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市川港区川港玻纤厂财物室被盗,财务经理于飞智被杀死在财务办公室。
这是刚入睡不到4个小时的叶剑锋,昏昏沉沉中在电话里接到的案情。
“谁?于飞智?”叶剑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让他顿时从被窝里蹦了起来。
第一个发现于飞智尸体的人是川港区公安分局的技术员和东港派出所的民警,还有玻纤厂的销售经理王玉英。
川港玻纤厂是经营多年的二轻企业,近年经营不善,经济状况堪忧,为了使企业能在残酷的市场经济竞争下突破困境,改善经营,近期区里正在商讨玻纤厂的重组问题。在这节骨眼上,于飞智却被杀死在厂里,其震动效应是巨大的。
虽然近日厂里暂时处于停工状态,但销售王玉英还是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5月10日早上8点多钟,她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厂里上班。
玻纤厂地处城乡结合部,厂门口朝着西侧公路,走进大门左拐20米,是一幢两层的厂区办公楼,坐北朝南,楼梯在中间,一楼是一间大的食堂、会议室和一间卫生间。
二楼共有四间办公室和一间卫生问,王玉英走上二楼办公室南侧的走廊,经过楼梯口东侧的第一间厂长办公室的时候,竟然发现门虚掩着,再细细一看,发现门锁是被撬开的,她赶紧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但看到厂长办公桌上的电脑机箱被拆开。她立即回过神来,这是被盗了啊。她立刻拿起手机,拨打了“110”。
玻纤厂所属辖区的东港派出所接到110指令第一个到达现场,经简单询问后,迅速封锁现场,并通知川港分局技术中队勘察现场。
技术中队的张队长沿着楼梯台阶内侧慢慢上到二楼,他有意识地避开常规的路线和足迹。这个盗窃现场并不复杂,奇怪的是小毛贼只偷了电脑机箱里的硬盘,连抽屉也没撬开。看完现场后,张队长并没有急于离开,他又查看另外几间房门,但一切正常,更奇怪的是第二间的销售和财务办公室的门也没有一丝破坏的迹象。
看到二楼走廊一头的监控,张队长问王玉英:“你们这里监控主机在哪里?”
“就在我们厂长那间办公室。”
看来这毛贼很内行啊,难道他专门进来,就是为了拿走装有视频监控资料的硬盘?
张队长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他叫王玉英打开第二间办公室的防盗门,就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大家都惊呆了,里面办公桌下躺着于飞智的尸体。
案件性质升级,案情被逐级上报。
江川市公安局迅速启动重大案件机制,市局领导指示市刑侦支队立即赶赴第一现场,指挥并参与现场勘验、尸体检验、案件侦查等工作。
厂内机器停运,工人稀少,所以将整个厂区封锁后显得异常冷清,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这给现场勘察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川港区公安分局已将通行踏板从二楼中心现场一直放到了一楼楼梯口,踏板数量明显不够,叶剑锋他们到来之后,又增加了一倍的数量,这样才可以顺利地直通到中心现场。
从市局到分局,来的车辆人员都不少,但能实际进入到中心现场的人并不多。
在中国社会,人与人之间,是最为讲究等级次序的。有时候,看现场也是一样。
刑事现场勘察车与市局领导的车辆一同到达,叶剑锋和川港区分局的法医还没有进入现场时,川港分局局长就陪着市局副局长郑阳、支队长余世春,还有政委魏东升踩着踏板走到了二楼,叶剑锋拖着疲软的双腿跟在魏东升后面也上了二楼。
除了房间内两个正在拍照和正在摄像的川港分局技术员外,领导们也只能站在门口瞄上两眼。只有魏东升叫人铺上几块踏板,然后他一个人靠近尸体看了几眼。
几块小小的踏板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叶剑锋连门都靠近不了,他只好又撤回到一楼。
十几分钟后,四位领导缓缓而下。魏东升看着叶剑锋精神萎靡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小叶,挺得住吗?”
叶剑锋打了一个哈欠,乏力地说:“没办法,不行还能咋整,放心吧,师父,死不了。”
魏东升拍了拍叶剑锋肩膀说:“你先忍一忍,实在撑不住再说。”
叶剑锋无奈地笑了笑说:“撑得住,撑得住!”
