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松开,她就不敢动,但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僵持着提醒他:“多谢大人。”
赫连煜的脾气算不得好。早些年在尚书房里打架斗狠声名狼藉,京中那些个喜欢闹事的刺头基本上都被他打过。后来去了军营,蹿了个头不说,又浸染了些杀伐气,上京中那些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哥见了他都会怵得慌。
有些人不怒便能自威,即便是不说话单单只是出现在那,都会让人望而生畏。
秦乐窈心里打着鼓,这个距离,雄性的气息环绕着,很轻易就让她回想起来上次在水云楼里的经历,很让人不适。
但上次她是被白凤年给摆了一道,为保清白才能孤注一掷冒着开罪的风险对他忤逆,现在的情形又不一样,还没到那份上去。
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小厮叩门的声音,恭敬道:“主子,咱们到了。”
“嗯。”赫连煜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是想起什么来,心情颇好,顺势便放开了她的足腕。
这一趟颇有窒息的同乘经历总算是要结束了,秦乐窈心中如获大释般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他这个笑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草民深谢小王爷搭救之恩,多有叨扰,万望见谅……”秦乐窈起身作揖说着场面话,她捞了自己的披风后伏着身子准备离开,赫连煜也没有阻止她。
秦乐窈心有疑窦,将门帘掀开,此时外天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雪还在下,落在篝火灼灼的亮光下,她抬头看出来的这一瞬间竟是有些没认出来这究竟是哪。
烧着篝火的宽阔山庄,白雪覆盖在石阶之上,四周全是漆黑的树林。
秦乐窈心中涌上了一股不太妙的预感,这根本不是朱雀大街上的威北王府,甚至都还没回上京城内,这分明就是还在大灵山之中。
马车里面传来声响,一身玄色劲装的赫连煜下了车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就将她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秦乐窈难免紧张,但又强自镇定觉得不至于,原本以赫连煜的身份,若是真想对她图谋不轨,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单看上一次在水云楼那般的天时地利人和,他却是轻易放过了她,后面也并没有借机寻衅滋事。秦乐窈判断,这为天潢贵胄,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之人。
赫连煜朝小厮吩咐道:“先带秦姑娘进去,上些酒菜,再取一套干净衣裳送去。”
撂下这句话后男人便闲庭信步往前头另一架马车边去了,秦乐窈没能问出口的话语就这么哽在了嗓子里。
她看见了前面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与赫连煜身高体型一般无两的高大男人,锦衣华服,玉带束冠,只是面相看起来更凶些,年岁也长了许多。
两个男人的眉眼间少说三五分相似,不难看出是父子俩。
赫连岐下来之后回身探出手去,将车里身段纤柔的女人接了出来,从秦乐窈的视角只能看到一袭柔和的月白色衣裙,但也基本能猜到那女子必然是威北王妃了。
这是赶上一家子一同出游了。
“秦姑娘,这边请。”小厮躬身向她行礼引路。
“……”秦乐窈回首瞧了眼后头苍茫大山的无尽夜色,已然是没了再下山的可能性。
只怪之前上车时侯没留个心眼问清楚马车去向,便默认他们是要回京,现在一时间进退两难,也是自吞苦果。
秦乐窈瞧着这夜色中巍峨肃穆的山庄,脸色颇有些沉重,硬着头皮跟着小厮从偏门进了庄子。
已经是接近戌时,一排油灯将屋里点亮,小厮恭敬道:“姑娘请稍候,已经吩咐小厨房了,酒菜马上就来。”
“多谢小哥。”秦乐窈眉眼一动,好言打听道:“小哥可否告知一二,小王爷这是陪同王爷王妃在出游?可知几时回京?”
