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六日,下午,茶仙登门拜访了三浦的双亲。
父亲三浦明,是北海道最大医院的院长,算得上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亲自接待了茶仙。
丧子之痛使其彻夜难寐,鬓角的银丝,厚重的眼袋,憔悴的神情,让这五旬不到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是个六十岁的老者。
但对于王族,三浦明仍然坚持表现出了足够的谦卑和服从。以他的阅历和身份,自然是能接触到一些上流社会的人士,他深知这些人的脾性,只要自己还有口气,最好还是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否则……
“对你的遭遇我感到十分同情。”茶仙与其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准备切入正题:“眼下为了查出杀害三浦君的凶手,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鄙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浦明恭敬地回道。
茶仙却明白,要他把事情和盘托出,很难:“三浦先生,你是否清楚,铃木清子一家现在的情况。”
当听到铃木这个名字时,三浦明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神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了血红,大量的血冲上了他的脑袋,其眼神一下子布满了恐惧和震惊。
茶仙不动声色,看着对方表情的变化,语气也从刚才的礼貌客气,成了不太友善的口吻:“哦……是这种反应啊,你没想到我会查到这件事对吗?那可就太过低估HL的能力了。”
“大人……您……您这是在说什……”三浦明结结巴巴地说着。
茶仙趁这工夫喝了口茶:“现在装傻是没有意义的,请回答我的问题。”
三浦明吞了口口水,试着冷静下来,回道:“铃木一家离开北海道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们的音讯,这……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难道……”
“放心,不是铃木杀了你儿子。”茶仙心中已有数,看来三浦明确实不知道铃木家的状况,于是说道:“铃木清子已经死了,去年的十二月八日,她先用刀刺死了双亲,然后打开燃气,烧了自己的家。”
“那……这件事跟和哉的死,有什么联系吗?”三浦明问道。
“有没有关系,是我的事情,你不需要提问,接着听下去,如果有问题,我会停下来问你。”茶仙接着说道:“去年的九月,三浦君升入高中一年级,邂逅了同班的铃木清子,九月四日,便发生了一些事情,致使第二天铃木没有去学校。又过了一天,她家的银行账户就收到了一笔大额度的汇款。对铃木那样的家庭来说,那应该算是巨款了。
过了一周,铃木家便搬离了北海道,接着往下调查,铃木清子并未转学,而是办了休学。搬去冲绳后似乎根本不怎么在公开场合露面,她的父母有过一些购买抑郁症药品的记录,但很快也中断了,直到三个月后,一场大火,烧尽了一切。”
茶仙喝了口茶,“那么,我可以进行这样一个假设,一切悲剧的根本诱因。即三浦君在九月四日那天,犯下了情节比较严重的罪行,由于已经年满十六岁,他面临的很可能是七年左右的有期徒刑。对一个父亲来说,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儿子的学业、前途、人生,很可能将毁于一旦。于是,你给了铃木清子的父母一笔钱,让她们不要报案,守口如瓶,息事宁人。我到目前为止所说的有没有不准确的部分?”
三浦明低着头,像个受审的罪人,“没有……没有不准确的地方。”
茶仙冷笑:“很好,可以得到当事人的证实,说明这简单的推理并没有走入歧途。”
至此,茶仙已推测出了三浦杀死松尾的理由,并确认了天一操控局面的关键线索。
“下一个问题,以你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如果有足够的条件,他会不会为了掩盖罪行而杀人。”茶仙问道。
三浦明听到这个问题,立即又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儿子因为一年前的罪行败露,意欲杀人灭口,结果反而被害?
茶仙见他犹豫,又补充道:“我说的‘足够的条件’,指的是,通过高明的作案手法在犯案后逃避法律的制裁。如果三浦君得到这一重保障,以他的个性,会不会铤而走险?”
三浦明满头大汗,他挣扎了许久,有些恼怒和无奈地回道:“难道您非要逼一位父亲亲口回答这种问题吗?”
茶仙喝了口茶水:“现在不必了,我已经清楚你的答案。”他深谙心理战的各种技巧,正所谓围师必阙,若把人逼入绝境,人肯定跟你翻脸,现在这样,还不算越过底线。
“最后一个问题,东西在哪儿?”茶仙放下了手中的茶水,直视三浦明的双眼。
“您说什么……”他难掩自己的慌乱,身体在微微发抖。
“十二日,三浦君被杀害,当晚你便得知了消息。今天是十六号,这中间有大约三天时间过去,尊夫人一介女流,必然是悲痛欲绝,难以自制,我现在仍能听到她在二楼房中隐约啜泣之声。
在这三天里,身为父亲,你必然进过儿子的房间,凭直觉也好,凭推测也好,你一定寻找过什么,试图对儿子的死作出解释。
你也一定找到了某件东西,据我推测,你已经看过内容了,但不明白其意义,所以没有将其销毁,当然那种内容的东西,你也不可能主动交给警察。
直到我刚才对你说‘足够的条件’时,你应该明白过来了,那东西的作用……”
茶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现在……请把东西交给我。”
这个“请”字可不是开玩笑的,足以把三浦明这种心中有鬼之人吓得魂不附体。
…………
走出了三浦的家,茶仙又钻进了车里。这几天岛木这位少校基本在担任七皇子殿下的专属司机兼私人秘书,鞍前马后,丝毫不敢懈怠。
“长官,您拿的是……”岛木见茶仙从屋里出来后手里多了件东西,便问道。
“录像带。”茶仙道:“见三浦明,只是为了拿这个而已。”
岛木发动了引擎:“您不是去向他了解案情的吗?”