“尽快去把尸体处理好。”魏东升说完,跟着其他领导径直走出了厂区大门。
趁着技术员拍照的空隙,叶剑锋在车上打了个盹儿,半个小时而已,至少比刚才精神了很多。
叶剑锋来到二楼第二间办公室。川港区分局刑事技术室的潘主任已经开始在地面铺上静电吸附膜采集鞋印足迹。
二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宽不到四米,长有六米多,门朝南侧,站在门口,一眼望去,便看见屋中间的两排办公桌,办公桌一侧靠在西墙,南北相对,最北侧办公桌桌脚外的地面上躺着于飞智的尸体,大半个身体露在桌外,头东脚西,从门口位置只能看见后背部和臀部,他的面部是朝向北侧的。
桌面上除了一盏台灯、一台电脑、一个烟灰缸、两个茶杯,还有些零散的文件和纸堆。门口南墙还有两把椅子和一个茶几,而东侧墙面紧贴着一个文件柜。
一眼望去,综观全场,一切摆设似乎很平静,没有明显的翻动,没有明显的打斗。
靠近尸体,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血腥。
于飞智侧卧在地面,躯体蜷缩而又僵硬,双手双脚都被小指一样粗细的尼龙绳捆绑,头部、躯干的地面有大片的血迹,尤其是在北墙和尸体之间的范围内,血迹浓厚,蓝色的T恤杉已被鲜血浸染。
尸体上方,北墙墙面有一片喷溅状血迹,这片血迹从北墙窗户向东侧呈放射状向四周平面发散开,由近到远,由多到少,由密到疏,由粗到细,近侧的血液已经部分融合在一起并顺着墙面流到了地面,远处的血迹纤细而又分散,不到两米远的东侧墙面上也有一些针尖似的血迹,看上去喷射得有些远。
这是于飞智心脏内喷射出的血液。
还有敞开的窗户上,除了一些喷溅上去的血迹,还有一些就是接触状和滴落状的血迹。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没有发现多余的血迹,桌前的办公椅和墙角的保险柜上也没有。
办公桌前,尸体西侧的西北墙角,有一个半旧的液晶电子锁保险柜,高80厘米,柜门已经被打开,柜内除了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和一些账本、收据外,空无一物。但柜门上没有撬压痕,柜门是用钥匙和密码打开的。保险柜敞开的门下有一张摊开的报纸,报纸上遗留有几条橡皮筋,从报纸四周规则的折叠痕可以看得出,这张16开的报纸曾经包裹着四方形的物体。这一切仿佛是在告诉人们,保险柜里原来有一捆报纸包裹的纸币,现在已经不翼而飞。究竟丢失了多少数目,是否还有其他财物损失,现在还不得而知。
“叶领导,你看是不是马上把尸温测下。”站在叶剑锋背后的川港区分局法医孙家亮突然说。
从这句话的语气中,叶剑锋听得出,因为当年两人竞选到市局支队的事,孙家亮对他似乎还心存芥蒂。当然,也许是他自己想多了,孙家亮不过是开句小玩笑罢了。
叶剑锋苦笑了一声,说:“孙大师,笑话我是吧,领导个屁啊。大家都是干活的命。”
“也是,也是。”孙家亮也苦笑了一声说。
叶剑锋蹲在尸体旁看了又看,说:“这样,叫个拍照的过来,把尸体衣物和周围的细目照多拍几张,固定下原始状态,然后再测。”
“好吧,就这么办。”
现场有一个人在刷指纹,一个人在吸足迹,一个人在照相,加上两个法医,现在有五个人。不大的屋子,有些闷热,防护服里的衣服开始被汗水慢慢浸湿。
为了给技术员足够的空间勘验现场,叶剑锋和孙家亮简单地检查完尸体后到隔壁被盗房间和其他几处看了一番,然后撤到了一楼。
两人刚走下楼梯,孙家亮就说道:“看上去很像是抢劫杀人,锋哥你认为呢?”
“现在看差不多是这样。”叶剑锋说。
“我估计八成是案犯进入死者办公室先是将他捆绑,然后威逼打开保险柜的,劫走财物,再杀人灭口,最后闯入隔壁办公室卸去监控硬盘。这个案犯不仅和死者很熟而且对这里的环境也不陌生,不然他怎么不去撬其他两间办公室呢?”
“高!”叶剑锋竖起大拇指说,“不管你说得对不对,但思路很缜密。我都快被你说服了。”
孙家亮得意地说道:“领导过奖。”
“又来了!”叶剑锋摇摇头说,“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叶剑锋和孙家亮在厂区内四处转悠,看似他们是在溜达,其实他们是在查看厂区内及周边是否有异常痕迹及现场。因为案犯如果进来作案必定先要进入厂区以内,然后才能进入办公楼,作案之后要逃离现场。案犯的进入口和出入口,也是现场勘验和分析的重点。
厂区面积不大,格局简单,除了北侧的办公楼,还有东侧的一排厂房车间,南侧则是一排仓库储藏间,三面的房屋被高2米4的围墙相连,与西侧的围墙和厂大门合围成一个四合院类的厂区。
案犯进入厂区,最简便最容易的就是从厂门口步行进出或者翻越铁栅栏门进出。
铁栅栏门上并无明显的攀爬痕,也许是很难发现,也许是根本就没有。本来办公楼走廊和厂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是最好的线索,现在一切都成了摆设。
“锋哥,你有没有发现,除了尸体周围,其他地方没有发现一点儿血迹?”驻足在门口,孙家亮突然说。
“我看还不止这些。”叶剑锋微微低着头,思索片刻说。
“哦?还有哪些,请赐教。”
“赐教不敢,现在还理不出头绪,反正我觉得怪,尤其是现场和尸体。”
“直觉?”
“也许是吧,等到解剖完尸体再说吧。”
叶剑锋的直觉是对的,在后来的工作中,遇到很多在他看来怪异的事。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叶剑锋和孙家亮往现场走去。
“师兄!”
叶剑锋背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喊声,这是司徒爱喜的声音,她跟着魏东升和川港分局刑侦副局长赵建祥一起来到了这里。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魏东升就问叶剑锋:“致伤工具有没有发现?”
叶剑锋摇摇头,说:“不清楚,刚才我在现场没有发现。”
魏东升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剑锋见师父没说话,他也就不必顾忌两位领导,现在只有和司徒爱喜说得上话。
司徒爱喜进入市局DNA室一年不到,这是以前叶剑锋给她的建议,一个女法医最适合待在实验室。
“师妹你怎么赶过来了?”叶剑锋好生奇怪。
“怎么,你不欢迎我啊?”
