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迈用的是超市里最便宜的那款打火机,烟什么牌子陌笙倒是看不出来,而且对陌笙而言,不管什么牌子的烟,燃成雾,都是一样的呛人。
所以在薄迈吐出第一口烟雾的时候,陌笙没忍住偏头咳出声。
薄迈闻声看她一眼,眼里似笑非笑的。
陌笙摸不清他什么思绪,便假意没察觉,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发呆。
“你家在这边?”薄迈忽然问一句。
陌笙这才把脸挪回来,“嗯。”
“以前没见过你。”薄迈说。
陌笙心一跳,攥着伞柄的手不由自主用力。
冷风刺骨,吹得她指关节通红,她手轻轻一动,薄迈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伸手把伞接过去。
二人肌肤短暂相触,陌笙并没有什么微妙的感受,因为她的皮肤已经冻麻了。
但某一瞬间,陌笙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表现”。
于是她把手垂下来,与此同时眼眸也低垂。
她皮肤遗传关倩茹,天生白皙娇嫩,冷风一吹,会泛出薄薄的红。
少女深受风雨肆虐,又低眉顺目,大概很值得人“怜香惜玉”。
再用另一只手轻轻擦下被薄迈碰过的地方,似是被异性触碰后引起的不适和羞怯,然后抿抿唇,将情绪忍下,沉默两三秒,还是选择轻声细语地礼貌道谢:“谢谢。”
薄迈没那么多反应,似乎也无所谓她羞怯与否、道谢与否,只问:“你什么时候走?”
陌笙说:“等雨再小点吧。”
“那你进去。”薄迈说。
陌笙微愣。
薄迈嘴里还叼着烟,烟雾缭绕,他不由得眯起眼眸,见陌笙还愣着,便把唇间的烟拿掉夹在手里,然后指着面馆里,“看见那张放了东西的桌子没,我的座儿,现在送给你了。”
“那你呢?”陌笙问。
薄迈一顿,盯看她两三秒,而后笑了。
其实薄迈不是没注意到刚刚陌笙那点小动作,如果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女生,他大概会觉得矫情或者做作,可放在陌笙身上,他觉得很有意思。
明明不适,却忍着不说。
就像那年巷子里,她被彪子吓地摔倒在地,明明那么害怕,却还要强撑着向他示好。
原来电视剧里那种愿意为他人牺牲自我的小白花,真的存在啊?
薄迈想着,忽然心生恶趣味。
“我在这儿冻着啊。”
他故意的。
陌笙知道。
男人不管多大都爱捉弄人,如猎场的巨型猫科动物,捕获到脆弱的猎物后,比起直接吞食,更喜欢先戏耍一翻,以此获得更多成就感。
他要成就感,陌笙便满足他。
因为放线钓鱼的第一课,是给予。
给之诱饵,予方可大获全胜。
于是陌笙表现得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受宠若惊地摆手,“不用不用。”
她说:“我又没消费,怎么能抢你的座位,我陪你站一会儿吧。”
果然如预想一般。
薄迈得逞,好整以暇地盯着陌笙看。
只见陌笙抿抿唇,脸上明显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回看他。
“怎么了?不方便吗?那、那我……”
她眉头轻蹙,看上去有些苦恼和为难,好像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去处。
薄迈这才说:“逗你呢,你进去吧,我抽完烟喊你。”
陌笙神情似有无语。
她看着又乖又老实,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吃了瘪也不敢反驳什么,只会默默“哦”一声,转身进屋。
进去前还要打声报告:“那我进去了哦?”