“铃木的案子,就算二流警察也能推理出来,他确认或否认都无关紧要;三浦的性格,问谁都一样;一切都是为了看他的反应,并对其施压,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岛木道:“那种混蛋,让他就范可不需要这么麻烦。”
茶仙道:“我知道,最佳方案是进屋后让他交东西,他要是说个‘不’字我就打断他一条腿。”
听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貌似茶仙真的考虑过这样做,不过他随即又道:“呵呵……天一一定会那么干。”茶仙忽然笑了,这些年来追逐着天一的影子,使他不知不觉开始模仿对方的思维模式。
他随即转移了话题:“也不能说从三浦明那里完全没有收获,大部分之前的推理都进一步得到了确认。
根据鲸鸟警官生前遗留下的调查进度,松尾是被谋杀无疑,池田望在其死后不久第一个发现了现场,他没有报案,而是选择了逃离,并试图掩盖自己到过现场的证据,可他不是凶手,真凶另有其人。
真凶的动机本是个问题,但这案子里有天一,那就简单了。他是个贩罪者,这世界上有一些自诩聪明的人,也干这一行,他们兜售的只是手法。而天一不仅提供手法,他连动机都能给予。最可怕的在于,综合这些年的调查,我发现那些在天一的游戏中死去的人,他们行事的动机其实并不是由天一所‘创造’,而是因为他们内心本就存在着‘罪’。
罪者,逆十字谴之。
天一做的事情,仿佛是把人戴在脸上的虚伪扯下来,连皮带肉地撕掉,露出全部的罪恶和丑陋,然后人们就会被自己肮脏的灵魂吞噬,直至以最丑恶、最贴切的方式,死于那份罪。”
车窗外的天气还算不错,但茶仙的话让人毛骨悚然:“松尾死于逆十字,杀他的人一定也参与在天一的游戏中,既然不是池田望,要么就是池田猛,要么就是三浦和哉,因为其余三名死者在松尾遇害前就已死了。
十号晚上,池田猛在居酒屋待到很晚才走,没有作案时间,所以我可以直接确定凶手的身份就是三浦。那么接下来,问题就是天一给予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个高中生为什么要杀他的老师?
关于松尾此人的调查,警方已经做得很详细了,这也要归功于鲸鸟,因为他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案子才没有按照自杀案的方式去办,警方的工作完成得比较细致。
对松尾的人品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以后,我把注意力的重点放到了三浦身上,昨晚翻看了他家中近三年的财政支出,发现三浦明在一年多以前给本地一户叫铃木的人家汇去过一大笔钱,之后那家人就搬走了,我顺藤摸瓜,发现了铃木清子和三浦和哉的交集,之后再调出学校的档案,推测出了事情的大致情况。
既然三浦身上有这样的把柄在,天一完全可以将此作为交易内容,要求他杀了松尾。但我转念一想,这不符合天一的风格,他应该不会直接提出让别人杀人的要求,而且,这也不符合因‘罪’而死的定律。
松尾一定是干了什么,才招致杀身之祸。”
岛木这时也想到了:“会不会是这样……天一把三浦的把柄告诉松尾,这样三浦就有了杀死松尾的动机!”
“很正确,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松尾是死于‘罪’的,他一定是想利用这件事勒索三浦,最终引火烧身。”茶仙道:“知道了凶手、动机,那么剩余的问题就是手法了。桑原少尉的验尸报告中,已指出了勒痕位置和深浅的疑点,这和鲸鸟警官最初的判断不谋而合,警方也做出了杀人后伪装成自杀现场的结论,只是在取证这方面,面临了一些困难。
可见,这杀人的手法虽称不上滴水不漏,但也绝不是胡乱为之。一个普通高中生是很难做到这种地步的,即便他有实施犯罪的心理素质,也很难在实际行动中完成到这种程度。
还是那句话,好在我们知道,这件案子里有天一,因此,三浦的杀人方式,无疑是天一的手笔。他一定用某种方式,将作案时的步骤、所需的工具、善后的细节等等全都传授给了三浦。”
茶仙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座椅旁的那盘录像带:“我本以为是书,或者连环画,以前也发现过类似的东西,有些被当作垃圾扔了,还有些存放归档了。录像带嘛,这还是第一盘。”
岛木停在了红灯前:“为什么那个天一不当面教授别人杀人方式,而要用书或是录像的形式呢?”
茶仙道:“不知道,关于这点我只能猜测,不过也不难猜……你可以想象一个疯子在小学课堂上教孩子们大学的课程,结果他说了两三遍,下面的孩子都没听懂,于是他就忍不住拿出了一挺机枪开始扫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