“哪有,美女来了求之不得啊。”
“政委让我来协助你们提取现场血迹。”
“那你今天是肯定要加班了,男朋友不会有意见吧?”
“他啊?他敢!”
“呵!”叶剑锋扑哧一笑说,“算你狠,不愧江川首席女法医!”
司徒爱喜是在叶剑锋调到市局半年后进入DNA室工作的,其实这才真正与她读研时学习的法医专业知识对口,DNA技术与法庭科学的应用,这是最适合她的工作,也是最被领导重视的刑事技术工作,每年的刑事技术经费很多都花费在DNA上,因为它是直接排除和认定嫌疑人的关键技术之一。
当然,能否认定或排除嫌疑人,前提是必须在现场或在尸体上提取到有价值的生物检材。
移走尸体,现场的痕迹物证不必多管,叶剑锋只需要专心致志地做好尸检工作。
尸检工作进展得有些慢,不仅是因为法医检验工作的推进速度问题,也是因为市、区局各级领导陆陆续续进来了解尸体情况的原因,每次进来一批,法医都要向领导们作一番介绍,这也是不多见的。
魏东升是在尸检工作开始一个小时之后、解剖之前才来的。这时,叶剑锋和孙家亮带着市局见习法医陆建林刚刚完成尸体表面前期的检验和拍照工作。
魏东升站在旁边,戴着老花镜,双眼紧盯着几个年轻法医更深层次的检验工作,他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偶尔在一些关键和细微之处,稍作叮嘱两句而已,再多的几句话是说给陆建林听的,为了让几个法医工作能更为专心些。
于飞智四肢都被捆绑着,强硬的关节让他的肢体一直保持着弯曲的姿势,检验先从屈曲在胸前的双上肢开始。
除了右上臂沾染了多量现场地面的血迹以外,于飞智双手臂内侧、双手掌和指甲,还有捆绑的绳索上都沾染着喷溅状的血迹,但掌心的血迹极少,尤其是右手掌心几乎是片空白区域,这说明死者双手可能在被侵害的过程中或死亡的一刹那抓握过东西,是案犯持有凶器的双手,又或是刺进心脏的凶器。
于飞智双手的捆绑方式并不复杂,一根绿色尼龙绳呈“8”字绳套,将两只手腕绑在一起,就如同“手铐”一样,只不过这副“手铐”不是金属的。每只手腕上绳套捆绑得都不是很紧密,甚至有些松弛,绳套与手腕之间勉强可以插入两根手指。
“奇怪了,这绳索捆绑得怎么这么松?”叶剑锋自言自语道。
“是不是因为生前挣扎,变松了?”
叶剑锋听到孙家亮的话,说:“我看不是。一是应该没有挣扎,如果挣扎过,这么又糙又硬的尼龙绳肯定会在手腕皮肤上形成表皮剥脱痕或皮下出血,哪怕很轻微的印痕,但是没有。还有就是,两个绳套都打了几道死结,无法松动。”
“嗯,是这个理儿。”孙家亮将绳结研究了一番说,“但根据双手的血迹,看上去分明生前有过争执,难道死者被捆绑也不挣扎?”
“是不是死后捆绑上去的?”陆建林想也没想就冒出一句来。
“想好了再说!”站在一边的魏东升严厉地对陆建林说,“死后捆绑,怎么会喷溅上血迹!”
挨了批评的陆建林一下不敢作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没事,我以前就是这样被骂过来的,严师出高徒。”叶剑锋小声安慰他。
魏东升其实已经听到叶剑锋说的这句话,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其实也一直在思考死者双手被捆绑的问题。
“看看,死者双手能从绳套里抽离出来吗?”魏东升突然问。
“不行。”孙家亮用力地试了试,绳套虽然不紧,但死者双手很难挣脱出来。
“可以了,把绳套剪下来吧。”
捆绑尸体的绳套,是绝对不可以从尸体上直接解下来的,必须避开有绳结的地方,取下后,被剪开的断口必须用绳子或胶带重新连接起来,这样不会破坏绳套的原貌。取下绳套后,才可将打结的地方一步步松解开,研究打结的方式。
照此方法,取下于飞智双手的绳套,松解开绳结,按照取绳解绳的步骤,反过来则可以还原整个捆绑过程,先将这根长1米1的尼龙绳打一个呈“8”字形的活结双绳套,然后套在于飞智双手腕,紧接着在活结之上又打了两个死结。
看到这个“8”字形的活结双绳套,叶剑锋有些吃惊,他不由自主地说:“这不就是警绳捆绑案犯的打结和捆绑方式吗?”
每年的公安“战训合一培训”都会训练如何用警绳控制嫌疑人,这种捆绑方式的确是警绳其中的一种使用方法。魏东升和孙家亮自然也知道,叶剑锋无心的一句话,让大家一时感到有些错愕。难道作案的是警务人员?众人心里不免会往这方面想。
魏东升当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不一定只有警察会,这个问题先暂且放一放。”
魏东升说得对,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明白的。
相对于双手,双腿的捆绑方式更为简单,双脚并拢后,直接用长1米的绿色尼龙绳将踝关节绕了三道,然后打了两个死结,紧紧地将于飞智双腿捆住。
同种类绳索,只是长短不一样;同样是捆绑,方式却完全不同。两种捆绑方式,是否说明可能是两人以上作案?单从这一点来看,是有可能的。
从于飞智身上的损伤同样看出这一点。
于飞智的致命伤在左前胸,这一处损伤直通心脏,仅此一处,已经足以致命。而在这处刺创附近的皮肤上还有两处浅表的创口,长不到1厘米,深度也就仅仅在皮层,这两处损伤有些奇怪,更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上身的短袖衬衫上却只有一个破口。
除此之外,于飞智全身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出任何损伤,尤其是双手,没有大家希望看到的抵抗伤,这是否再一次说明,不止一人作案?
