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

似曾相识的动作和触感,让梅瑰瞬间想起了小白。

她家狗子也喜欢这样用鼻子蹭她的手,那表示它相信你、依赖你,同时也在传达一种爱意。

它想对你撒娇,只对你撒娇,你是它的唯一。

所以她愿意和小白相依为命。

可傅星樊不一样,他有家、有亲人、有身份、有地位、有人气,拥有一切她所不曾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他想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

梅瑰不懂,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觉。

——赔钱货!!

——不争气的东西!!

——就是因为生了你才害我在家里没地位!!

——你又不能传宗接代算什么梅家人!!

她的爷爷奶奶、她的爸爸妈妈、她的亲戚们,每次见她都没好话,搞得她欠他们的一样。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没人在意,没人需要,只有她一个人是多余的。

直到遇见小白,两个孤苦无依的可怜虫互相抱团取暖,一路陪伴,才让彼此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她原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那不会说话却比任何人都温柔都可靠的伙伴外,再也不会有其他生物喜欢她、接纳她了。

想要一直牵着“你”的手,这是儿时她对父爱母爱最简单的向往,没想到却在傅星樊身上实现了。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配吗?

其实,她的手并不温暖,手感也不好,高强度的训练导致她手上到处都是茧子,她自己摸着都觉得不怎么舒服。

书上说,惊恐症发作时,病人很容易失去理智。

他是不是糊涂了?

他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他是不是在说梦话?

所以才……

患得患失,矛盾纠结的心情把梅瑰折磨得心乱如麻。

明明刚刚她还被恐慌、厌恶、排斥等各种负面情绪所支配着。

现在,她的脑子全被傅星樊的事给占据了。

难受、痛苦、痒痒的感觉一点一点减轻、消失。

强烈想要甩开他或者攻击他的愿望也逐渐被压制下去了。

真神奇!

这是不是说明以后他们可以正常接触了?

“啊,终于熬过去了。”

病症完全缓解,傅星樊不管不顾地趴在桌上不停喘气,他的左脸贴着桌面,眼睛半开半阖,汗水沿着鼻梁和下颌线缓缓滴落,那惨惨淡淡的模样仿佛一条从水里捞出来的咸鱼。

“……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没事了?”梅瑰的注意力停留在他们彼此交握的手上,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他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

关切的嗓音温柔地飘落下来,傅星樊纤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了两下,而后他懒懒地睁开眼睛看向那温暖的源泉:“我还以为你会打我呢。”

说这话时,他眼中的红血丝已然退去。

劫后余生,梅瑰觉得他那双迷蒙着水汽的眼睛变得更加清澈透亮了,眼尾弯弯,目光如镜,一旦陷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我确实想打爆你的狗头。”她静静地凝望着他,任由他握着手,看着他肆无忌惮地笑着,她绷直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卷了卷。

“那我们明天大概会空降热搜。”傅星樊抬起头,撑着下巴,以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语气调侃道,“糖果店老板调戏女员工,结果惨遭女员工暴打,网友纷纷点赞,夸打得好。”

“女员工?不是老板吗?”梅瑰幽默地回应。

“哈哈……”傅星樊擦擦眼睛,笑出了声,“那就是……店里的糖果雕刻师惊恐症发作欲向女老板索抱,结果惨遭抱摔,网友大呼干得漂亮。”

“我并不擅长下潜抱摔。”梅瑰突然认真道。

傅星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格斗技巧,这让他也不得不回到现实。

收起玩心,他不舍地松开她的手,满怀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向你提了那么任性的要求。”

不是道谢,而是道歉。

这让梅瑰有点意外,她撤回手背于身后,拇指不断摩挲着食指,似在回味,又似在留恋。

直到他残留在她肌肤上的温度全部消失殆尽,她才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熟悉的台词听得傅星樊为之一怔,这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没想到她不仅记住了,还用在了他身上,像是回馈,像是报恩似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强迫自己违背本能,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在他得到救赎的这十几分钟内,原本该他受的罪受的苦等于全部转嫁到她身上去了。

这么多年,他都没能克服惊恐症,她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了他而改变自己。

“我真是没用呢。”傅星樊习惯性地扯了扯衣领,摸到领口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戴领带,但他还是坚持做完了那个动作。

“如果不是你,明天空降热搜的就会是我。”梅瑰没有错过他空扯领带的动作,她大抵能明白他的心情,“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站在我一边。”

傅星樊将解开的扣子重新扣上:“你讨厌与人接触,是不是和你爸爸有关?”

