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溪惯没规矩,回国大半年,没自由够,家里生意半点没插手,连个挂名总都不乐意当。
赵老爷子和赵先生拿他没辙,总归不是不务正业,便由着他折腾那些俱乐部。
临近中午,赵成溪才起床,浑身透着宿醉疲累,精神低迷不振,电量危机的手机里躺着一条新消息,是沈时斜发来的,叫他去一趟亦石。
他随意吃了口烤吐司垫肚子,脱下压皱的睡衣,换上一件深色短袖衬衣,硬挺面料,偏深领,解两颗扣子,露一条方形拼接蛇骨链。
走进沈时斜办公室,赵成溪骨节处旋着钥圈,撞得指根银戒轻响,整个人脱胎换骨般扮上玩世不恭,哪还有半点倦怠。
他话讲得也十分不着调,“一大清早就扰我清梦,背着你老婆,找我陪你玩?”
有姜吟在时,还能勉强端几分正经,单在沈时斜面前,便直接原形毕露。
沈时斜淡嗤一声,眼神都不分一个,视线在平板上一扫三行,指尖快速下滑着,“桌上是小公主的冻干,给我老婆送去。”
赵成溪椅子还没坐热乎,就被这惊人且不要脸的安排震住,双臂朝桌上一搭,身子也朝前一倾,“我说你最后一丝人性也泯灭了吧?”
他酒还没醒透就过来,合着就给狗当跑腿呗。
还是一免费的同城跑腿!
“活交代给你了,不乐意去,后悔别找我哭。” 沈时斜云淡风轻,暗带钩子的施压。
赵成溪无语,朝后一靠,懒闲靠在皮椅里,翘着腿,“你搁这给我打什么哑谜?”
“去了不就知道了?”
沈时斜淡瞥他一眼,不答反问。
明知只是忽悠跑腿,但赵成溪还是心动了,起身拎起纸袋,勾在骨节处。
他插着兜,“你可得别跟梁尘一德行。”
当初被梁尘差遣四处发邀请函的事,仍记忆犹新,还惨遭面前这位用完就丢,还不忘榨干他最后一丝当司机的利用价值。
沈时斜抬颈,朝后靠去,心知肚明的拆穿,“少卖惨,那张请柬你藏着什么心思,你不清楚?”
“……”
确实存着几分见他感情不顺,看热闹的心态。
赵成溪见好就收,但还端着一副拽劲,“我这可不是替你跑腿,我这是太久没见小公主,去见见小祖宗。”
入初夏,暑气蒸人。
包间吹着冷气,矮几上搁着几碟酥点,一壶新泡的凤凰单纵,岫玉茶嘴冒出腾腾热气,还有几个拆开的透明小袋。
是郁青娩去浅月寺买的姻缘绳,同姜吟约在清竺,将红绳给她,也正好来见见妩媚的小公主。
姜吟将红绳带在腕骨上,笑意盈盈,“浅月寺最近香火旺盛,我可要好好收着这根姻缘绳。”
“确实旺的很,有心无心的,都要去求一桩。”
她垂着浓睫,细指抚弄着小公主茸茸脑袋,颊面如冰种羊脂玉,细腻莹润,冷白皮透着浅粉,轻和语气听着倒只像描述事实。
一语双关的有心无心。
不知暗指的又是谁同谁。
郁青娩回神,暗自咬舌,心里暗嗤这嘴快,似是怕姜吟听出她话里轻怨,指尖挠在小公主下巴上,“它怎么生的这么娇,长睫毛,大眼睛,跟亮晶晶的蓝宝似的,毛还这么细细软软。”
日光透过垂帘洒进来,落在它身上,每根软毛都发着光,恍若坠俗世的神明少女。
姜吟撑着下巴,“它是被养娇的,刚出生那会毛色很杂,陨石里的小众色,旁人都觉得它长得像杂交,偏沈时斜不一样。”
她捏起一块冻干喂给小公主,弯唇笑着说:“那会他大概也没想到会将小公主养成如今这模样。”
“沈总还真是慧眼识珠,一眼就瞧中了这支潜力股,” 郁青娩挠挠小公主腮红,轻笑逗它,“是不是啊,小公主?”