刺死于飞智的凶器,应该是一把刃长至少在8厘米、宽2.5厘米的单刃匕首,这把匕首从胸骨左侧第四与第五肋软骨之间刺破胸膜刺入心脏,想必这把凶器已被带出现场,这也许可以说明一点,案犯是有备而来,有一定的预谋。
通过尸检,叶剑锋在短短的时间里,也只能做出这些初步的判断,合不合理,对或不对,那必须放到整个案发现场才经得住考验,现在只是管中窥豹而已。
将于飞智的致命伤搞清楚之后,魏东升没有在解剖室继续待下去,他又匆匆赶回到专案组和现场,临走时,他丢下一句话:往往看似合理的也许是不正常的,看似反常的也许是合理的。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真是耐人寻味。
天色渐暗。
派出所会议室里,专案组很多大大小小的领导都会聚在一起,有在窃窃私语的,有在高谈阔论的,有在“嗯嗯啊啊”打电话的,很难听得清都在说什么,但是看得出很多人都神采飞扬。
本来叶剑锋就奇怪,今天怎么没人催着他们法医汇报尸检情况,眼前这景象更是让他捉摸不透了。
看到坐在电脑前默不作声的杜自健,叶剑锋好奇地问道:“杜所也在啊?”
杜自健回头看到叶剑锋,问道:“你们完工了?”
叶剑锋“嗯”了一声,问道:“你们现场也结束了?”
“哪有,潘主任在。我在比对现场鞋印。”
“有结果了?”
“和皇桥县洪桥镇黄斐租房里的一种鞋印吻合。”
“谁的?”
“如果没有第四个人的话,应该就是黄斐的。”
“又是这个黄斐,人抓到没?”
“刚抓到,跑到老家去了,已经在押解的路上了。”
现在叶剑锋才明白会议室的气氛为何有难得一见的轻松,他也颇有兴致地问道:“是不是他做的?”
杜自健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说:“初审没交代,他说自己来过这里,对于飞智的死毫不知情。”
叶剑锋高涨的心情,立即沉了下来,说:“他要是死不交代,还不好弄啊。”
“那当然,他只是个嫌疑对象而已。对于我们,一刻也不能放松,现在一切都靠证据说话。”杜自健说的倒很坦然。
叶剑锋刚刚得到舒缓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黄斐在晚上9点多被押解回江川市,审讯室里他的态度一直很配合,他和王军如何受于飞智指示,又是如何拘禁的薛家豪,又是如何在事发后找到于飞智要的跑路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唯一让他产生剧烈抗拒的,就是于飞智的死亡,他一口咬定,与他无关!
临近晚上11点,川港分局技术室的潘主任与张队长疲惫地回到了会议室,郑阳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
潘主任站在桌椅前,边放下肩上的挂包边坐下说:“没有,厂长办公室里确实没发现黄斐的足迹。”
“那监控电脑前的足迹能确定是什么类型的鞋子吗?”郑阳追问道。
“像是一种软胶底的休闲鞋。”潘主任一边打开相机递给郑阳一边说,“这种鞋印主要出现在两个房间内,还有楼梯走廊上,除了很多凌乱的地方看不清以外,有些还是可以辨别的。但奇怪的是,这种体闲鞋的鞋印有些都被死者自己的鞋印所覆盖,当然它也覆盖了一些黄斐的鞋印。”
“能看出来在现场走过几趟吗?”魏东升在一旁问道。
“从两个房间来看,也就进来和出去各一趟。在第一间发生盗窃的房间里,这种鞋印都是在死者足迹之上,但在发现尸体的房间里,鞋印几乎都在死者足迹之下,保险柜附近更加明显,因为只有两种足迹。”
郑阳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是有些让人费解。难道另有其人?那你看这个黄斐现在能不能排除掉?”
“以足迹看,黄斐到过现场是肯定的,但至于有没有杀人,的确证据不足。”
“这还真就怪了啊!”郑阳喃喃自语之后扭头看着余世春,又问道,“余支,你们调查出还有没有其他人进过这两个办公室?”
“没了,根据交代,案发之前最后一次进过这两个办公室的只有王玉英。就是在9日晚上下班之前。”余世春很肯定地说。
“那看门的老头后来有没有发现晚上其他人到过厂里?”
川港分局刑侦大队长李春强接过郑局长的问题,回道:“没有,据老头说于飞智9日晚上开车进出过两次,一次是晚上5点半出去的,大概到7点多回到厂里;第二次是晚上9点多钟出去,直到10点才回来,不过第二次车子是开往北郊方向,没有进市区。”
“这几天和他接触的和通话的人都调查清楚了吗?”
“于飞智死的前几天,除了在厂里,就是在家里,很少和外界有过接触,只找过原来的厂里几个老板小聚了一下,通话的几个人除了黄斐,其他的就是几个朋友和厂里的几个负责人,最后一次通话是和远在北京的儿子和前妻,是在9日晚上10点13分。”
“厂里的王厂长这几天一直在广州吗?”
