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在外面我用了你的力量, 那现在,你是否也能用我的意志呢?”
……你的意志?
郁飞尘看了一眼虚空中代表安菲的那一团黯淡接近于无的结构。
别说是去做什么了,现在安菲说两句话他都觉得这个人的存在要彻底崩溃。
郁飞尘:“别想。”
“……?”
这是对主人说话的语气吗?
不过, 这一丝被忤逆的不快很快就从安菲心中消散了。
周身都是小郁的气息, 本源力量环绕着他们两个。就在不久前, 这些力量完全驯服,任他取用。那与驭使其它力量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一旦使用过它, 就会知道,小郁确实完完全全、与生俱来就是属于他的所有物,不会背叛, 也不会再离开。
那么, 偶尔的忤逆和僭越之举, 自然也可以宽容大度地允许。
于是安菲伸手碰了碰郁飞尘的脸颊。
郁飞尘觉得安菲看他的目光有点怪, 不知道把他当成了什么。但他无暇去想安菲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因为转眼间那些怪异的人手的攻势又袭来了。
被打散的血色组织飞快重生,刚解决四面八方群魔乱舞的手臂, 一转眼就看见安菲的白袍上覆上了一层血网。
极细的半透明血管状物体,每一根分出五个作为“手指”的有形状、有指节的分支向前延伸,一段长度后每个分支再度分出更细的五指, 蜿蜒相连的手指沿着血迹斑斑的白袍向上爬去,瞬息之间爬满衣袍, 向安菲的脖颈和手腕伸去!
郁飞尘扣紧安菲的手腕,将它们全部震落。
安菲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指, 抬眼看去, 两人已身处血色手臂与手指交织而成的海洋中。
它们无法被毁灭。
正常的世界里, 力量的结构损毁了, 那么这个事物就不会存在。打碎的玻璃不再是玻璃, 熄灭的火焰不再是火焰,原本的事物“死去”了。
但在这里,无论根本的力量结构如何被破坏,它们的定义永远不被改变。它们就是人身上的、可以动、可以伸展,可以抓握,唯一目的是将安菲拖入血沼之下的“手”,不论实际上已经变成何种形态。
这就是锁链天平的权柄。安菲说得对,所谓“裁决”或“审判”只是它的能力中容易被描述的一部分,它实际的存在远在人能理解的范畴之外,似乎涉及到世间万物运行的根本法则。
虚空中,黯淡的金色本源虚虚地动了一下,似乎要尝试施展什么。
森寒的银色本源骤然看向了它。
安菲默默地停下动作。
郁飞尘捞起他,力量化作风一般无处不在的实体,托举着他们在血色海洋中穿梭。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用力量不停地破坏它们来保证自己的安全,直到离开这片区域——
既然手可以生生不息永远存在,那么这片区域,难道不会同样永无边界,无法踏出?
在无限远的空间和时间里,即使他的本源是至高,也一样会被耗尽。
至于安菲说的……
安菲抬头,看着郁飞尘的侧脸。
明明灭灭的黑暗中,小郁的轮廓很优美。
不起波澜的黑色眼瞳,像渊海一样平静。但平静之下,是万物都要俯首的恐怖的力量。
所以,没有什么会困住你吧?
眼睫微微阖上,安菲靠在郁飞尘胸前,把全部的重量交给他,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那一瞬间郁飞尘分不清是怀里的人是太虚弱,还是忽然变乖了。
没有尝试去和安菲的意志建立联系,他在半空中回头转身。
眼前,血色的浪潮向他们伸出无穷无尽的手——
猩红的潮汐般的力量,洪水般追逐着他的本源。
旧银色的本源忽然停下了毁灭的举止,静静悬停在漩涡的正中央。
力量的世界里没有“目光”这样的东西。但它们都能感受到来自至高力量的注视。
郁飞尘将它们尽收眼中。
然后,那银色的本源向外伸出属于祂的“手”。
旧银色的力量中,有微不足道的一线,没入猩红色的海洋。
那一瞬间,一切还是原状,至高力量并没有行使那象征“毁灭”的权柄,只是与它们平静地相接。
于是,他与它们之间,产生了联系。
那一瞬间,血红手指中蕴含着的一切情绪和执念愿望,尽数灌入郁飞尘脑海之中!