跟幼儿园大班生似的。
薄迈嗤笑一声,朝她轻抬下巴,算允了她。
大约六七分钟,薄迈将烟头弹进门口的垃圾桶,收了伞,推门进屋。
只见陌笙顶着一头短毛,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处,不跟周围人搭话,也没左顾右盼,就纯发呆。
薄迈莫名觉得好笑,他两步走过去,顺手在陌笙圆圆的后脑勺弹个脑瓜崩,然后抓起桌子上一个塑料袋,低声:“走了。”
陌笙“嘶”一声,本来神情有点懵又好像有点气,但是看到是他一瞬立刻收了这些表情。
就好像,别人弹她不行,他弹就没关系。
薄迈不由得挑了挑眉。
陌笙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自顾自地站起身,发觉他站着没动,疑惑:“嗯?不走吗?”
他们之间有明显的身高差,薄迈看她总要低些头,而她则需要微仰面孔。
她眼睛颜色很淡,发色也不深,比起学校里那些描眉画眼的女同学,陌笙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干净和纯粹。
很奇怪的一瞬间,薄迈觉得陌笙就像南香每年下的第一场雪。
这比喻实在有些娘气和肉麻。
薄迈轻轻蹙眉,心里几分嫌恶。
“哟,这不会是小嫂子吧?哥你终于开窍了?”身后有人推门进来。
冷风吹红了薄迈的耳根,他偏头,看到是邵平。
一同进来的还有孙佳理。
“还没走啊。”孙佳理。
薄迈“嗯”一声,注意到邵平满眼意味深长地盯着陌笙,很嫌弃。
“没事多控控你的脑子。”
邵平:“嘿嘿。”
孙佳理注意到陌笙,也问:“谁啊?”
“捡的找不到家的小孩儿。”
薄迈随口一答,往外走,顺便轻拍陌笙的脑袋,提醒:“跟着。”
陌笙“哦”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上。
和孙佳理擦肩而过时,陌笙微微颔首低眸。
升初三以后,陌笙便一直保持着很普通的学生头,她头发多且厚,低头时两侧头发顺势内扣,几乎挡去她一大半脸。
孙佳理什么也没看清,只是认得她身上穿的校服。
邵平:“怎么了?”
孙佳理:“没,就是觉得刚刚那女的有点眼熟。”
邵平:“啊?她长得一般啊,你咋又眼熟了?不是只眼熟校花级别的吗?”
孙佳理忍无可忍,夹住邵平的脖子把人往角落里挤。
原本安静温暖的面馆瞬间吵闹起来,有人进进出出,铺满雾气的门闪缝间,只见外面风雪更大。
……
冬天的晚上,越晚越冷。
陌笙顶着风走的时候,有点后悔制造今天这场“偶遇”了。
她连续踩点一周,虽然一职校门口总是站一堆乌泱泱的人,但是那间面馆最靠外的角落,薄迈出入过三次。
他看上去被很多人认识,一路走过去不少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但是他每次都兴致缺缺,敷衍了事。
陌笙还遇到过薄迈被表白。
那天陌笙在一职旁边的超市里面,薄迈在超市门口,他当时蹲着玩手机,不知在玩什么,挺入神的。
大冬天,那么冷,有个女生穿着短裙走到薄迈跟前。
她很紧张,经旁边姐妹加油打气才主动叫:“薄迈。”
薄迈抬起头,女生朝他笑笑,薄迈却扫她一眼,很刻薄地说:“我蹲着,你穿裙子,站我前边?”
女生笑容当即僵住。
薄迈没多理会,重新低下头看手机。
女生快哭出来,忍了又忍才重新鼓起勇气,“薄迈,我……”
恰时薄迈手机响了,他一边接通一边起身离开,没给女生一个多余的眼神。
女生就那么大庭广众被晾在原地。
当时陌笙很替那女生感到不值,因为在她看来,纵使真的喜欢一个人,也不必做到如此自轻自贱的地步。
角落里有人小声议论,“我真服了,这些人怎么还敢跟薄迈表白啊,上次那个女生还不够难堪吗?”
“哪个?怎么啦?”似乎是超市的工作人员。
“就高三一个女的,给薄迈写情书,哦,就刚刚门口那男的,写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一次亲自来给薄迈送,薄迈来一句‘就你写的啊?字太丑了,真的’,然后走了。”
“一边说还一边打量那女生!到底是说字丑还是人丑啊!”
