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程的神色就是挺认真的。
他的指尖紧紧捏着茶杯,细框眼镜后的那双眸子看着祁夜,像是有点紧张。
当然了,这种神态在祁夜看来,依旧是可以归类在臆想那一块儿。对于感情期待什么的,在他这里就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不太可能的事儿,闷在心里也成。
不过,也不至于要特地遮掩什么心思,人家萧教授都邀请过来了,去就完事儿了呗。
这样想着,祁夜又带上了水果刀和两个苹果,跟着萧程上了四楼的屋内。
果不其然,萧教授的房间完全超出了祁夜的想象范围,整洁干净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在房里踱了几步后,祁夜甚至觉得,已经到了多跟头发丝儿都会破坏的程度。
“以前住在这里的机会不多。”萧程把红茶放在书桌上,“工作后几乎就不来了。”
“正常,打工人呗,没法子的事。”祁夜笑笑,他在书架前站定步子,抬头见着眼前成排的藏书,不禁感叹了句,“萧教授,你这书也太多了,连着乐理书都有好几十本。”
“喜欢可以拿着看。”萧程看着他说,“这里所有的书都可以随便拿。”
祁夜听闻怔了下,随后点点头,笑着说了好。其实萧程的这句话初次听没什么感觉,不过祁夜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没啥问题。
反正他厚脸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话里带的意思全部简单处理,没什么不好。
“这是……悲惨世界的限定曲谱?”祁夜在侧边的书架上发现了这一本乐谱,忽然眼睛就亮了,像捡到宝一样,“我记得上次去曼哈顿淘这本,店员跟我说断货来着。”
当年毕业旅行,祁夜用攒了四年的钱去了一次纽约,结果一进百老汇就出不去了,一连刷了好几天,还淘了不少好东西,连免费的playbill也舍不得丢,都在洋房里搁着。
“你喜欢音乐剧?”萧程端着红茶过来。
“可不是,当时能刷的几乎都刷遍了。”祁夜说,“就差直接买票去英国西区那儿继续看剧呢。”
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是挺莽的。
买张飞机票说走就走的事儿祁夜不是没有干过,就算是回想起来其实不怎么后悔。拿着简单一张车票,住青旅,睡机场……这些事儿总该经历经历,也是谈资之一。
当然了,这种生活,祁夜百分之百笃定萧程没接触过。
“当时就差汉密尔顿了,怪可惜的。”祁夜把悲惨世界的乐谱放回到架子上,惋惜地说道,“要是再多留一天就能看上,结果机票没法改签,只好离开了。”
萧程听闻没吭声,他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看着祁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隔了几秒,忽然问了句:“那个剧院在百老汇的哪里?”
祁夜一愣,回忆说:“上次经过的时候,似乎在街中,转角再走一会儿还有个芝乐坊,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
还别说,祁夜光是回忆这百老汇的街道,就心痛得不行。
如果当时让保安通融下,进去拿本免费的介绍手册也行,不至于现在网上辛苦扒谱,用吉他借以思念了。
萧程就这样很安静地听着祁夜的描述,没怎么说话。他的指尖下意识摩挲着放在一旁的红茶杯,仍像是沉思什么。
等到祁夜自己感到说得差不多了,才意识到萧教授正在一旁听着呢。
也挺难为人家的,被迫听了这么久。
“抱歉,我就话唠。”祁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往前走了几步,又伸手拿了一本书。
尽管保存完好,但书皮已经陈旧到褪色严重,祁夜拿下来的时候,还掉了点碎纸屑,看样子已经放了在这儿好十几年了,甚至更久。
祁夜的视线落回到封皮上,是全英的烫金字。
——艺术史。
这样的书在他当时不好好读书、逃课上瘾的大学时代,是会果断归在“不讲人话”的那一类里面的。
没什么特别原因,没研究美学的细胞罢了。
“这本主要是文艺复兴时期,Renaissa。”简单瞄了一眼书皮,萧程就说道,“这书介绍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的篇幅比较多。”
“拉斐尔我知道,西斯廷圣母。”祁夜把为数不多还记得的知识拉出来,“当时期末的时候,还专门考了这个。”
萧程笑笑,没说话,转身把飘窗的纱帘拉开。
冬日暖阳洋洋洒洒照进来。
“为了纪念罗马西斯廷教堂,拉斐尔当时创作了这幅画,意味着耶稣也会来临人间。”萧程看着窗外,补充了一句。
简简单单的介绍,没有掉书袋,就很舒服。
祁夜看着他,在几个小时前,他就说过做饭的男人挺有魅力的。
但是现在还得再加个条件。
不仅要会料理,而且还能谈艺术的男人,才是世界的珍稀物种。
“感觉像是在听萧教授上课。”祁夜笑着说了句,正要放回去时,一张书签从其中的一页掉出来。
——一只折起来的纸青蛙。
看着这泛黄的样子,估摸着和这本书挺配对,也有点年份了。
