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梅瑰拎着急救箱来到傅星樊的书房,室内陈设简单,一个展示柜,两张桌子。
嵌入式陈列柜共五层,底下两层摆满圆扇状棒棒糖,上头三层排列着琳琅满目的立体糖。
鲤鱼跃龙门、熊猫抱竹子、鲸鱼喷水、玉兔奔月、青蛙荷叶、蜻蜓荷花、游龙戏珠……
招财猫、宠物犬、雄鹰展翅、鸳鸯成双、仙鹤驾云、九尾狐仙……
富贵牡丹、优雅百合、水中芙蓉、球形仙人掌、心形西瓜……
十二生肖、十二星座、九大行星、UFO飞船……
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太空来客,应有尽有。
各种可爱的生物被塑封在透明的装饰盒内,一个个惟妙惟肖、色彩鲜艳、生动逼真、包装精美,简直堪比艺术品,让梅瑰大开眼界。
两张桌子则并排置于房中央,一张呈花瓣状,花心处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画笔、画纸、颜料、笔刷、台灯整齐地散落在其他五片花瓣之上。
另一张形似三角,流线型设计,中间镂空处嵌了一台样式新颖的炉子,炉旁围着迷你蒸锅、迷你称、迷你风扇、染料、各种工具包括刀、镊子、剪子等。
剩下的还有造型别致的糖棍、底座、透明塑封盒、包装袋以及个别梅瑰不认识的小玩意。
这哪是书房,分明是工作室。
“我能去那边看看吗?”梅瑰对陈列柜上的立体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傅星樊接过她手里的急救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可以拿下来吗?”行至柜前,梅瑰抻长脖子问道。
“想拿多少拿多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拿在手里看看。”
“哈哈,我知道,随便拿。”
“谢谢。”左看右看,梅瑰锁定了最顶层的鲸鱼,她觉得这种巨大的海洋生物既神秘又可爱,尤其喷水柱的时候,但柜子很高,她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
宝贝到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来回看,透明的装饰盒远看似塑料,近看才发现厚度适中、材质坚硬、分量不轻,是高级货。
木制底座亦是根据糖果种类专门设计的,比如兔子配弯月,鲸鱼配海星,仙鹤配祥云。
而乘着海浪的鲸鱼,无论形态、质感、细节,都精致到了足以乱真的地步。
如果事先不知情,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水晶或玻璃,根本不像吃的。
“做得这么好,包装得这么精美,一定价格不菲吧。”梅瑰忽然想起了周老板的话,他说它是艺术品,有钱也买不着。
“你手上这种普通款,三百起步,私人订制看心情,要是没灵感,出价再高也不干。”傅星樊拽拽地回。
好贵!!!
梅瑰在心里惊呼一声,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贵有贵的道理,毕竟这是技术活,纯手工制品费时费力,买回去不吃还能当艺术品欣赏,送人也倍有面子。
只是,价格这么高,真的卖得出去吗?
她不免有些担心。
不过能开店,应该不愁客源,加之周老板和死胖子的态度,私人订制款,估计可遇不可求。
“我本来想送你立体的,奈何口袋放不下,希望你不要介意。”见梅瑰对着盒子发呆,傅星樊以为她不高兴了。
“幸好没送。”梅瑰把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不然小白把它咬烂,我肯定心疼死。”
“用不着心疼,只要你们喜欢,我随时可以给你们做。”小白一直围在主人身边打转,傅星樊单膝跪地蹲在它面前揉了揉它的脑袋,“小白,想吃吗?”
一柜子香喷喷的糖,小白早馋得流口水了,当被询问想不想吃时,它的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来。”傅星樊把梅瑰看中的鲸鱼拆给小白吃,小白一口叼住,屁颠屁颠地找了个角落安静地享受美食。
“小白……”梅瑰本打算阻止,可狗子速度太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可爱的鲸鱼落入狗嘴,尸骨无存。
“小白找到东西打发时间,我们也能安心做事了。”傅星樊拍拍桌上的急救箱。
“对哦……”梅瑰顿时恍然大悟,万一小白趁他们不注意乱咬或捣蛋,那可就不妙了。
“来吧。”傅星樊坐在电脑前,受伤的左手搁在桌边,右手握着铅笔在素描纸上画着什么。
梅瑰打开急救箱时,顺便瞄了眼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古建筑照片,是他们在前往庆和楼的路上拍的,傅星樊正对着它描摹。
寥寥几笔,已见雏形。
细致勾勒,栩栩如生。
功底之深厚可见一斑。
没想到除了做糖,他还会画画。
“你是美术专业的?”梅瑰取出一块毛巾,折成方形,“手抬一下。”
傅星樊乖乖照做:“我大学读金融,画画纯属个人兴趣爱好,全靠自学。”
“怪不得那么了解利息。”梅瑰把方巾垫在桌上,“可以放下来了。”
傅星樊的眼睛全程盯着电脑,手却安安稳稳地落到了指定位置。
垫好手腕,梅瑰将一袋冰块放到了淤青处:“受伤时间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要用冰敷,大概十五分钟左右。”
“嘶……”冰袋刚碰到手腕,傅星樊龇牙咧嘴,眉头紧皱,“好冰。”
梅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会不会影响到你作画?”
