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故意拿掉后, 日神闭上双眼,静静地退到众神的最边缘,月神露出忧郁的神色, 身上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下方世界顿时陷入幽暗。
失去太阳的牵制, 月升月出也变得混乱, 不过还算有月光和星光照明。
地面上的生灵全都发生了变化。
——全都变得很丑。
幽暗潮湿的世界里生活着形状扭曲的动物们,大部分都有苍白半透明的皮肤, 有的长着巨大的眼睛,有的会发出星星点点的暗光,苔藓状的大团植物取代了正常世界的花草和树木, 其间还生长着形态各异的荧光真菌。
人还存在, 他们变得四肢细长, 皮肤苍白, 长着三对眼睛,眼球是半透明的质地。他们也有自己规律的生活,黑暗最深的时候他们会在地下的居所休息, 当月亮出现在天空时他们又会在地面活动。
天气寒冷,土壤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在月光下映出磷磷的白光, 随着时间恒久演变,酷寒会渐渐降临, 到那时候,一切都将归于死寂。
安菲把太阳安回去了。
日神睁眼, 回到众神的序列, 异状霎时消失, 世界回到正常状态。
——然后安菲默默给这个世界放了七个太阳。
日神成了七个, 每个都尽职尽责地照耀着世界, 成功让这世界变为一片赤红的荒滩沙漠。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身材矮小,皮肤粗砺,身体构造都为沙漠和炎热而生。为了抵抗风沙和阳光的侵袭,他们有的在石缝和地洞中居住,有的建造出厚重的土石堡垒。生灵在白天时会在藏身之处静息,夜晚时分才会出来觅食,寻找水分。
生存勉强能够维持,但这个世界的寿命也不会太久,长久的光阴后,它会变为一片无生命的广漠,消散在风中。
安菲:“发现了没?”
郁飞尘:“发现了。”
接着,安菲开始动其它的棋子,看不出章法,只是在随意地推乱。
郁飞尘也一视同仁地打乱了几颗。
每动一下,下方的世界就会变幻出一种与先前不同的模样。有时候棋子的排布完全不足以维持一个有生命的稳定世界,它就会呈现出奇形怪状的姿态,有那么一次,它变成了一团缓缓蠕动的发光的果冻状物体,还有时候,它破碎成五颜六色的齑粉。
等到所有的棋子都被完全打乱,下方世界已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灰白混沌,而上方的众神全都模糊了形体和面容,变成一些随意堆杂的黯淡光团,它们无序地糅合为一体,一眼看去令人目眩,仿佛精神都受到了污染。
人能看到许多色彩。如果一个人将所有色彩的颜料均匀地混合,它就会变成灰色。
灰色没有任何颜色的偏向,因此,它就是“无色”。
同样的道理,将世界的所有成分均匀地混合,它也就成了“无”。
小郁发疯发的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安菲曾领会过真正的“无”的模样,它深邃而疯狂,人的眼睛无法直视。而月君的棋盘推演到这一步,也渐渐指向了那个境界。
到这样棋盘乱无可乱的境地,郁飞尘又伸手将几个关键的大棋子归位。世界的轮廓又随着他的拨动渐渐成型。
安菲微笑:“真的很有意思。”
郁飞尘:“确实。”
最开始下棋的时候,他们是把棋子是一颗颗放上去的,所以世界也就呈现出随棋局逐渐推移发展的状态,但几次乱放的尝试,证明棋盘运行的原理并不是这样。
移去太阳,呈现出的并不是原本的世界失去太阳的样子,而是太阳从最开始就没有参与这个世界的样子。
增加太阳,也不是给原本的世界添上七轮太阳,而是呈现出一个本就有七轮烈日的世界。
移动其它棋子,也是这样。
“所以棋子每动一下,下面出现的都是一个新世界。”安菲若有所思,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我们这样做……月君会不会想杀了我们?”
“没事,”郁飞尘用安菲说过的话回答了他,“月君是好人。”
然后补充:“而且他打不死你。”
安菲那本就只有一点点的愧疚更是无影无踪。他再移一子,看着下方世界又变:“那么,新世界出生,旧的世界去了哪里?”
郁飞尘道:“从来没有存在过,也就不会去哪里。”
“哦?”安菲道,“世界不是就在下面吗,为什么说它不存在?”
郁飞尘:“不可能每动一次棋子就真的去构成一个世界,那样消耗力量太多。”
如果真是这样,月君就千真万确会想要打死他们了。
“而且,我们的场地只是这里,并不能真正到达下方的地面。所以,那里其实只是一些幻象,那些世界全都没有存在过。”
“真的不存在?”安菲再度反问,“还是说,只是我们注定看不到也等不到,所以才只能说它‘不存在’?”
郁飞尘看着安菲的眼睛:“这两种‘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
安菲微笑:“莎乐美?”
郁飞尘答:“莎乐美。”
在莎乐美和爱丽丝的国度,水晶和红宝石存在于同一片海洋,没有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它似乎可以是鲜血,也可以是水晶,但当你的眼睛看过去,看向其中真实存在的一粒,它就只能成为一粒真的水晶,或一粒纯粹的红宝石。
安菲伸手,轻抚着棋盘的纹路。
四十九道棋盘有两千四百零一个格子。
两千四百零一颗棋子排列在棋盘上,有亿万种方式。
因此,地上的事物与天空的神明,也有亿万种可能。
然后安菲抬头,绿瞳如同地脉最深处的冰种翡翠,平静、幽寂,触感冰清。他用这样一双眼睛对上郁飞尘的的目光:“最终存在的,只有其中的一个。”
郁飞尘:“那就是我们现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