从“りゅうかん”很容易联想到的人名。
“最后,就还剩下这个了吧。”我指着没有被使用的两个字说道。斜排着的“るか”字。
“你觉得这些都是什么?”我想知道由井对这六个名字的看法。
“既然有了‘流侃’和‘凉香’,应该是冰室家的人名吧。”
——和我的想法相同。
“应该是家谱吧。虽然没有形成图谱,却记录了家族人员的姓名。字体幼稚,好像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子到处写写画画留下的。”
“嗯。”不仅是表示赞同,而且还有一些感情色彩,“翔君,真厉害呀,和后动君有些相像呢……”
我有些洋洋得意。
“因为凉香还有一个哥哥,所以可能是‘りゅうせぎ’或者‘りゅうせい’其中之一。剩下的一个人应该是她的父亲吧。”
“那么‘りょうこ’就应该是她的母亲了?”
“也可能是冰室先生的妻子。‘るか’只可能是女性的名字,所以应该和‘りょうこ’一起,分属于凉香的母亲和祖母。”
“翔君,你真棒!”说完,把头歪了过去,头上的照明灯也一起扭了过去,“但是好像还少一个人。”
我也早就发现了由井提出的问题。
“她虽然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但可能因为出生后就夭折了,所以没来得及起名字吧。”
“但是按照常理的话,应该恰恰相反吧?”由井反驳说,“我经常听说,即使是死产,也会起名字的。更不用说是双胞胎了。作为父母,只给一个起名字,而忘记另外一个。这恐怕是做不到的吧。”
“但是好像没有相配的名字呀。”
由井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站在那里哑口无言,我却好像在被良心谴责“你有多么无情”。如果我是父母的话,也一定会给可怜的小生命起一个名字的。我想这么说,但是已经错过了适当的时机。可怕的沉默向我袭来。
也不知就这么沉默了多久……我俩在房间的角落里,彼此成直角,倚墙而坐。
如果是冒险小说中的主人公的话,在这种情境下,应该想办法逃离困境。由井的探险服装上也有紧急救险的装置,但是我们却不知如何使用。指南针显示窗户朝西,但是我却想不出求救的办法。
“后动君还没来救我们。”由井小声说。表针马上就要指向凌晨4点。
“没关系,马上就会来的。”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话已经没有说服力了。也许,后动君被刚才的警察带到了别的地方,现在已经不在流冰馆了。但是,我在感到不安以前,首先想到了由井心里有多么不安。当时,真想过去抱住她,让她别害怕,但是自己却没有那份勇气和自信。
“我中学时,曾经被大家欺负。”由井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她摘下头盔,放在了小窗台上。走到我的身边,抱膝坐下,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被欺负……”我反问道,觉得这简直和由井不沾边。
“大家可能都把它当作简单的游戏,但是对于那个年龄的小孩子来说,却是件残酷的事情。”
我没有进一步问她究竟受到了怎样的遭遇。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她那脆弱的样子。
“当时,我准备自杀。”她表情很平静,但是我的内心却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由井拿出项链上挂着的小香水瓶,右手拧开盖子,掏出上衣口袋里的小吸管,熟练地用吸管的前端沾了沾瓶中的液体。
“后动君曾经说过,要拿出肥皂泡的勇气……”
吸管里飘出了大小不等的肥皂泡。随着由井的气息不断改变着自己的姿势。我看着这些彩色的宝石,问道,“肥皂泡的勇气?”
“对。”由井站了起来,向窗户外面吹肥皂泡,“这些小东西马上就会消失。落到地面上,或者碰到墙壁上,即使是一阵风也会摧毁它们……”
我坐在地上,看着月光下吹泡泡的少女的侧影,她中学时被欺负的情景不难想像。
“人也是一样——后动君说过。即使是碰到极小的障碍物,都可能垮掉。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且生命又如此脆弱,又怎么能够自己结束这宝贵的生命呢……就连肥皂泡都不会自己破裂,不是吗?肥皂泡虽然不能决定自己的去向,却一直梦想着被风带到一个新世界,不怕破裂,勇敢飞翔。”
刚才那个害怕黑暗的由井已经不见了。
“人类自身有着克服一切障碍的能力。与其自我毁灭,还不如拿出勇气,挑战未来。”
我听到这里,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由井总是把后动君挂在嘴边。
“喂——”
——可能是心理作用,我似乎听到了后动君的声音。
“由井君,你在那儿吗?”
——看来不是幻听。
“我在这里,后动君。”
由井透过窗户左右摇动手里的灯光。我这时终干意识到了由井刚才的冷静处理。她不是单纯地吹泡泡,而是在发送求救信号。放在窗台上的头盔,也是为了让灯光照到窗外。我不得不向月光下闪闪发光的肥皂泡和肥皂泡战略的实施者——由井低头称谢。
我小声说:“真是惭愧。一直逞英雄的我现在只能坐在这里。只能嘴上说,救援马上就到,却没有一点实际行动。妄想说些没有根据的希望,来给由井以勇气。”
“不是妄想。”
“怎么?”