“嘶……嘴巴那么毒?喝了几斤鹤顶红啊?”
“哈哈哈哈是吧!我们都说他帅是帅,但嘴巴那是真毒啊。”
“要不怎么说恋爱就是给恋爱脑谈的呢。”
“……说得对,咱俩还是挑笔吧,姐姐,看在八卦的份上,给我们打个八折吧。”
“好咧。”
陌笙听着,从角落出来。
等她走出超市,薄迈颀长的身影已经走远。
那天也有风有雪,街道的尽头如同一处幽幽洞口,深邃、漆黑、看不清深浅。
薄迈穿一身黑色长袄越走越远,风雪从他身上迈过,他无动于衷,似乎并不在意风雪的叨扰。
如同此刻。
薄迈撑着伞,走得不急不缓。
然而薄迈人高腿长,即便走得不急,也需要陌笙迈大步子跟上。
陌笙本来走在薄迈左边,没走几步绕到薄迈右边。
没等薄迈反应过来,陌笙把薄迈右手拎的的食品袋拿走。
薄迈看她一眼。
陌笙冲他笑笑:“你撑伞,我拎这个。”
说完小萝卜丁一样从薄迈跟前重新绕到左边。
薄迈看着她忙来忙去。
陌笙察觉他的目光,仰头,双眼无辜,“怎么啦?”
薄迈盯看两三秒,淡淡挪开,“没什么。”
陌笙没话找话:“你妈今天回家了啊?”
薄迈闻声偏头看她一眼,似乎在问:何出此言?
陌笙晃晃手中的袋子,“不是给阿姨带的?”
薄迈看一眼袋子,片刻,嗤笑出声。
陌笙:“笑什么?”
薄迈不知在想什么,笑得恶劣。
他说:“是啊,给她带的。”
这种口吻这种表情,显然是在胡诌。
陌笙没追究,“哦”一声,低着头继续走。
没一会儿,远处有一抹小黑影往这边跑来。
是彪子。
彪子绕着薄迈和陌笙转圈,最后蹲在陌笙跟前,眼巴巴地看着陌笙。
陌笙有点不知所措,她茫然地看向薄迈。
薄迈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朝她一抬下巴。
“给它的饭在你手里。”
陌笙这才明白,她手里拎的原来是给彪子吃的。
东西不多。
彪子吃得欢天喜地。
薄迈蹲在一旁看着。
陌笙则在一旁站着。
难得有陌笙俯视薄迈的时候。
陌笙面无表情地盯看薄迈,片刻,移开眼睛。
在薄迈看不见的地方,她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嫌恶。
他居然那么恶劣,把自己的亲妈形容成狗。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陌笙想着,忽然,眼前闪过很多兵荒马乱的画面。
那是关倩茹抓住陌盛行出轨后的很多个日夜。
关倩茹每日都闹,一开始陌盛行还觉得自己理亏,忍着,后来关倩茹用词越来越极端,陌盛行忍不了了,就跟关倩茹吵。
“你讲话能不能不要那么难听!”
关倩茹破口大骂:“哪里难听了?我哪里没说对?你们不是狗吗?处处发/情的公狗母狗!”
声声如风,震耳欲聋。
陌笙一瞬头昏脑胀,视线再落到薄迈身上,只觉得窒息。
大概是时间太晚了,气温也更低了。
冬天的冷空气总能噬人理智。
陌笙低声说:“你是不是到家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没等薄迈回答,抬脚就走了。
薄迈还蹲着,他抬头看着陌笙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
没一会儿,彪子吃完了,冲薄迈摇尾巴。
薄迈随手摸了把彪子的脑袋,站起身。
彪子以为薄迈要回家,扭头就往巷子里钻,却在跑出去几米远后发现薄迈还在原地站着。
它又跑回来。
薄迈低头和它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片刻,他低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