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哥!”张松龄丢下歪把子,快速冲过去,与方国强一道将赵天龙搀下马背。周围的游击队员和骑兵营的战士们也纷纷围拢上前,递毛巾的递毛巾,递水壶的递水壶,将桥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大伙让一让,麻烦让一让!”通讯营长王志唯恐耽搁太久生出新的事端,伸出手,试图从人群中给老祁分出一条道路。这下他可是犯了众怒,帮不上忙的战士们纷纷扭过头来,对老祁和他冷眼而视。
游击队和骑兵营的弟兄,都是赵天龙一手带出来的,无形之中,就受到了他的影响,浑身上下充满骄傲。所以此时此刻,他们宁愿跟着赵天龙一道跟对手拼个玉石俱焚,也不愿意跟在祁团长身后向晋军屈膝。不愿意跪下来,求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
团长老祁被大伙看得心里头发虚,拱拱手,讪讪地解释:“弟兄们,弟兄们请冷静!请听我说!骑一师刚才做得的确过分!!但,但赵师长亲自出面喊我上前对话,如果我不接招,怕是有损咱们傅司令长官的声名!所以,我必须先出去跟他周旋一番,然后才能决定具体该怎样做!”
“是啊,是啊!无论今天的事情最后如何了结,该有的礼数,咱们不能缺了!否则,倒让姓赵的觉得咱们怕了他!”通讯营长王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也赶紧大声补充。
他不开口帮腔还好,一开口,众骑兵们愈发觉得悲愤莫名。一个个抱着膀子,竖起眼睛,不住地撇嘴冷笑,就是不肯让开分毫!
正尴尬间,人群当中,又传来了赵天龙的声音,“弟兄们,弟兄们让开吧!祁,祁团长他们做得对,刚才,刚才是我鲁莽了!”
“龙哥!”骑兵们发出一声悲鸣,转过头,眼圈迅速发红。大伙连续几个月来千里转战,即便对着小鬼子的一线精锐,也没有过光挨打不能还手经历。而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弟兄被别人剁成了肉酱,却不能为其报仇,这,这还算他妈的什么骑兵?!
“让开吧!众寡悬殊,况且还有森川联队追在后头!”赵天龙抓过一个水壶喝了几口,喘息着劝说。整洁的军装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众人不愿意让他伤上加伤,咬着牙挪动脚步,给老祁等人让出通道。团长老祁骑着马从狭窄的通道中走过,越走,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此刻堵在河对岸的是小鬼子,他肯定二话不说,拔刀迎战。但是,此刻堵在对岸的偏偏是晋军,与北路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骑一师。九十三团高层,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军官都出自晋系。让他怎么可能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骑一师死战到底?!
怀着满腹的酸涩,他骑在马背上一步步向骑一师靠近,转眼间就走出了四百余米,来到了先前向自己喊话的骑一师师长赵瑞的面前。还没等举手敬礼,对方已经快速迎了上来,抢先一步客客气气地抱了下拳,满脸堆笑,“祁兄,当年庆功宴上阎司令长官亲自敬过酒的祁兄!还记得小弟么?长城抗战那会儿,咱们两个可是肩膀并着肩膀砍过小日本儿的脑袋瓜子!”
“记得,记得,哪能忘了赵老弟你当年的英姿!”团长老祁赶紧侧开半边身子,抱拳作揖。无论军衔还是职务,眼下赵瑞都远在他之上,所以无论记忆里找得到找不到这么一号人,他都必须客客气气地以下属之礼相还。
“老兄当年抡大刀片子的模样,可是一直刻在这里头!”师长赵瑞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一点自己的脑袋,继续满嘴跑舌头,“后来你去了绥远,我被分派到了骑一军。本以为这辈子很难再见到你了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今天咱们两个居然又走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在纳金河西岸等着我的是老弟你!”团长老祁笑着叹了口气,一语双关地回应。
“我是主动请缨前来接你老哥回家的!”明明听出了老祁话里有刺,师长赵瑞也不恼怒,咧了下嘴,继续笑着套近乎,“这也就是你老哥。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跑这么远的路来迎接他。”
“那我就多谢赵老弟盛情啰!”团长老祁敏锐地从赵瑞的话里察觉到一丝危险,又拱了下手,笑着试探,“怎么着,老弟有没有兴趣再跟我联一次手?!小鬼子有一个联队就跟在我身后,老弟既然来了,不如和我一起迎面堵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不急,不急!”赵瑞被老祁说得一愣,赶紧讪笑着摇头。“你身后的追兵,自然有别人来收拾。我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接你和九十三团的弟兄们回家!来人,请阎长官的电令……”
说着话,他伸手从副官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封口,抽出里边的电报当众大声宣读,“兹闻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转战千余里,斩获颇重,威震敌胆,殊堪嘉许。特擢升九十三团为第六集团军独立三旅,自接电令之日起前往净化休整。待兵源弹药补充完毕之后,再……”
后面的话,老祁一个字也没听见。只觉得一座雪山从半空中压了下来,将自己冻得浑身僵硬如冰。全明白了,到现在即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了!阎司令长官不愧是擅长在多个鸡蛋上跳舞的一代枭雄,做事的手段就是高明!他没有给小鬼子让开道路,不会成为全国舆论的众矢之的。他只是动用了一下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权力,就让九十三团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样做既给了小鬼子一个交代,又顺手敲打一下不听话的傅作义!高,真他娘的高!