“决不是妄想。是你给了我勇气。”说着,由井从正面抱住我,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
“这就是……我从翔君身上获得的勇气之大的最好证明。因为有翔君在,我才不会被不安所束缚,想出求救的办法。”
“……”
“所以不要再说那些没有骨气的话了。”
“知道了。”这是我惟一能说出的话。
“翔君,看!”由井突然离开我,向窗边跑去。猫着腰向窗外望去,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摆动右手招呼我。
我虽然觉得现在没必要非要猫着腰看夜空,但是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长方形的一小片夜空中,有几颗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
“看来小咲说的话应验了。”由井高兴地说,“只有我和翔君两个人躺在草地上仰望夜空。”
当时,我真想抱住由井。我初次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感觉。
“翔君,小咲和我,你更喜欢谁?”由井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她天真地盯着我。
我已经不能回避她的视线。但是她好像马上就猜出了答案,说道:“别勉强。其实我也一样,和翔君相比,心里更喜欢后动君。所以,翔君排在第二位。”
“我也是。由井第二,小咲第一。”
“我们两个都是第二名。”
边说着,但是彼此的嘴唇却碰到了一起。
“是第二名,怎么能够kiss呢?”
“因为是第二名,就不要那么多牢骚了嘛。”
就好像是念经一样,我们讨论着第二名如何如何,却无法拒绝对方的诱惑。如果救援不来就好了——那一瞬间,我甚至这么认为。
终于,救我们的人来了。
“啊,是你们!”
大前田君——感觉比我更加爱惜由井的人,出现在眼前。
随着开门声,我们的身体也迅速地弹开。所以,大前田君应该不会察觉。
“唉,后动君呢?”
“唉,小咲呢?”
心理紧张的我们不自然地发出这样的疑问。
“不好意思,是我。”
看不出大前田君表情的变化,但从声音上能判断出他不自然的表现。
“你们离开这段时间,另外一个流冰馆里又出事了……”
“不是说,明早之前先养精蓄锐吗……?”
大前田君的语气,好像在责怪第二流冰馆里出事,完全是因为我们被困在地下室里造成的。
“都是翔君不好!”
这一次变成了直接的人身攻击。为什么都是我的责任呢?
“大前田君,怎么会这样呢?翔君一直和我在一起呀!”由井追问道,她的举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在被关在地下室之前,是很难想像到由井现在的样子的。
“不,是那边的翔君,秘书泽木。”大前田君被由井的追问弄得不知所措,立刻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和我们的翔君一样晕倒的泽木君醒来之后,说餐厅里应该还有蜡烛。和这里的流冰馆构造相同,所以那里的餐厅里也有用来吃烛光晚餐的蜡烛。”
“烛光下共享晚餐,多么浪漫呀!”
由井羡慕地说道。但是,那时的浪漫,应该是以电灯、蜡烛二者可以选其一为前提的。
“那么找到蜡烛了吗?”我继续问道,想像着“出事”时的场景。
“那边只有一个房间上了锁……”
“我们不是问这个。”
“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呢。在翔君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大前田做出和盘托出的架势,“那个房间相当于这里的冰室流侃的书房。”
“哪个位置的房间?”
“紧挨电梯的那间。我们把它砸开了……”
“砸开?”
“那边和这里一样,在走廊上有西洋甲胄和斧头,他们是用斧头把门砸开的。最初用来把人头颅割下的东西,好像是这里的斧头。用过之后,又血淋淋地放回原处。”
“破门而入之后,看到了什么?”
“冰室流侃被杀害了。”
一瞬间,我不由得张口结舌。目前为止,我的头脑里,冰室流侃是犯人的第一候选。发信把去年的成员召集起来,并且把意外闯入的女学生和出租司机杀人灭口。之后,按计划把众人转移到另外一个流冰馆中。怎么想,都觉得他是第一嫌疑人。
“你刚才说他的房间是锁着的?”我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房间的窗户外面钉着铁板……应该也是一间密室吧。”
“是一间密室。据鸣海君的现场勘测,死因是氰酸药品中毒。”
“鸣海君作为业余侦探,居然能够判断出死因吗?”由井问道。
我回答说:“我是从推理小说上看到的,如果是氰酸药品中毒的话,会发出一种类似杏仁的气味。也许鸣海君就是通过气味辨认出来的。”
“如果是杏仁气味的话,会不会是因为死前喝了杏仁露之类的饮料呢?”
我不能回答她的问题。杏仁露饮料虽然在日本并不常见,但在外国的电影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不过,我不能确认氰酸的气味和杏仁露是否相同。
“不管你们怎么说,死于氰酸中毒这一点已经确定无疑了。”大前田君断言道,“你们在溜进电梯前,也一定听到我们在楼道里和刑警的对话了吧?”