闻言,梅瑰想也没想便反问道:“那……你的病呢?”

“此事说来话长。”整理好仪容,傅星樊站起身,余光轻瞥,外头那群记者似乎按捺不住了,频频探头向里面张望,“我先去应付媒体,等结束营业,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梅瑰点点头,往旁边站,目送傅星樊出去,走向众人时,他脸上又扬起了招牌式的微笑,那从容不迫的姿态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也不知外头的人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也不知等会儿的采访,他们会问些什么,他又会如何作答。

而她要不要出去继续守护他,营业结束,她是要等他说完再回答他的问题,还是在他开口前主动交代事情的原委……

这些急需解决的新课题又带给她不小的困扰。

梅瑰的目光一直追寻着傅星樊的背影,直至看到他安全步入前台,她才收回视线,撸起袖子看了看的表。

嵌在手腕上的破旧手表与崭新笔挺的制服完全不搭,表盘里的个别数字已模糊不清,她指着表盖,在心里默默地数。

一、二、三……八、九、十……

现在是十一点整。

店铺早上十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还有十个小时,整整六百分钟。

她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组织语言,从哪个角度切入为好。

关于她和她家庭的那些操蛋事,她可以吐槽三天三夜,也可以一句话概括。

不过,傅星樊应该提前做过了解,那么还是长话短说,只挑重点讲好了。

有了期待,时间也过得飞快。

转眼午休,傅星樊领着所有员工去隔壁吃了一顿西餐,酒足饭饱,大家变得更加卖力。

到了晚上,客流量暴增。

所有人忙到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收工后,傅星樊独自揽下扫尾工作,让大家早点回家。

换下制服,梅瑰也加入其中。

“待会儿想吃什么?”傅星樊一边整理前台一边问梅瑰。

扮完店员小哥,梅瑰又拿起拖把客串起了保洁大妈:“随便。”

“哪有随便?”

“要不咱们回酒店吃吧,一天没见着小白,怪想它的。”

“小白已吃饱喝足,现在正在它的小窝里呼呼大睡呢。”傅星樊晃晃手中的新手机,“刚给我发的图。”

梅瑰抱着拖把跑到前台,照片里的小白睡姿“张牙舞爪”,四脚朝天露出雪白的肚皮,四肢可爱的小脚脚无处安放,两只耳朵竖得和大兔子似的,简直萌出血。

“还是这家伙幸福啊,和客人打了一天交道,我嗓子都快哑了。”她一脸羡慕地伸出食指,隔着屏幕撸狗。

“回去给你煮润喉茶。”狗子睡相憨态可掬,傅星樊也看得一脸姨母笑。

那笑煞是迷人,眉宇间却透着一股疲惫,梅瑰猛然意识到,他应该比自己还累。

顾客、媒体、捏糖雕刻上色,嘴和手一刻都不能停,中途还发过病,她怎么忍心让他回家继续做饭煮茶,这实在太不厚道了。

“我改主意了。”她踮起脚尖往门外瞅,吃完大餐回来她好像瞄到了一家粥店,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了,于是便建议,“店长告诉我,那家的砂锅粥挺好吃的。”

傅星樊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九点半,二人收拾完毕,关上门,向粥店进发。

这家店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顾客在品粥的同时还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所以一到晚上就爆满。

不过,他们运气不错,这个时间点不仅不用排队,还有幸选到了靠窗的座位。

入座后,傅星樊负责点单,梅瑰坐在对面时而看他,时而欣赏窗外的风景。

居高临下,周边美景一览无余,登高望远,阅尽万家灯火,那种感觉真不是盖的。

看得入神之际,肚子竟不争气地抗议起来,八九个小时没吃,她的确饿扁了,转回视线时,不小心与傅星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梅瑰以为他听到了,对视几秒,她脸一红,慌张地低下了头,在对方看不到的世界里,怪异的氛围悄无声息地蔓延着。

中午大家一起,有说有笑,轻轻松松,毫无负担。

之前无论是在酒店还是外出,都有小白陪着,她也没往别处想。

现在只有她和傅星樊两个人,而且前后桌坐的都是情侣,秀恩爱、喂狗粮、闪瞎眼的画面没少出现,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那个……”为了化解尴尬,她挠挠头,主动开口道,“我爸喝多了酒就打人,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但你放心,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