“对,他明天就赶回来。”
“那账上的100万资金去向查清楚了吗?”
李春强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说:“嗯,现在可以确定是被于飞智挪用了。估计有60万还在薛家豪手里,还有20万拿去炒期货了。但还有一笔20万的资金去向不明,于飞智自己所有的账户上没这笔钱。”
“还有20万?那他的妻儿父母的账目查了吗?”郑阳问道。
“银行户头都查了,没有这20万的转账汇款,父母说没有拿到过,他的老婆儿子明天就赶回来,我们再详细查查。”
郑阳右手食指使劲地敲了敲桌子,说:“那这个必须要查清楚!”
“看来这个现场明天必须要再仔细地勘验一遍,还有尸检情况你们几个法医也要好好琢磨琢磨。”魏东升神色自若地说。
“那先这样吧,你们技术上的先回去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早点来。”郑阳给他们下了最后一道指令。
叶剑锋临走的时候对孙家亮说:“家亮,你要是来不及明天上午就别来了,麻烦你把尸检PPT和初步尸检报告先整理出来。”
“没问题,我尽快弄出来。”孙家亮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与大家分别后,已是半夜12点多了,叶剑锋虽然感觉已经十分疲倦,但现场迹象与尸检的那些细枝末节都塞着他的每一个脑细胞,仅有的一点睡意,也被赶得无影无踪。他想把所有信息一次又一次地串联起来,但是每次都犹如钻进了一条死胡同,他感觉大脑里那些凹凸不平的回沟也成了走不出去的迷宫。
一叶障目,叶剑锋发现一开始他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个被忽略的问题,让他进入了一个永远没有出路的迷宫。要走出这座无形的迷宫,不能一味地置身其内,必须完全抽离其境。要想找到正确的出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摧毁这座迷宫。
“我是法医,尸体就是我摧毁这座迷宫的关键所在!”叶剑锋想到,尸体本身又成为了一个新的迷宫,他就在这个迷宫里转啊转啊,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夜睡眠让他几乎抽空了脑袋,却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思路,带着新的思路他重新走进了现场。
现场地面已被处理好,现在走动起来不再那么小心拘谨,行动也很自由。看见早就来到现场的川港分局技术室潘主任,叶剑锋打个招呼:“主任辛苦啊,都已经干上了。”
“都一样,你和政委不也来了。”
“孙家亮怎么没来?”
“哦,他昨天估计一夜没睡,一直在写尸检报告、整理尸检照片。”
叶剑锋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交代给孙家亮的任务。
“潘主任有什么新发现吗?”叶剑锋问道。
潘主任站在发现尸体的窗户旁边,指着窗户外面说:“窗外池塘边的桑树叶上有些血迹。”
“主任好眼力啊,在哪里?”叶剑锋快步走到窗户前,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出来。
潘主任指着窗下面说:“就这最高的一棵,靠近墙这边的叶子上,看到了吗?”
“看到了,但看不清,待会儿下去再看看。”
“有发现可疑的血指纹或印痕吗?”魏东升在屋内转了两圈问道。
“没有,也就是死者自己的一些指纹。”
叶剑锋突然想起一个还没有给他肯定答案的问题,赶紧问站在一旁的张队长:“对了张队,发现死者的时候,两个房间的灯到底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肯定是关的,我回去特意看了当时的现场照。”张队长很肯定地回答。
叶剑锋走到门口,查看一番说:“那案犯出门关灯、关门,却没在开关上和门上留下一点血手印或指纹,也是不正常的吧?”
“这的确也是不合常理的地方。”张队长点点头说。
于飞智最后倒下的位置,现在只剩下已经干涸的血迹,滴落状、流柱状、喷溅状、擦拭状以及这一片血泊,这些各种形态的血迹反映出死者生前的活动状态或案犯的各种行为,叶剑锋站在这里观察每一处、每一滴血迹,就是为了解读出他们包含的真实信息,来印证他内心所想。这也是他复勘现场最主要的目的,当然,还有一个地方也是重中之重,那就是潘主任所说的窗外那几片带血的桑树叶。
办公楼外面是一汪汪的人工鱼塘,鱼塘四周种着桑树,这就是我国历史悠久的生态养鱼模式,称为“桑基鱼塘”。鱼塘的淤泥运到四周作为桑树的天然肥料,而桑地土壤中的营养盐类流入鱼塘,喂肥了鱼儿,既提高产量,也节约成本。
鱼塘上的一片桑树叶上,有两滴“彗星”样的血迹,血迹很少,颜色很深,拖着长长的尾巴,这是具有一定速度的血滴溅落上去的,血滴运动的方向就是尾巴的方向,指向鱼池。
“看这种血迹,八成有东西扔在了鱼塘里。说不定是凶器,这树叶上的血是从凶器上滴落下的。”叶剑锋迫不及待地说。
“看这东西应该是从窗口扔出去的,不一定就是凶器吧?”张队长有些不相信。
潘主任突然一脸困惑地说:“不管有没有、是不是,鱼塘里肯定要打捞。但鱼塘老板估计不会同意的,麻烦!”