祁夜记得当时上学的时候,这样的纸青蛙可流行了。
如果再按一下后面那小三角,这青蛙还能蹦起来,一下就能跳老远。
在他小时候,就没少因为上课偷折这事儿挨过打,只不过当时用的是练习本上的蓝横杠纸张,但这一只,奇奇怪怪,是用乐谱折起来的。
见着萧程正在低头削苹果,祁夜也没继续开口问什么。
正想要匆匆把书签塞回去时,他却无意翻开了其中一页。指尖停留在书页上留下了温度,祁夜愣在那里,怔了挺久。
书页带了陈旧的书墨香气,除此以外,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各式各样的标签纸,甚至连靠近书缝的地方,都写满了笔记。
不仅是这样一页,往前几页,或者往后,都是。
祁夜不知道是用什么心情把这本书塞回去的,他听说过萧程读书的时候住这儿,所以这些书籍上的笔记,应该都是萧教授留下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学霸了。
“这是十多年的书了。”萧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祁夜身后,把削好的苹果给他,“那个时候这些都是必须读的书籍,只不过现在想想,其实帮助不是很大。”
看吧,果真是精英的生活方式。
人家坐在桌前读艺术练琴的时候,可能他还扑腾在河塘里抓鱼。
“萧教授。”祁夜叫了一声,“这些书都是你的吗?”
可能萧程没有意料到祁夜会说这句话,他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这么多书,还挺幸福的。”祁夜由衷感慨了一句,“不愧是专业的。”
当然了,这句话是站在萧程他们精英的角度上说的,要是他小时候就看这么多书,这是得要他的命。
萧程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了句:“你觉得这样好吗?”
祁夜听闻一愣,有些迷糊:“啊?”
“没什么。”萧程淡淡一笑,把红茶放在一边的书架上。祁夜见着他这样子,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萧程在车上的话。
怎么说呢,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家庭,也不知道小时候如果待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压抑还是自在。
不过看着萧程的神色,应该是不开心居多吧。
否则他也不会故意不吃饭,还有书籍里的那只纸青蛙,也不会放了十几年,还留在艺术史这样枯燥的书籍里。
祁夜啊祁夜,他在内心自个儿感叹,你可真是长了个朽木的脑子。
“还有一个我来削。”祁夜接过萧程手里的水果刀,盘腿坐在一旁的榻榻米上,削起另外一只苹果。
“你想听曲子吗?”萧程忽然问道。
祁夜一愣:“什么?”
“提琴曲。”萧程手里拿着小提琴,抬头看着书架,“每天下午这个时候,我就会练习提琴。”
祁夜听闻微微一愣,老实说,除了上次演出外,他就再也没见过萧程演奏了。怔愣的功夫,就听到悠扬婉转的琴声从提琴上倾泻下来,瞬间充盈在整一个屋子里。
第一首曲子,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
萧程侧对着他,修长的指尖精准地按在仅需要演奏的G弦上,在这一瞬间,每个在乐谱上的音符像是有了生命。
提琴裹挟着窗外的风声,飘扬着过来,祁夜欣赏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说呢,和那次在舞台上炫技的曲子不同,这首咏叹调很美,它带着淡淡的哀伤,就像是从云间处落下的阳光,透过仅存的几处缝隙,又干脆有力地照耀在大地上。
祁夜从来就不知道,原来提琴会诉说,会传达拉琴人如此强烈的情感。
隔了一会儿,祁夜睁开眼睛看着萧程,眼神像是在陶醉,但又像是揣了什么心思。半晌,他便放下了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走到萧程身后。
离得近了,就又闻见柑橘后调的香水味儿,没多久前,或者说在酒吧初次遇见的那晚,祁夜就心说过这个香味道禁欲而又撩人。
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充满着悠扬琴声的下午,却感到更多的是一种脆弱的,孤独的感觉。
是的,祁夜知道,他很孤单。
但其实也不只是他,在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而在这个漫长的秋冬季节,两个孤独的人却相遇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安排,可能真是觉着他们太可怜了,才会安排这样的不期而遇。
一曲结束,窗外冬日的阳光早就和这首曲子那样,微弱地从飘窗透进来,盛满在房间的每一处。
而祁夜此时伸手搭在了萧程的肩膀上,像是哄着漂泊的旅人那般,低声对他说:“没事呢,以后祁哥罩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