“没事儿。”傅星樊表情难看,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越画越起劲。
梅瑰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开始计时。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她的注意力竟情不自禁地转移到了傅星樊的身上。
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了,认真地观察着、专注地画着,什么疼痛、什么冰冷之类的事仿佛通通与他无关。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他的眼中只剩下画画一件事。
照片上的古建筑看起来挺复杂,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用笔将它一点一点在纸上完美还原。
非专业人士也画得这么好,真厉害。
梅瑰对傅星樊的钦佩又加深了几分,同时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进来前,她有点担心会弄疼他,甚至怕自己手忙脚乱、频繁出错,如此一来,他就不会注意到她的动作。
很快,十五分钟过去。
梅瑰拿开冰袋观察伤势,肿胀有所减轻。
接下来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涂抹药酒进行推拿,这样三两天便能痊愈,但她讨厌与异性发生肢体接触,便决定给他喷活血化瘀的气雾剂,一天两次,一周之内也能见效。
可正当她打算取喷雾剂时,伸出去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她是他的保镖,如果以后遇到紧急情况不得不发生肢体接触,难道她也要犹豫甚至拒绝吗?
千钧一发之际,反应慢半拍都可能送命,要是“老板”有个什么不测,那她……
不行,为了避免不幸发生,她必须尽快克服它。
思及此,梅瑰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天真的念头,要不拿傅星樊做实验吧?
虽然他们才认识了短短几天,她却清楚地知道,她不讨厌他,甚至还对他颇有好感。
如果以他为对象,抵触情绪应该不会那么强烈,而且,照他目前的状态应该也察觉不到。
下定决心,梅瑰试着靠近傅星樊。
移动的过程中,她看见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方巾上,半只手掌自然地垂在桌沿边,拇指到小指的高度依次递减,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指甲与指尖齐平、掌背青筋若隐若现,从某种角度看过去像极了连绵起伏的小山。
真好看。
好看到她忍不住想摸一摸、握一握。
咕嘟,梅瑰咽着口水、屏住呼吸、顶着巨大的压迫感与紧张感,慢慢地向目标移动。
五十厘米、四十厘米、三十厘米……
距离一点一点缩小,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手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二十厘米、十五厘米、十厘米、五厘米、四厘米、三厘米、两厘米……
眼见二人指尖即将触到,梅瑰的手抖得愈发厉害起来,厉害到必须得用另一只手压制才能勉强维持住现在的姿势。
因为那仅剩的一厘米,对她而言宛若隔了一个世界。
那道看不见的线将空间一分为二。
这头,风平浪静。
那厢,浓烟滚滚。
黑色的烟气化成一只只鲜血淋漓的手在里面到处乱飞乱抓,只要踩过界,它们便会群起而攻之,将人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永无翻身之日,只能在绝望中饱尝痛苦与煎熬,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不——不要——
那种感觉,她真的受够了。
逃不掉、挣脱不了、亦没有能力反抗,更没有人救她。
叫天不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只能独自蜷缩在角落默默地忍受,默默地接受,默默地承受,默默地感受,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一日复一日,无休无止。
那种感觉,真的太糟糕、太可怕、太恐惧了。
本来,她很羡慕男生,他们拥有比女生更强的爆发力,同等的训练量,他们更容易练出肌肉,同样量级的选手,他们的战斗力也更加彪悍。
她渴望那种力量,同时又畏惧那种力量。
在压倒性的优势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因为它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你的身体、精神、意志、尊严、存在的意义,甚至是生命。
所以哪怕傅星樊不一样,哪怕她现在变强了,男人终究是男人,长期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也没那么容易冲破。
即便她的理智告诉她可以,即便她鼓起勇气做出改变,她的肌肉记忆却在叫嚣,却在拒绝,却在抗议。
还有,纵使她克服了心理障碍,那么对方呢?
他会坦然接受吗?
他会给予她想要的回应吗?
不得而知,不可预料。
不行——不行——不行——
她办不到,真的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