“这样好了,这鱼塘也不大,不会太深,你们先用磁棒在水底滚一遍,如果有凶器一定会吸上来。如果没有,那再说。”魏东升果然经验老到,立即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看着这片鱼儿扑腾扑腾乱跳的池塘,叶剑锋的小心脏也跟着扑腾扑腾乱跳,无论最终结果有或是没有,都让人很紧张,只是两种结局会产生两种心境。
但鱼塘老板并不配合,百般阻挠,原因是一年前这个老板酒后滋事并打伤了别人,被派出所拘留了几天。就此,他一直对公安的处罚不满,现在泄愤的机会来了。一时半会儿,这事儿肯定是解决不了,叶剑锋不想过多地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放着一捆崭新的绿色尼龙绳,这是叶剑锋后来叫孙家亮按照捆绑于飞智四肢绳索的规格刚刚买来的。叶剑锋需要这样的绳子是为了做一个试验,这也是他为解开于飞智之死之谜,做出的最关键的一个验证。
叶剑锋将绿色尼龙绳剪成两段,一段长1米1,一段长1米,他拿出那段1米1的绳索,绳索从左手食指与拇指的背侧绕到右手食指与拇指的背侧,然后左手拇指与右手食指分别钩住对侧食指与拇指之间的绳索,往回一拉,这就做成了一个“8”字形的活结绳套。
陆建林新奇地看着叶剑锋,说:“咦,叶老师,这个就是捆绑于飞智双手的绳套吧?”
“脑子蛮灵光啊。”叶剑锋有些得意地说,“这种绳套,是我在警校培训的时候学的,这个是最简单的打法,还有一种稍微复杂的,不过我忘记了。”
“您的意思,还是怀疑案犯是个身份特殊的人?”
孙家亮看着叶剑锋手里的绳子,有所觉悟,他摇摇头说:“我看叶大师不是这个意思。”
叶剑锋诡笑两声,陆建林一时不知这位叶老师到底什么意思,直到看见叶剑锋把“8”字形绳套套住自己的双手后,他才恍然大悟。
“我勒个去!”陆建林惊讶地说,“您的意思是说于飞智是用这种绳套绑住了自己的双手?”
“算你小子聪明,反应很快。你看有可能吗?”
“我不知道,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孙家亮也在一旁拿着一根绳子将自己的双手绑住,然后由衷地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个人才!”
不管信,还是不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假设是否成立,叶剑锋继续埋着头一心一意地研究着这个绳套。
与此同时,现场那边鱼塘老板在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了打捞鱼塘里可能存在的凶器,条件是如果死一条鱼,按每公斤40元的价钱赔偿,还有塘埂上的桑树,踩坏一棵赔200元。
这个鱼塘是人工挖掘的,池底并没有其他杂物,唯独厚厚的淤泥可能会对打捞工作带来不便,拖动裹着淤泥的磁铁棒着实要费点工夫,但这并不会阻碍水底磁铁棒强大的吸引力,拖了两遍之后,磁铁棒上除了有些锈迹斑斑的螺丝螺母以外,大家激动地看到了一把很新的匕首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叶剑锋是在市局DNA室才看到这把匕首的。
匕首上还粘附着一些黑色的淤泥,但仍旧能看出它的精致特征。这是一把单刃匕首,全长23厘米,刀刃长9.5厘米,最宽处为2.5厘米,手柄后面居然还有一个可拆卸的螺丝,刀身上刻有很多英文字母,将字母输入网上检索,在众多网页和图片中,很快比对出这把匕首的品牌与名称,这是一把品牌礼品刀具,在江川市买这种刀具的肯定不多。
这把刀刃的特征与刺死于飞智的凶器很吻合,但能真正认定是不是致命工具还要靠高科技检测。
DNA室门外,司徒爱喜很为难地看着这把刀,说:“这又是水又是泥的,能不能做出来DNA真要看造化了。”
“还有你爱喜妹子摆不平的事?”
看到叶剑锋还有心思开玩笑,司徒爱喜问道:“看来你心情不错啊,案子破了?”
“还没呢。本来心情不咋地,见到你就开心多了。”
“见到你,我可不开心!看你拿的这些东西,又是刀,又是绳子的,头都炸了!”
“好妹子,哥拜托你了,这两个你可得马上就要做啊。最快速度做出结果来我请吃澳洲龙虾,四斤的那种。”
“四斤的不要,我只吃一斤半的,活的!”
“吃货!”