小公主似是听懂了,蛮灵性地拱了拱她的手臂。
赵成溪敲门进来时,视野里猝不及防闯进这幅画面,打光精准,构图完美,透着股清透温润的质感。
画中人和画外人都始料未及。
他骤不及防止住脚步,手搭在半开的门框上,那句“给小祖宗送冻干”讲的尾音下坠走低。
闻声,郁青娩也随即抬颈,瑕玉细颈,因扎起的丸子头而尽露,一条水蓝色裙子,疏影清浅的,细带搭在两条纤细锁骨上。
微懵又讶异的表情,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眼睛睁得圆圆的。
如两颗透亮墨黑托帕石。
桌上热气随凉气送过去,冷雾细润。
赵成溪先从这份意料之外中回神,也参透沈时斜“别后悔”三字的含义,单边唇角勾起一丝笑弧,很浅,不易察觉。
他神态自若合上门,折一双长腿坐在朝门的那侧矮桌前,笑腔的:“嫂子,有客人在啊,那我这冻干送的不是时候。”
姜吟给他添了杯茶,笑着说:“青娩不是客人,观澜那晚你不是也见过?”
郁青娩这会也从刚才的略微失态里回神,挺直稍塌的腰背,揉着小公主的手指都规矩起来,目不斜视的盯着桌前茶盏,只在余光里瞧几眼某人。
赵成溪熟练摆出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还真是。”
修长玉指捏着茶盏,朝她一递,端起几分示好,“我记性不好,郁小姐可要见谅。”
郁青娩哪见过他扮上这副圆滑社交皮相,心下惊讶折射到动作上,端茶手忙脚乱,满杯茶水轻溢出几分。
一只手快于她抽出纸巾,擦干深纹里的水渍。
她慢吞吞捏紧湿软纸巾,团进掌心,潮气弥漫,如紧张生汗般,接着抿起一抹社交笑意,“赵先生贵人事多,不记得很正常。”
温和语调里,混着几分难以分辨的轻呛。
赵成溪闻言轻抬眉骨,权当未懂,依旧端着素未相识的客套,“不介意自然是好。”
余光瞧见她细白手臂上圆形芜绿创可贴,忽然想起浅月寺那幕,他猜到约是被线香烫到了手臂,这会看来应是无大碍。
姜吟察觉到郁青娩遽然的拘谨,误以为她对赵成溪那晚的冷脸有余悸,夹了块香梨酥酪到她盘里,又扭头对他讲,叫他别跟上次似的,好好一人偏要装阎罗。
赵成溪耸了下肩,一口饮掉茶水,装作无意的问起她们怎么认识的。
“在北荟认识的,我们同一大学,纹身还是青娩给我纹的。”
闻言,赵成溪稍惊讶掀起眼皮,目光略带锐利地落在郁青娩身上,“郁小姐是北荟大学的?”
郁青娩轻“嗯”了一声,捏压着指尖,摸不准他套路。
瘦薄胸腔里心脏急又缓的跳着,带着几分类似近情情怯的拘谨与紧张。
就算彻底翻页,面对真心喜欢过的人,又被真心对待过,那份心动如同长久肌肉记忆,很难彻底消除。
赵成溪闻声冷冷抬了下唇,不过一秒便恢复如常,手臂朝前一搭,躬身前倾,勾着阳光笑意,当真是好奇死了。
“北荟遍地生金,挨山塞海里拼个头破都要留下,怎么想着要到洲城来开店?”
