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安静,静到祁夜只能听到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
他的目光停在萧程身上,看他接过袋子,撕开封口,再拿出小提琴样子的松香……
还别说,这场景挺像年少读书的时候,堵在教室门口给喜欢的女孩子送情书。
这样想着,祁夜倒把自己给逗乐了,等回神的时候,他就见萧程把松香放进礼品袋,小心翼翼地封了袋口,那样子,像是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萧程看着他说:“谢谢。”
这两字一出来,不知为何,祁夜的心急速跳了两下。
也难怪,他长这么大,从不知道“谢谢”——这个稍带着萍水相逢、又有些客气的习惯性词语,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可以让他的脸发烫成这样。
得,这回都不能拿酒精当借口。
剧场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两个人隔着栏杆对望着,倒也没说话。
祁夜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最终决定身先士卒,打破沉默。可能用词稍悲壮了点,但祁夜却觉得此刻描述他的心情挺合适——谁叫是他先说开的话题。
不过,不就是瞎聊呗,他还是挺在行的。
这个时候,就说说松香在哪买的,产地是什么地方,实在不行胡说些关于意大利产地的浪漫故事,比如很久以前,有个小提琴家和吉他手谈恋爱什么的。
他等萧程出来的那一会儿,可没少用搜索功能。
“这个松香是……”
看,不就说出口了。
不过接下来,该说什么?
祁夜这才发现,盯着看萧程看久了,连最基本的语言组织功能都丧失了。
就在这时,演职员入口有人喊了萧教授,似乎是有什么关于演出的事儿,祁夜才发现周围天色就暗了不少,于是催了句:“快去吧,耽误了就不好了。”
“没事。”萧程说,“只是最后再确认几个地方,用不了几分钟。”
“那也不行,你可是大音乐家,哪能这么磨叽。”祁夜笑笑,晃了下手里的手机,“晚上,我在这里等你。”
萧程轻笑了一下,勾了勾唇:“那晚上联系。”
他的声音依旧很好听,只是这个惯例好听的背后,祁夜总觉得还带了点什么,说不太清。
直到萧程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通道口,祁夜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下发烫的脸。似乎从那晚萧程送他回家开始,他就特别容易脸红,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一大老爷们,送礼物就跟小姑娘似的别扭成这样,光从这一点来说,祁夜自己也没意料到。
从兜里掏出手机瞄了眼时间后,他也转身离开了。
广而阔的深色夜幕下,小而精致的圆形灯泡绕在树枝上,噗噗亮着,暖黄的光把整条大道照得通透明亮。
祁夜双手插兜,沿着停车场边的小道,往剧院入口走去。
暖色的灯光打在眼睫上,祁夜看着铺满面前的璀璨星辰,哼起了肖邦夜曲的调子——等圣诞的时候,这里肯定会更美吧,他想。
祁夜是很久没把过节当回事了。
干他这行的,的确是没法和那些坐在办公室里朝九晚五的白领一样,能正常过上个节假日,相反的,这些时候是他在酒吧加班最厉害的日子,几乎凌晨三四点才能下班。
不过,他也习惯了。
就他一人,节假日挺没意思的。
就连今年春节,他都借着在酒吧忙活没回家,于是被他父母说了好几天白眼狼。直到最后,他哄了不少时间,保证下次有空一定回来,二老才消停。
其实祁夜也不是故意不回去。
他的心里清楚,人无论漂到哪儿,最后总要回家的。
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往实际点说是工资,幻想点谈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光这两项加在身上,也没法真正安家。
听着不少收票出票的黄牛吆喝声,祁夜穿过人群,揣着兜里的信封,排队检票入场。
这是A市最大最新的下沉式剧院,前两年的时候,政府就拆迁了这里的花鸟市场,重新翻修建成的。
听周群说,一般能在这个舞台上演出的,不是名气响当当的演奏乐团,就是海外巡演过来的演艺团体,总之名气咖位一定得足。
祁夜插兜站在一条长队伍后,等待入场的时候,明晃晃的剧院灯光从落地窗那儿透过来,照得他微眯起了眼。
交响乐团的海报贴了不少,从入口一直贴到演出厅的内墙上,而正当中——是萧程侧头倚在小提琴的琴托上,轻阖着眼,拉弓演奏的照片。
就在这时,大厅传来柔和的女声,提醒观众尽快入座。
——距离开演只剩下十五分钟。
不知为何,祁夜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急,就平白无故地搁在心里痒着,不知该怎么缓解。
“先生,吉他不能带进演艺厅,等下可以去一楼免费寄存。”安检员看了眼祁夜,示意把背包放安检带上,“请您放一下背包……先生?”
“啊,不好意思。”祁夜这才回神,他从海报上收回目光,尴尬地笑笑,连忙把背包放上去,就听安检员问了句:“您是他的粉丝吧?”
祁夜一愣:“谁?”
“海报正中这个。”安检员偏了一下头,“听说音乐学院的知名教授,水平特厉害。”
听着这话,祁夜可自豪:“教授级别的,当然得好。”
“除了这个外,还有很多女粉丝特别喜欢他,听说她们从外地过来追了好几场,送了好多礼物……”安检员挺自来熟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又打量了下祁夜,以感叹结尾,“还真是没想到,男粉丝也挺多的。”
听着这个称呼,祁夜乐了。
不过也的确是粉丝,不然怎么能叫追人呢。
“演出到这个月底,你们可比我方便多了。”祁夜抬抬下巴,“到时候欣赏一场,不亏。”
“没这艺术细胞。”安检员把背包从带子递给祁夜,“小伙子,你眼光不错。”
祁夜还是笑:“那是自然。”
他的眼光肯定没得挑。
从一楼往下走,是下沉式的大厅,周边贩卖在最底层,场刊,书签,CD,贴纸,各式各样的都有,场刊是硬纸封面的,黑色纯排,大气。
祁夜看了眼排周边的长队,估摸着时间不够。
演出可比几张印刷照片重要多了。
这样想着,他决定中场休息出来再买,正当他打算揣着票子进场,忽然被一个黑影狠狠撞了下。
“不好意思,是我太急了,您没伤着吧?”黑影连忙道歉。
祁夜本来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听到熟悉的北方腔,一下识别出来:“周群?”