“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时间。”司徒爱喜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实验室隔离区。
离开DNA室,叶剑锋和孙家亮、陆建林来到东港派出所会议室,三人将这个不能确定的大胆设想向魏东升这位法医专家做了汇报,魏东升没有完全否定,他只是点点头,说:“你们再统一下意见,整理好后,等会儿拿到桌面上来讨论吧。”
十来分钟后,叶剑锋三人走进大会议室,郑阳指了指几个空位说:“你们赶紧坐,等会儿还要听听你们法医的高见啊。”
听到这句话,叶剑锋突然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他赶紧说:“郑局,言重了,哪有什么高见,只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郑阳稍稍挪动了一下靠椅,语重心长地说:“别这么保守,你们法医的意思,刚才已经听政委说了,我们都感觉有点几对路,等会儿你详细地介绍一下你们的意见。不要顾忌太多,说出你的想法和理由。”
自从2005年中国股票市场第七次大牛市开始,于飞智开始入市,几次小打小闹之后,于飞智尝到了甜头,他开始调动一切手中的资金准备大捞一笔,最后他把手伸向了玻纤厂公款上,借着职务之便他开始偷偷挪用一些小笔资金,随着牛市的持续,于飞智赚到了一笔又一笔意外之财,数钱的快感让他得意忘形,公款越挪越多,腰包也越来越鼓,膨胀的私欲让他欲罢不能,最终他把自己套进了第七次大熊市。赔光所有的钱他只留下了厂里账目上的一个大窟窿,最后不得不卖掉房子保全自己,弄得妻离子散。
于飞智哪里甘心,找回失去的一切是他唯一想做的事。这时候,他最好的同学,薛家豪给他指了一条生财之道,薛家豪组织开设赌场,由他提供放高利贷的资金,两人一拍即合。于飞智又把手伸向了公款,他分五次挪用了100万元,其中80万元给了薛家豪,20万元他自己拿去炒期货。不承想薛家豪赌场没开到两个月就被公安查获,薛家豪被罚了60万元。于飞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讨回来剩下的20万元,此后就再也没有讨回一分钱,最后的20万元期货也亏了一大半。于飞智无路可走,找来两个社会上的朋友王军和黄斐,以每人两万五的酬金让他们摆平薛家豪要回这60万元。谁料想,竟然闹出了人命。黄斐可能的确没有杀死于飞智,8号晚上他赶到于飞智那里就是为了要钱跑路。
一切线索都在这里戛然而止,但现在这些并没有让专案组的领导们十分焦虑,因为现在很多证据和迹象都表明,于飞智很可能不是死于他人之手。
于飞智可能是死于自杀。
其实提出这个观点的,不止叶剑锋一个人,除了几个侦查员之外,主勘现场的杜自健和潘主任都是持此观点,他们是在下午研究完遗留在现场的那张报纸后才最终得出了这个判断的。
现场保险柜地面上那张摊开的报纸,看上去是曾经包裹着一沓厚厚的纸币。将报纸的折叠痕复原后,他们发现被包裹物的高度约17厘,长约24.3厘米,宽约11.8厘米,从计算出的这种规格上看,无论是装一百元面值的纸币,还是五十元以及其他面值的纸币,也无论是装多少或怎么装很难与包裹物的规格相吻合。由此,他们最后分析出,这张报纸原本包裹的应该不是纸币,而是三块红砖。
显而易见,打开的保险柜、摊开的报纸、一张遗留的五十元纸币,还有几根橡皮筋,都是一种伪装。
不是他杀,那被捆绑的四肢又作何解释?很多人提出这个问题,是必然的。
叶剑锋没作过多解释,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自己捆绑可以形成。”
然后他拿出两根绳索,先用一根1米长的绳索绑住自己的双腿,然后拿出那根1米1的绳索,做成一个“8”字形的活结双绳套,熟练地将绳套套在双手腕,接下来要在活结之上再打两个死结,这个动作就不那么利索了,他手嘴并用,最终将自己的双手捆绑在了一起,而且捆绑手腕的绳套也有些松动。这个几乎重现了事发当晚的一个桥段,看上去如此逼真。
但还是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反问道:“既然死者可以捆绑自己,那别人也照样可以捆绑他。还是不能排除他杀的嫌疑吧?”
对于这种质疑,叶剑锋解释道:“对,自己可以做到的,他人一定也可以。但是我认为死者是自己捆绑自己,基于几点理由:第一,死者双脚捆绑得很紧,而且捆绑方式与双手完全不同,如是他人所为,为何捆绑双手时要用如此方式,完全没必要。第二,退一步讲,即使双手是他人所为,那绳套捆绑的不会如此松动,这种绳套是个活结,两个绳头一拉绳套会很紧。第三,从死者被捆绑的四肢皮肤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明显挣扎的痕迹,这点也是极不符合常理。大家试想,当一个人生命受到威胁时,会毫无反抗吗?”
潘主任一时忍不住插进一句话,他说:“叶法医说得不错,从现场来看,一是没有打斗痕迹;二是杀人过程也不太符合他人所为,因为现场地面血迹并没有被踩踏;三是除了尸体周围,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血迹,比如地面、房门上、电灯的开关上,总的来说种种迹象都无法证明有他人侵入的可能。”
“说到血迹,我们法医也有自己的看法。从死者身上的血迹分布及特点来看,尤其是双手臂的血迹,刺入心脏的匕首是被死者自己拔出来的,拔出匕首之后,心腔内的血迹随着心脏最后的几下收缩喷溅而出,不仅喷溅到了双手,也喷溅到了窗户、墙壁上。而现场上各种形态的血迹分布,具有连续性,这说明死者心血喷射而出的时候,没有受到其他物体的遮挡,比如站在死者前面拔出匕首的案犯。心脏被刺一般还会有几秒甚至十几秒的行为能力,在生命最后的几秒内,死者用力将匕首扔到了窗外的鱼塘里。”
“那有没有可能案犯刺伤了死者,刀没拔出来就跑了?”余世春问道。
“我认为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叶剑锋胸有成竹地说,“死者致命伤只有一处,一刀刺破心脏,但是在左胸部致命伤口的旁边还有两处很浅的皮肤损伤,这种损伤符合刀尖的轻微作用,而死者胸口的衣服上只有一处破口。”
“那这两处损伤如何而来?”余世春继续问道。
“这可能是死者自杀之前因为有些犹豫,又或是为了确定准确的下刀位置,刀尖顶在了胸口而形成。而且死者先是拿刀刺破了衣服,但没拔出来,刀尖部分一直在衣服内,所以在衣服上只留下一个刺破口,皮肤上有三处损伤。根据毒物化验死者生前没有吞服毒物和镇静安眠类药物,头部也没有损伤,这说明死者生前还是很清醒的,即使他被绳索或其他人控制住,但他还是会有强烈的挣扎,这种挣扎至少会造成身体剧烈的扭动,在这种情况下他人难以用匕首造成如此稳定、准确的损伤。我想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郑阳听到这些不再质疑,他转而问到痕迹上来:“潘主任,你之前所说的现场那个休闲鞋印排查出来没有?”