他刻意没用“回”,将两人前尘撇清,将生疏拿捏的恰到好处。
郁青娩抿平唇线,不知他这话是否存着心去计较她当初词不达意的“我不会再回洲城”,摸到几分可能,却未曾深想,实在是他撇清关系的态度太明显,她又岂敢擅自自作多情。
贪心一旦陡生,就如白裙子上溅上的火锅油渍,很难挽救,药石无灵。
更何况,多年前的,又是甩了他的前任,在如今意气风发的赵成溪眼里,只会是一文不名。
她尝到几分心酸,可作茧自缚,又怪的了谁。
“我恋旧,在外漂久了,还是想回家。”
赵成溪轻笑一声。
手撑着优越下颚,带笑腔的,“嫂子,你说这巧不巧。”
郁青娩有些懵,松开被摧残已久的指腹,茫然的看着他们。
姜吟笑着解释:“当初沈时斜回国,他们几个问他缘由,他也是随口一句因为思乡。”
赵成溪暗喻着接话,“郁小姐不会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这话若是搁在第一面问,郁青娩定会干净利落的否认。
可如今,经过浅月寺那仓促对视,她的干脆变得拖泥带水,简短二字的否认也叫她说的无比心虚。
“不是。”
“那郁小姐走运。”
她讷讷张唇,寻不准这走的是什么运。
记挂着傍晚有约,又实在面对赵成溪急张拘诸,硬撑着喝了半壶茶才说有事要先走,没将急不可耐摆上台面。
如今同在洲城,约着碰面容易,姜吟也没留人。
“我这边叫车慢,你没事的话,送一下青娩。”
郁青娩诚惶诚恐,下意识拒绝,这次没等到赵成溪顺着的接话,反倒见他勾起车钥匙,一副无辜神情,“这就不给人面子了。”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郁小姐用不着对我避之不及吧?”
郁青娩眉心拧一道浅褶,不好再推拒,只得应下。
“……那好吧,麻烦赵先生了。”
“郁小姐,你这就客气了。”
是那日在浅月寺匆匆驶过的黑色幻影,停在翠绿浓荫间,像盛夏绿意里乍然显现的黑色天使,只可惜这天使不会替人圆愿。
郁青娩走上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在仓促心跳里,时隔多年,再次坐到他的副驾座上。
驾驶座上,赵成溪单手把着方向盘,“去哪?”
“栗塔广场。”
赵成溪一勾唇,淡淡笑声,透着几股捉摸不透。
他的存在感太强大,郁青娩心浮气乱,腰紧绷着,座椅也没敢靠实,以沉默掩饰不自在。
她扣着掌心纹路,泛深刻三条,纵横交错着细纹,指缘顺着掌纹描画着,忽地想起阿奶曾说过的话。
“掌乱心乱,掌清心清,我们阿娩掌纹稀,是享福的命。”
十几岁的郁青娩当真享福命,如今二十几岁,掌纹深且乱,大约是福气耗尽了。
她极浅叹一记气。
但在安静无乐的车厢内,显得异常明显,落进赵成溪耳里,却成另番含义,冷冷抿起唇,落在黑色方向盘上的手指攥紧,骨节绷出青白,手背上也凸起脉络。
一通来电打断两人的心思各异。
郁青娩接起电话,因着赵成溪在侧,音量刻意放低了些。
“佳佳,你已经到了啊,我可能还要再十几分钟,你先进去取号也行。”
陈佳佳接过小票,“好啊,我在排队取椰子水,给你买了杯三兄弟,你慢慢来就行,不着急,我拿完喝的先进去拿号。”
“好,到了给你打电话。”
挂掉电话,驾驶座上的人忽然轻笑一记,在红灯前减速停车。
“真有约?”
郁青娩倒扣手机,茫然抬眸,街巷灯光透过单向车窗,映在他五官深邃的脸上,略不解轻问,“什么真有约?”
赵成溪按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敲了下,眉骨抬高几分,意有所指的。
“不是为了避开我,刻意找的借口。”
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的住址,不过这半句没讲出口。
郁青娩没想到他会这么想,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接着摇头否认,“没有,我没这么想。”
面对他,是有几分拘束不自在,但远不到避之不及,还要生硬扯谎的地步。
赵成溪“嗯”了一声,语调带着不张扬的愉悦,在还算温和的气氛里,她听见他说出久别重逢惯例要问的一句。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求宝贝们收藏,亲亲!
拽哥生闷气呢,被人甩了总是有点脾气,但他会自我攻略,自己把自己哄好的!
两人都挺阴阳怪气的哈哈哈。
PS:小公主是沈时斜的狗,关于它的描述语句改自《偷偷倾心》。
“掌乱心乱,掌清心清。”——摘自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