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民代表刚刚辞去不久,出家人施药院秀成来到下鸟羽的阵营求见。
“有事求见惟任大人。”
此时,光秀正与藤田传五以及其他四五名将领在一起吃饭。据传五的报告,筒井变节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顺庆的叛变在此还是成了众将愤怒的根源,大家都痛骂他卑劣得简直臭不可闻,不配作为武士。
就是这时,有传话进来。
“哎?施药院?”光秀皱眉道。
施药院是在本能寺之变前,信长派往秀吉阵中之人。
“不管怎样,先让他进来。”
光秀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他对此人前来还是抱有极大的好奇心,而且这也是知晓秀吉近况的绝好机会。
“您还是壮健如昔。”施药院若无其事地问候道。
他一点儿都没有提到信长之事,这反而让光秀十分在意。
“听说您刚刚去了中国地区,为何又这般匆匆而返呢?”
“因为筑前守大人马上就要攻打京都,可能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会碍手碍脚吧,因此给了我们假,我便尽快赶回来了。”
“嗯……原来如此。”光秀颔首道。接着,又以一副随口带过的语气问道:“筑前还健壮吧?”
施药院极为简单地答道:“是的,看起来越来越结实了。”
接着,连没被问到的他也说道:“那位大人的精力简直无穷无尽。”
“听说筑前早就与毛利议和,正在北上的途中。您来此时,不知道他已经到何处了?”
“您说什么呀?他已经到达尼崎了,而且这还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施药院仿佛在嘲笑他的拐弯抹角一般答道。
“哎?”
“您不知道吗?”
“不是先锋部队吗?”
“估计先锋部队反而是在后面。筑前守大人毫无疑问已经到了,他在途中风雨无阻,无论陆路还是水路都几乎不眠不休地匆忙赶路。”
“是、是吗?”
虽然听起来声音有点儿错乱,但光秀还是强装出沉着的样子道:“您在尼崎见到他没有?”
“因为看到数不清的军马,所以我故意走过去看了看。”
“数量有多少?”
“说不上来。如果是武门中人的话,说不定用眼估量一下便能看个差不多吧。”
“您不去尼崎却来我们下鸟羽阵中,是有什么事情吗?”
“在中国地区筑前守大人给假时曾经吩咐我如果见到日向守便给他带话。”
“筑前给我光秀带的话?有趣。他说什么?”
光秀感到异常兴奋。因为虽然是托人带话,但想来这简直可以说是敌将的决战书。
施药院转达如下:
“在中国地区分别之际,筑前守大人曾经亲自赏给在下一柄扎枪要在下途中小心。筑前守大人说照目前看来,之后的天下不是光秀便是自己的了。如果我能够给两位将军都留下好印象的话,我家安全就绝对能够得到保证,这样的差事是最幸福的,反正早晚都要见到光秀。如果能够比他先见到光秀,我就说筑前这样说了……他如此说……”
施药院说到此停下,拿怀纸轻轻擦了擦汗。然后模仿秀吉的口吻说道:
“‘虽然曾经多次与日向守会面,但是在战场上相见会是第一次。双方大将相见立刻便会挥刀相向,估计这也不过是近几日之事。主公之敌,在下自不会怠慢,估计即刻便会交战,决出胜负。请日向守也做好心理准备。’筑前守大人的带话便是如此。”
“……”
很明显,光秀感情起了波动。然而,他还是抑制着、沉默着听完了。不久,他一下子放松下来,轻轻一笑。
“确像是秀吉会说出的话呀。”
他起身取下身后挂着的扎枪给了施药院,又补充道:“传话我确确实实收到了,十分感谢!秀吉给你一柄扎枪,我也给你一柄。京中还十分混乱,让随从拿着,不要有所懈怠,要小心,回去吧!”
施药院辞去时,下鸟羽也已经夜色朦胧。风起,云朵也迅速移动。
“很黑了。路上小心点儿!”
光秀将其送走,伫立在阵外小丘上。然而,他并不是为了送施药院,而是为了仰望星空。
“好像要下雨了。”
他自言自语道。虽然他想这样的风未必会下,但他还是不禁这般自言自语。临战前观天象对将领来说极为重要。光秀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云彩的移动与风向。
另外,他又观察了一下脚下的淀川。
风中闪闪烁烁的小小灯火应该是己方的巡逻船。大河涌起白色的波涛,而山崎与摄津一带则是一片漆黑。
“筑前之类,算什么!”
仿佛光秀望着远处河口,与仰望星空时眼眸中所释放出的光芒一般,从光秀口中吐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话语。
“作左!作左!作左卫门在吗?”
光秀转身回到营内。此时,黑暗中狂风吹过附近营帐,仿佛刮起巨浪。
“是。堀与次郎在!”
“是堀啊?就你好了。立刻吹响军号,让全军做好出阵的准备。”
撤阵期间,他紧急派使者前往洞岭、伏见、淀城。又将自己的觉悟告知远在坂本城的表兄弟光春:“比起一味后退防守,不如向前主动迎击,一战决出胜负。”光秀催促他前来支援。
二更天,一颗星不见。
敏捷的战斗队先行下了小丘,监视着桂川上下。驼队、中心部队和后续部队接着跟上。
骤雨来袭。全军渡河刚刚过半,雨滴便铺天盖地下了起来。风也刮了起来,是冰凉的西北风。望着黑暗的江面,步兵们嘟哝道:“这河水与风都是越过丹波龟山来的。”
如果在白天还是可以看见的。坂本也相隔不远。虽然越过坂本,离开丹波龟山的故乡来此才不过十日前的事情,但此时他们回顾起来却仿佛已经过了三四年。
“别掉下去,别把火绳弄湿!”
部队的将领提醒各组注意道路,在山岭地区这无疑是场大雨,桂川水势比往常更大。
扎枪队将长枪接起来涉水而过,枪队则将枪柄与枪口互相递接着越过水去。
环绕着光秀的骑马的一队最先过到对岸。前方黑暗中传来噼里啪啦的枪响。远处的火花不知是民家的炉火还是只是篝火,枪声停歇的同时,火光也消失了,重回到一片黑暗中去。
“己方的先驱将地方的侦察兵赶走了。火光是一小股逃到圆明寺川附近农家的敌人边逃边放的火,也已经被立刻熄灭了。”传令的将校报告道。
光秀没有在意,过了久我畷,并未进己方的胜龙寺城,故意在西南方距此处约五六百米的御坊冢扎了营。
这两日天气一直都是这样。忽然间雨霁天晴,仿佛墨汁被冲净一般,天空依旧留下或深或浅的颜色,星星也一闪一闪重新出现在夜空。
“这地方也真是安静啊。”
光秀站在御坊冢,望了一眼黑暗中的尼崎那边嘟哝道。
一想到如今与秀吉之军已经仅仅相距两公里路程,便可以感到他这话背后蕴含的无限感慨与紧张。
以此作为全军的基点,将胜龙寺作为后方的补给站,再从西南方的淀城到圆明寺川一线形成扇形布置。等分配好前后各支部队之后,天已渐明,淀川河水也隐隐约约现出了轮廓。
突然,天王山一面响起激烈的枪声。太阳还未升起,云依旧灰沉沉,浓雾尚未散去。天正十年六月十三日,此时山崎街道上还连一匹马的嘶鸣声都未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