潘主任遗憾地说:“暂时还没。不过我们认为,这也极有可能是死者之前伪装出来的,死者事先穿着这双鞋制造了盗窃后抢劫的假象。现在我们只找到了那把凶器,如果能找到死者这双鞋子、绳索或其他的东西,我想才能真正地认定自杀之说。”
“不光是这些。”余世春突然开口说,“如果说死者是自杀,那自杀的动机也是下一步调查重点。还有一点也必须查清,案发当晚,哦,应该是事发当晚,死者的车9点之后去北郊做什么?也要搞清楚。”
“我插一句啊。”魏东升靠在椅背上说,“我在想,当晚死者前往北郊很可能是抛掉为他自杀准备的一些工具以及自己身上的财物,因为那边有一个大的垃圾处理厂,抛在这里是个合适的地点。”
“看来,今晚的分析会使案情突破性地跨越一大步,但对于我们整个事件的公安工作来讲,还只是一小步,接下来的工作可能会更加繁重艰巨,今天的会议内容仅限在座的各位知道,希望大家管好自己的嘴,出了办公室的门要严格保密。大家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就此事炒作得越来越厉害,网监部门已经做了大量的舆论引导工作,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还要加大调查力度。虽然我个人也是赞成自杀说的,但是必须要有十足的证据,我们才能下最后的结论,否则难以让人信服!希望大家继续一鼓作气,奋战到底。”
副局长郑阳最后的一席话,让大家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
现在辛苦的莫过于侦查员们,无论是主动或被动,愿意或不愿意,他们都得在外深入排查。
叶剑锋倒不必整日在外搜索可能被于飞智丢弃的东西,这项工作交给了川港分局,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做一份详细的法医分析报告,这份报告不仅要作为将来的正式汇报材料,而且要作为案卷的备案材料永久封存,这是整个案卷最为重要的一份材料,其分量不可低估。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三夜。
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到于飞智可能丢弃的物品,也许早被垃圾场处理掉,或被人捡走了。但让大家欣喜的消息还是层出不穷,一是发现了于飞智生前在鞋贸商场买体闲鞋的视频画面,他买的这款鞋是当时促销的断码鞋,花纹与现场可疑的一组鞋印相同。二是网监部门也找出了于飞智网购那把致命的礼品刀具的交易记录。三是刀的护柄夹层里和捆绑双手绳索的绳头上都检出了于飞智的DNA。
这些发现也许不能说明全部的真相,但是足以证明于飞智不是死于他人之手。
接待室里,叶剑锋第一次见到了于飞智的前妻和儿子,从他们的表情上并没有看出过度的悲伤,除了神情憔悴,他们有着异于常人的镇定。于飞智自杀说的论断,并不是无懈可击的,那些根据调查、现场、尸检、痕迹物证得出的合理推断,并不能完全说服他们,尤其是他们提出的一些细节问题,更难让他们得到可信的答复。
他们提出当时于飞智死的时候屋里的灯是谁关的?如果是于飞智生前关的,那屋里漆黑一片他又如何捆绑自己?杀死自己呢?
回答这个问题,不难,因为事发当晚,皓月当空,于飞智完全可以借着照射进来的月光,做出一系列行为。这么细节的问题,就算在当时,叶剑锋他们都不能马上想得到,但这种场合能提出来,真是不得不佩服于飞智这两位亲人的沉着机敏。
最关键问题是,于飞智究竟为何要煞费苦心地设计这样一种自杀方式?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扰乱警方的调查?他为何不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谜团足足困扰了近半个月,就是省厅专家组来复检也没有查出个眉目,叶剑锋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死无对证。
事发后第17天,于飞智儿子收到了一封署名为“我在天堂”的电子邮件,这封诡异的信件,让人们一开始吓了一跳,但也正是它解开了这最后一道谜题。
邮件的内容是写给于飞智儿子和他的前妻的,除了自责以外,更多的是悔恨和遗愿,附件是一组于飞智意外保险保单影印件,保险金额200万元,受益人正是于飞智的儿子。
于飞智在半年前被查出患有肺癌,这更是让他彻底绝望,也许他早已孤注一掷,也许他早就准备了这一场自导自演死于他杀的谜局,一旦警方认定成他杀,那么200万元的保险金也会顺理成章地交到儿子手里,这算是他多年亏欠母子二人的补偿。
保险是在于飞智死亡前半年买的,用的是最后剩下的那20万元公款。而这封邮件又是谁在他死后发给于飞智儿子的昵?最后网监部门的电脑高人们才搞清缘由,但此事后来传到民间,居然成为了当年的第一大灵异事件。
这个神秘的发件人已经不在人世,因为就是于飞智自己,自杀前一天他在网吧用新注册的信箱定时发送了这份邮件。
真相大白于天下,江川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叶剑锋也轻松自若地坐在办公室喝着热茶,这时突然一个人影闪现在他的眼前并大声喝道:“澳洲龙虾,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