小厮俯首低眉顺眼道:“姑娘抬举了,唤小人石头便是。只是小人不过是跟着主人家伺候,姑娘所问之事,小人也不知晓。”
秦乐窈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道了声谢后便让他离开了。
不多时,石头又再敲门送来了酒菜和衣裳,三菜一汤,还有一道甜食,相当的丰盛。
秦乐窈起先心里警惕着会不会赫连煜也要过来,后来瞧着小厮最后只呈上来了一副碗筷,这才放下心来,执起筷子用膳。
秦乐窈中午都没吃什么,之前在马车里那会是坐在赫连小王爷身边实在拘谨才不知道饿,现在闻着饭菜香便觉着胃里开始咕咕叫了。
用完膳后侍女进来将碗筷收拾了,又拎了热水进浴房,准备服侍秦乐窈沐浴。
秦乐窈是个平民,不习惯这么被人伺候着洗澡,道谢后便叫她们都出去了。
她将之前小厮送来的新衣服打开看了眼,箱子里是一整套衣裙,从里衬到外裙都有,浅紫色的,瞧着样式应是甚是端庄典雅。
这风大雪大的深山里,若非提前准备上哪弄到这么一套女子的衣裙。秦乐窈难免猜测,这位赫连小王爷多半是把他母亲威北王妃没穿过的衣裳拿来给她了。
沐浴之前秦乐窈留了个心眼专门去检查了门栓,然后才挽起头发进了浴房。
结果待到梳洗完换好衣裳再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仍然还是瞧见了那身量高大的男人坐在桌边。
八风不动,给自己斟了杯茶,轻嗅着。
这种情形,秦乐窈从前也碰到过。那是在具体多少年前已然是记不太清了,也是个冬日,外面在下雪,屋里坐着的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富商,那时候她到底年轻,许多反应都掩饰不住心里的慌张,也不懂大人物那种想要逗弄猎物的心态。
但她已经不是那时候容易六神无主的小姑娘了。秦乐窈慢慢走到房中,扫眼瞧见桌上摆了几样消遣逗闷的玩意,有牌九也有骰子。
她朝赫连煜施了一礼,男人随意抬手道:“起来,坐。”
赫连煜的心情不错,原本陪同父王母妃到这山中小住估摸着要过两天嘴里淡出鸟的清闲日子,不曾想路上还能碰见她,单是放在跟前陪着,都是赏心悦目的。
秦乐窈施礼之后坐下,赫连煜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点了点桌上的天九骨牌,饶有兴致道:“秦老板既然是跟酒打交道的,这些酒场上的玩意,应当是个行家吧?来,陪我玩两把。”
听到这句话,秦乐窈心里松了一口气,依言开始在桌上配牌码牌,“小王爷想玩哪种,只有两个人的话,就玩不了风轮和同开了。”
赫连煜显然也是个中高手,直接拿行话道:“双服吧,加骰子一起,两个人玩正好。”
“好。”秦乐窈低头专心摆弄着骨牌,将骰盅推到了两人手边位置,再一抬头,便见对面的男人正闲散靠在椅子上,堂而皇之地打量着自己。
赫连煜的样貌有着明显的异族特征,除了那双蓝色言眼瞳之外,还有深邃而凌厉的五官模子,但灯下光线柔和,很好的中和了这种凌厉感,男人眸光倦懒,看起来像一只吃饱了正在休憩的雄狮。
秦乐窈重新低下了头,“小王爷先请。”
“等会。”赫连煜觉得缺点意思,高声唤小厮又送了两坛酒进来。
门被重新关上,赫连煜是行伍之人出身,也并不太适应屋里一堆婢女的服侍,挥退了左右之后,亲自动手揭开红封倒了几盏酒来,一边说道:“输了罚酒,按点数算。”
虽然酒坛上没留标识,但秦乐窈是行家,就这么一嗅便能认出这是烧刀子,属于一种北疆传来的烈酒,因为入口辛辣,后劲大,容易晕呼,经常被人拿来在牌桌上作罚。
天九有很多种玩法,侧重点各有不同,有的偏重算法技巧,有的则是偏重运气火气些,像双服这种要带上骰子的玩法,算是运气成分占上大头的。
不出半个时辰,秦乐窈连着输了第三把。她将底牌翻开,露出一个颇有无奈的神情来:“虎头,红三,又输了。”
加上骰子在内,赫连煜的牌面比她刚好大了两个点去,秦乐窈自觉伸手取了两只酒盏过来,这赫连煜还算厚道,按点数算罚,酒盏用的不算大。
男人没接话,就这么瞧着她将酒饮下,素手掩面,雪白的颈子因着仰首的动作带起张弛,细腻的喉珠轻微滚动,在灯光下看得不算太真切,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小王爷牌技了得呢。”秦乐窈喝完后将酒盏放到自己手边。
赫连煜闻言,意味深长瞧了眼她正在慢慢转着骨牌的纤长手指,“是吗。”
“还继续吗?”秦乐窈并未直接切牌,询问了一句。
“来啊,时辰还早呢。”赫连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男人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她手中,观察着每一个洗牌切牌的动作。
秦乐窈喝了几盏酒,动作速度明显比之前有所放缓。
即便是这酒盏子小,这么一盏两盏的喝,也是能积成醉意的,拖一拖,时间能过得快些。
赫连煜自认眼神很好,他从军多年,能辨别敌军藏在荒野中的暗桩,能洞悉所有细致入微的反常之处。但这一把即便是认真观察下来,也还是没能发现什么不妥的出千痕迹。
对面的秦乐窈单手撑着太阳穴,似是在认真计算牌面的点数,半晌后慢悠悠地又摸了一张,才道:“跟红五。该摇骰子了。”
女人执起骰盅,一阵摇晃后落定,开了盅,“唔,七点。承让了小王爷,险胜一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