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的议会大厅回荡着悠扬的雅乐, 环形的场地层层下凹,共分为十层,每一层都能容纳无数的城市成员, 此刻整个王国的人都齐聚在此。
每个人都有参与的资格, 优美端正的女声一遍一遍重复着选举的流程与事项。人们按照各自的数字入座, 数字越大的人位置越是靠近核心,那个区分着每个人存在感的分数亦是每个人投票的权重, 这是所有人都无异议的计票规则。
令人心旷神怡的环境里,投票选举的环节结束,王宫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穿梭计票, 每一层都将得到一个数字, 这些数字会再按照计票的规则层层累加, 最后, 人们票选出下一任国王。
等待结果宣布的这段时间,美食、甜点与酒水源源不断地供应在自取的餐台,人们有序取用, 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交谈、欢笑。
圆形的中央场地里,上演着作为点缀的舞蹈表演, 那都是一些典雅的舞种,人们赞美着舞者的身形。
安菲把玩着一个带把手的水晶杯子, 他往里面放了几个冰块,冰块叮叮咚咚撞着杯壁, 发出动听的声响。
灯光在水晶之间反复折射, 把它举到眼前, 让水晶遮住舞蹈表演的画面。
然后, 透过水晶, 他看到一个昏暗的光芒下华美而邪恶的环形大厅,场地的中央,正上演着血腥而残酷的搏斗表演,鲜血淋漓的厮杀让十层高台上的全部观众眼中流淌出最原始的兽性。
莎乐美小姐不久前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
“你问我,为什么我们国家的人这么喜欢水晶?也许是因为它格外纯净吧。不过,我还听过一个古老的故事。”
“站在命运的分岔口上,有人问先王,选择鲜血还是水晶?”
“鲜血真实,水晶虚幻。鲜血腥臭,水晶美丽。最后,先王选择了后者。”
听完后他问:“传说里有没有说,为什么非要做出选择?”
“没有,”莎乐美说,“也许命运就是如此吧。现在看来,先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疯酒神学着安菲的样子也找了一块水晶制品放在眼前,目光透过眼纱又透过水晶,视力略带障碍地琢磨着。
“真好玩。”他对海伦瑟说,“以前你是不是有个邻居?很强的那个,他有强迫症,要自己的世界永远是一个完美的正方体。他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人啊,他玩脱了。世界炸了。遗产全被报丧人偷了。”海伦瑟冷哼一声,“我连一片叶子都没拿到。”
“两个世界用媒介连着……”疯酒神用各种姿势对着一片水晶看来看去,“但是既然这么不同,连也连不了多久的样子呢。”
“附议。”
“附议。”
庄严的钟声又响,正东方的高台上,执政大臣、大法官与首席学者一同手捧典籍站在那里。
悠扬的舞乐刹那转变为端正的礼乐,大法官站在中央,宣布了一个令人们欢呼如潮的数字——
爱丽丝殿下全票当选为新的国王。
两扇大门轰然打开,爱丽丝殿下身着雪白的礼裙出现在环形大厅的最顶端,含笑注视着她的子民。
人们全部站起身来迎接她,祝福与欢呼声如同海浪,神圣的气氛几乎被推到顶点。
水晶里,那邪恶的画面似乎随着世界里发生的变动,变得模糊遥远了几分,但是仍能看见,那个地方,也在发生了什么事情——
斗兽表演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西方高台上,国王陛下身披猩红华丽的披风,居高临下地站到了栏杆旁边。
莎乐美殿下站在他的右手边,他身后则是这个国度最重要的贵族和领主们。
他们在高台上出现的那一刻,全部人们都双手举过头顶,对那个方向顶礼膜拜。
没有欢呼声,只有深沉的寂静,掌握最高权力的国王并不需要他人的赞美来彰显自己的地位,领主向他进献物产,军队只听从他的调遣,王国的土地和人们全都为他所有,他的地位由看得见的力量完全确立。
“看吧,女儿。这就是我们的国家最迷人的地方所在,”看完了俯伏叩拜的子民,国王对身畔的莎乐美说,“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看得见。”
莎乐美露出一个乖巧而甜美的笑容,里面看不出任何欲望或野心,仿佛只有对父亲的无限崇拜。
国王满意地移开了目光。
“好了,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吧。今天是莎乐美成人的舞会,不过我还是有些小事要向你们宣布。”
环形大厅结构特殊,国王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地方。
莎乐美闻言面色未改,只是手指似乎在身侧收拢了几分。
她的父王说的没错,这个国度的一切都真实可见。站在这里,谁会舍得把至高无上的权力传给他人?