他居然用了“溜进”这个词,不过因为我们自认理亏,所以也只好随他去说了。
“冰室流侃真的杀了那个叫三仓井的吗?”
“三仓井端午。是一个没落的化学药品经纪人。”大前田好像对他的情况很熟悉,“原来是一个大的药品公司的职员,后来因为非法倒卖新药被解雇。后来就潜入地下,从事非法药品生意。”
“冰室流侃杀了他吗?”由井问道。
“还没有证据证明是否是冰室流侃的行为,但是在帐单上他是三仓井的最后一个客人。”
“你是说冰室从三仓井那里购买药品的账单记录?”
“对,那里面就有这种氰酸物质。”
“三仓井这个人,不仅贩卖药品,而且还根据顾客的需要,对药品进行改良。比如冰室购买的氰酸物质就是被装在胶囊中的。”
“其他的药品呢?”
“氯仿和液态尼古丁……这些原本容易挥发的药品,通过氧化改变它们的挥发性。”
——尼古丁的特性是与空气或者光接触后,就会变色,成为粘稠的液体,很难长期保存。
“此外,还买了汽油,是引火性远远高出一般汽油的化合物。这些都是冰室订货购买的。此外,他还定期购买类固醇类药物,好像为了治疗什么慢性病。”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我不禁问道。从刚才那个刑警的态度来看,是不会轻易把这些情报透露给一般人的。
“三仓井的账单上的药名全部是用德语写的,刑警不认识,是后动君帮他们翻译的。”
“真不愧是后动君啊!”由井骄傲地说。
“但他们毕竟是警察呀,难道就没有能看懂德语的人吗?”我对大前田君说道。
“没错。但是,那个警察昨天晚上10点左右,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说是三仓井被杀害了。他急于立功,就单人独骑自己赶过来了。”
回想起来,那是我们正在“小吃店”休息的时候。
“即使是匿名的话,从110记录中不是可以有据可查吗?”
“据说是直接打到了手机上。”
“那样的话,范围就可以进一步缩小。可以从知道刑警电话的人员名单中查找。”
“翔君,你真行呀,后动君也说了相同的话。”
我看了看由井。她大拇指向下,做了个鬼脸,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由井。看来,黑暗中的魔法已经消除了。
“那么刑警是怎么解释的呢?”
“他什么都没说,就把我们赶了出来。”大前田君简单地回答道。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真是忘恩负义,帮助他翻译了药品名称,结果却遭到这种待遇。
“再回到刚才,冰室流侃果真是因为喝了氰酸饮料,中毒身亡的吗?”
“是被杀。”大前田君强调说。
“难道不是自杀吗?”我直截了当地问道,“门从里面反锁着,窗户外面钉着铁板,与密室杀人相比,自杀的可能性应该更大。”
“这你必须去问后动君,我不清楚。因为后动君说是他杀,所以我只是尊重他的意见而已。”
“翔君,你要和后动君抗衡,可能还得再等上20年。”由井戏谑地说道。
“姑且不去讨论这些……请讲一下发现尸体时的情形。”
“发现时尸体坐在椅子上,上身趴在桌上。”——听到这里,我更加坚信了自杀的可能性——“鸣海君为了确认已经死亡,抬起冰室先生的尸体,让他靠在椅背上。”
“也就是说尸体还没有僵硬,死亡还不到1小时。”
我似乎看到了后动君推论他杀的证据。我判断冰室是自杀的前提是,他是这个事件的元凶……至少,把大家催眠后,转移到第二流冰馆,切掉两个尸体的头颅和手指,之后自己服毒自杀。作为自杀的方法,选择起效很慢的胶囊是不明智的。如果有人醒来,发现蜡烛,破门而入怎么办?从自杀者的心情考虑,不去选择即可见效的自杀方法是很奇怪的。
但是另一方面,他特意把门反锁上,选择了一片黑暗的书房,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营造一个可以安静死去的环境吗?
“翔君,别为难了。咱们快去找到后动君,不就清楚了吗?”由井说道。
于是,我们3人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不好……”
电梯的门是关着的。
“救人者反被困。”的确如由井所说,来营救我们的大前田君也被关在了地下室里。
“原来是一扇不能从里面打开的门啊。”大前田君平静地说,“看来这是一间专门用来监禁的房间。”他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金属扳子和刀具。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
“大前田君,你可真行!”由井从后边抱住了大前田君。
“我不是说过吗,由井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很明显,这次大前田君在由井心里的分数提高了。我并不是嫉妒……但多少有些失望。不知是因为由井的行动而失望,还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灰心。
“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后动君吧。”
这时的由井兴奋得就像一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在电梯上时,由井一直握着我的手,她的这个单纯的行为,就已经把刚才的失望情绪一扫而光了。
下面,我已经做好了和后动君进行推理对决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