只可惜了那几位倒在马蹄下的热血男儿!紧紧握着拳头,即便十指的指甲插进了掌心,老祁也感觉不到半点儿疼痛!他只是觉得冷,刺骨的冷!连头顶上的太阳都变成了灰白色,从天空中照下来的全是寒光。
“祁团长,小弟这厢给你道喜了!”骑一师师长赵瑞笑嘻嘻地将电报放回信封,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独立旅啊,在咱们晋军当中,可是相当于一个师的编制。此去之后,恐怕用不了几天,你老兄的肩章,就要换成金色的喽!”
“是啊,是啊,祁团长,你这回可是一步登天了。让兄弟们真是好生羡慕!”跟在赵瑞身边的骑一团团长何琨皮笑肉不笑,大声帮腔。“谁不知道,几个独立旅虽然挂在两大集团军之下,实际上,却是咱们阎司令长官的亲兵!无论人员还是武器,都是从优配备!”
“请客,请客,等到了净化之后,祁团长一定得摆酒请客!”参谋长邹占奎,骑三团团长韩春生,警卫营长尤世定等人也纷纷靠上前,笑呵呵给老祁道喜。
然而团长老祁却没有任何心思跟他们几个周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赵瑞,带着最后的期望试探,“这几个月跟我们九十三团并肩作战的,还有第十八集团军下属的军黑石游击大队……”
“都去,都去!”赵瑞满不在乎地摆手,“跟你一起去净化休整。等将来有了机会,再礼送他们去一二零师。”
“这……”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几滴血从老祁的手掌边缘淌出来,慢慢润湿了战马的缰绳。就在去年年底,阎司令长官还因为牺盟的控制权,向共产党人举起了屠刀。黑石游击队去了净化,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再被礼送出境?!恐怕自张松龄以下这一百四十多条汉子,从此就要彻底不知所踪!事后即便八路军将官司打到重庆,阎司令长官也有足够的说辞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老哥尽管放心!”见老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瑞还以为是他心里为辜负了游击队而感觉内疚,笑了笑,信誓旦旦地补充,“他们刚才窥探我的军事部署的事情,我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看在你老哥的面子上,不会再做深究!至于将来他们是走是留,也完全由他们自己来决定,我在这里向你保证,绝对不做任何干涉!”
“那可就多谢赵师长的大度了!”团长老祁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全身上下肌肉乱颤,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滴滴答答地往外淌,“刚才的误会,且容我回去后跟游击队人解释一下。他们知道您老哥如此宽厚,想必也会心悦诚服地跟着咱们一起走!”
说罢,一拨马头,转身就往回走。好不容易才将他给骗出来,得到了一个“擒贼先擒王”的机会,骑一师的人哪肯轻易放手?只见赵瑞悄悄使了个眼色,警卫连长尤世定立刻带着亲信追了上去,左右包抄,就准备将老祁当场扣下。
“怎么,几位还想送送祁某不成!”团长老祁早有防备,立刻从腰间拔出了手枪。通讯营长王志等人先前虽然心中还念着与晋军的旧情,但是在看了赵瑞的一番表演之后,也彻底绝望。纷纷将手枪拔出来,与尤世定等人怒目相对。
“祁老哥,你这就让我难做了吧!”晋军师长赵瑞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在对方手枪的精确射程之外,冷笑着举起的带着白手套的右爪。“你们九十三团虽然隶属于傅作义将军麾下,但也没脱离第二战区管辖不是?!阎司令长官的手谕你都不理,莫非以为,咱们骑兵一师的马刀,都是拿来当仪仗的么?”
“你敢!”团长老祁迅速调转枪口,遥遥指向赵瑞的额头。后者迅速朝警卫身后躲了躲,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小小一个团长,居然敢拿着手枪指向上司,莫非你们傅作义长官平素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来人,把他给我……”
“呯!”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枪响,赵瑞胯下的阿拉伯马猛地竖起前蹄,将他狠狠地掼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