“祁夜?”周群也懵了。
“你怎么在这儿?”祁夜弯腰从地上捡起票根,“你不该在后台忙活吗?”
周群看他:“这话我应该问你。”
“嗯?”
“你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祁夜挥了下手里的演出票,十分认真的表情,“过来学习。”
周群抱着胳膊,顶着一副“听你继续鬼扯”的表情。
“之前我让你来都不肯来,闲了也只去那些livehouse和清吧。”他急吼吼地抱怨,“还说什么不会欣赏交响乐……当时你那样子我就该录下来,跟座大山似的,请也请不动,所以现在是哪位愚公把您挖来了?”
祁夜:“这话比喻得有水平。”
周群继续看他,打算用眼神威逼出些什么。
“你要组里哪个姑娘的微信,我替你开口问呗。”周群说,“兄弟,这多大点事儿,至于专门跑过来一趟吗?”
“这件事不劳您操心。”对上周群的目光,祁夜笑笑,“早加上了,可不会像你这么磨叽。”
周群一听,立马哎哟了一声。
“祁老哥,看不出啊,你这回出息了!”可能是声音太大,于是周群摆摆手,连忙拉着祁夜到一边问,“快快快,说说看你喜欢上哪个姑娘了,是我们这儿的小提?大提?还是……”
周群说到一半,见着祁夜没回答,心里急得不行:“那姑娘怎么样啊?”
祁夜笑了下,很认真地说:“提琴,特别帅气。”
“帅气?”周群疑惑了几秒,自动忽略,“哎,你别只说提琴啊,咱这儿这么多呢……到时候组里碰到她,我再多说说你的好,撮合撮合。”
“先不说这个。”祁夜指了指手表,“都快演出了,你不去后台盯着?”
“弟兄们都在呢,不差我一个呢。”周群说,“给几个工作人员传个口信,关于志愿者的,也不是急事儿。你知道后台空气贼闷,我借机出来跑个后勤透口气,不碍事儿……”
祁夜拍了拍票上的灰尘:“那你快去吧,不耽误你工作了。”
“诶你别卖关子啊,跟我说说那姑娘呗。”周群一听急了,拉着他说,“要不这样,今晚请你喝酒,就隔壁那什么West的露天酒吧,威士忌长岛冰茶这些随便点,咱们好好叙一叙。”
祁夜摇头:“今晚没时间,改天吧。”
周群盯着祁夜,打量了好几秒。
祁夜笑笑,直把周群往他们演职工作通道推:“别这样看我,是真有事,咱们改天叫上弟兄一起喝酒。”
这话还真没骗人。
他今晚的确有事,不打算和任何人说的那种。
祁夜拿着票落座的时候,距离开演只有五分钟,他瞥了眼工作人员举着的“静止录像和摄影”电子牌,心思又飞到了天外。
他进音乐学院那一会儿,除了学校组织的艺术活动外,还没怎么正儿八经地欣赏过什么交响音乐会,硬要说专业方面的,可能还停留在必修课上多媒体放的片段。
那四年的大学生涯要是概括下来,就是正大光明地组着长辈眼里不正经的“摇滚乐队”,美名其曰“搞艺术”。
祁夜的眸光落在台上的修长身影上。
萧程穿着燕尾服出来,站在台上的最前侧,是正中的位置,在左侧是大型的演奏团队,右侧则是年迈的指挥。
他从身侧拿起提琴,微微偏头,下颚靠在琴托上。舞台上的灯光明亮而有力,在挺直的鼻梁上落下侧影。
开场第一首。
莫扎特D大调第四小提琴协奏曲,KV218。
这一首连祁夜都知道,难度很高,尤其是几处和声和对位,对演奏者的水平有着不小的要求。
在屏息的瞬间,提琴上的音符轻盈地从琴弦上倾泻出来,紧接着,像是大自然间的溪水山泉,行云流水地充盈在剧场的每一处。
力度,节奏,情感。
这些都被萧程处理得精准利落,一气呵成。
不知为何,祁夜觉得台上的萧程和平时感觉不太一样,不是说小看水平的意思,但至于哪儿,凭着几个小时,也形容不了。
张扬的琴声带了野性,吸引力是真没得说。
在这一点上,祁夜承认他是毫无防备,就完全沉浸在萧程的演出里了。
***
剧院的时光过得飞速,跟着观众出场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祁夜跟着大批的人潮出来,到演职员通道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比起下午偏向粉丝的人群来说,晚场结束后会有更多的普通观众,都拿着撕了半截的票根和新买的场刊,蹲守在通道处,看看能不能多带一个回忆再回去。
祁夜自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况且礼物都赶着趟儿下午送了,也没有其他需求,比如签名合影什么的。
听着人群的熙攘声,祁夜靠在十米开外的横栏上,手机亮了屏。
他盯着微信聊天框上和萧程最后对话的16点23分,略微失神,丰富的想象力在此时作了祟——要是他也跟着粉丝一样,拿着场刊问签名合影,不知道萧教授会是什么表情。
还别说,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