视野霎那变得猩红。
如果是寻常的人类,大脑已经在那一瞬间化作空白。
那是无穷无尽的、世间一切仇恨的总和,任何人都无法承受。
猩红的视野中,只有安菲是唯一的白。所有的仇恨都指向这一个人。
——去抓住他,撕毁他,将他拉下来,让他来到我们的世界……去抓住他……
郁飞尘直勾勾地注视着安菲,他在安菲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神情有些陌生,像是应该被脑科医生带走治疗的样子。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但他不能。
最后,连安菲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不安了。
那种小心翼翼、略带焦虑的、祈求的神色出现在安菲脸上的一瞬间,一切仇恨都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出口,千倍百倍地躁动起来。
真满足啊……
就是这样,撕下他虚伪的面具。
还不够,要看到他惊恐、绝望、痛苦万分。
让他得到他应得的……
安菲起先没觉得怎么。
直到他清晰地听到,小郁的心跳居然真的在变快。
咚。
咚。
咚咚。
不得不让人有点惊恐。
安菲把脑袋埋在郁飞尘颈窝里,安抚地抱了抱他。
郁飞尘回抱住他的力道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下一刻,那手指就要从肩胛开始,将他的身体一寸一寸碾碎。
“……”
郁飞尘缓慢地闭上眼睛。
急促的心跳缓缓回归平静。
千丝万缕的银色脉络,已在猩红的海洋中生长。
他是无法像安菲一样,支配身外之物。他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本源力量,让它随着自己的意愿去流动,去毁灭。
他的本质是“毁灭”。
但他的位格是“至高”。
所以,世间的一切力量,都是他的臣属。
它们本就属于他。
所以,命令它们,不需要所谓的虚无的“意志”,只需要他内心的念头。
因为他本就是一切力量的君主。
或者说,这已是一种意志——他自己的意志。
整片海洋剧烈地震颤起来。力量的链接处,传来君主的意志。
那不可违抗的命令是——
郁飞尘扣住安菲身体的手指缓缓收拢,离得太近了,安菲特有的温润安宁的气息在他的世界里无处不在。
要……摒弃内心那些疯狂的仇恨和欲望。
远离,忘记,压下去。
然后,君主才能有明确的、坚定的敕令。
……放开他。
退回去。
能感受到手指的颤抖,像是内心的撕扯和抗争。
郁飞尘的手,终于松开安菲,将他放回地面。
停下。
永远不再出现。
那一刻,所有挥舞的手臂都如潮水般退去,隐没在地面之中。
世界恢复平静,只有地表上虬结的血管还在静静搏动。
郁飞尘轻轻出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切,消耗的不是力量,而是精神。
与外界的力量产生联系,也就相当于接纳了它们的一切属性,连带它们强烈的情绪。
然后,人无法欺骗自己的本源,君主要做出命令,又必须是坚定的、发自内心的。
所以,他必须完全接纳那些疯狂的仇恨,然后,又能完全摒弃它们对自己的影响,才能命令它们停止对安菲的攻击,退回原处。
如果不能做到,被仇恨控制,他的命令可能就是更加疯狂地去撕扯安菲了。
在原地站着,等待那些阴暗的想法在内心逐渐淡去。
安菲好像在关照他的情况,在问他怎么做到了这件事。
……很没必要让安菲知道自己脑子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种种情绪平息之后,他才重新看向安菲。
看到他状况如常,安菲的神情也终于轻松了一点。
等等……
小郁……你……
安菲确切无疑地感觉到,郁飞尘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脖颈,然后是胸膛处。
很想割开他的喉咙?还是挖出他的心脏?
郁飞尘:“你好像有点呼吸困难。”
安菲松了一口气。
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因为还是有点疼。”
郁飞尘:“之前没有。”
安菲:“因为……刚刚走得太快了?”
郁飞尘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回答。
“那走慢点。”
“好。”
然后郁飞尘牵起安菲的手,想带他继续往前走。握住那纤长温热的手指后,却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了安菲,去体会他更多的、活着的体温。
安菲拍拍他的后背:“好啦。”
郁飞尘:“……嗯。”
还是没松开手。
安菲也靠近他,满头金发轻轻蹭了蹭郁飞尘的颈侧。
略带困难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在郁飞尘看不到的地方,安菲的眼睛微微弯起。
“小郁。”
“嗯。”
“做主神是不是很简单?”
“……不觉得。”
继续往前走。
地面一望无际,没有分别,也失去了方位,只有形状不同的血管被他们落在身后,才有了一些在行走的感觉。
郁飞尘:“你觉得这个地方是什么?”
“大概是‘裁决’本身?”安菲想了想,“我们走入了它的结构中。但它的存在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所以,我们能看到的,是它的一部分符合我们认知的……降格。”
又走了一会儿,耳畔极近处传来熟悉的嗓音。
“你觉得这个地方是什么?”
嗯?
“大概是我们的认知?‘裁决’的存在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所以,我们只能看到符合我们认知的结构。”
郁飞尘和安菲蓦然对视。
刚刚是你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