所谓要宣布的“小事”,可想而知是他决心把自己加冕的日期再“延缓几年”。
高台近处,来自永昼的一行人静静观看。
莫格罗什皱眉:“她打算怎么做?刚刚还交代我们尽量提供帮助,我们应该怎么帮她?”
“大约不是什么特别关键的帮助吧。”有黑雨衣回答他,“毕竟我们根本算不上她很信任的下属呢。”
克拉罗斯:“我喜欢下毒,我觉得下毒最好。”
萨瑟:“做成猝死的样子?”
“猝死的话,时间不太好把握呢……万一他先宣布了自己要继续当国王,然后又猝死了,莎乐美殿下的继位会显得有点尴尬呢。不如下一点让人发疯的药吧!反正这里的大家看起来都快要疯了,只需要很少的药就可以让她父王精神失常啦。只要说出一点疯话,今晚一切就不作数啦。”
“好像有一点道理……”
墨菲已经退出他们的谈话。
然后,戒律忽然开口:“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
“世界已经异化,只要造成伤口,伤者就会死去。”戒律补充了一句理由。
“如果周围的卫兵已经被殿下她收买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克拉罗斯艰难道。
“这场舞会过后,我唯一的女儿莎乐美就要成年了,今晚,我很高兴。”国王慈爱地说。
也许是平时不太说这种虚伪的话,他现在看起来虚伪得要命。
另一边,爱丽丝小姐也担忧地看向这个方向。
“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在我的眼里,她永远像是那个刚刚到我腰间的小女孩……”
听了这话,就连莎乐美殿下完美的表情管理在这一刻都出现了一丝裂缝,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
“她总是会问我,父王,这件事应该怎么做,那件事又该怎么做……”
到了这个份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呼之欲出了。
也许是还想好好宠爱自己的小女儿,也许是不忍心让可爱的女儿处理王国繁重的事务,总之是一位慈祥的父亲忍痛选择继续管理这个国家——
“所以,在今晚……”
一声武器出鞘的摩擦声音忽然在中央高台上响了起来!
永昼所有人精神一振,连郁飞尘的注意力都从鲜血里离开,看向高台上发生的事情。
“在今晚——”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听见出鞘声,国王蹙眉回头。
却是巴里公爵双眼血红,拔出礼服腰间的装饰长剑,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举剑朝他劈了过来!
“该死的老色鬼,我要杀了你——”
莎乐美大声道:“保护陛下!”
卫兵听命齐齐拔剑,但动作却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慢了一拍。
在卫兵拥上来的前一秒,发狂的公爵已经举细剑劈向国王的脖颈。
国王立刻闪躲,但动作慢了半分,剑刃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
两位卫兵从背后制住公爵,但是公爵似乎是力气极大,反手挣脱两名卫兵的钳制,一剑捅进了国王的心脏。
下一秒,卫兵一拥而上拖走了巴里公爵。
被拖走的时候巴里公爵嘴里还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你……我的妻子……该死……”
贵族的行列中,一位美丽的贵妇人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因为我……?”她困惑地自言自语,“我和他有关系?”
巴里公爵已经被拖下去了,医师们也连滚带爬赶来救治国王陛下。
但是,结局显然已经注定。
高台上,莎乐美殿下站到最前方,擦去眼中的泪水。
但却似乎忧郁地看向了郁飞尘的方向。
一位黑雨衣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莎乐美殿下要他们提供的协助。
“殿下!”他用浮夸的语调大声道,“今天白天我拜访巴里公爵的时候,他的行为就非常可疑!我听见他因为感情和家庭上的事情,在背后指责我们的陛下!他还问仆人哪把剑更锋利一点!”
“巴里公爵居然因为一点小事就对父王怀恨在心,做出这种丧失体面的事情,”莎乐美露出一个愤恨的冷笑,“给我把他剁成一万片,作为今晚的前餐!”
卫兵齐齐领命,场中一片肃静。
克拉罗斯不由得鼓了鼓掌:“真是精彩呢。”
确实下毒了,真的下了发疯的毒。但是,是下给巴里公爵的。
也直接动手了,巴里公爵直接动手了。
甚至,王宫的卫兵也确实是被收买了。
莎乐美殿下天才般地把他们的所有预判都做出来了。所以,她现在就可以称为莎乐美陛下了。
滴答。
一滴鲜血从高台的边缘流下,落入下方的人群之中。
那是国王的鲜血,散发着疯狂的、迷人的芬芳。
众目睽睽下刺向国王的利剑,似乎是因为一些贵族间的暧昧趣闻。
而国王的尸体还没有抬下,舞会的乐曲已经奏响。
高台上,莎乐美语声沉重地宣布,仪式继续举行。
舞池的边缘,血河依旧流淌,喷泉彻夜不歇,一声钟响,这个世界的暧昧、混乱和邪恶,似乎同样达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