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赵成溪拽死的语气,这声音更脆更冽。
她下意识看过去,氤氲雨幕里,清瘦高个撑起一把黑伞,踏着雨水疾跑过来,丝毫不介意泥水会染脏衣裤。
更同赵成溪骄矜性格大有迳庭。
跑近了,伞面扬起,露出一头微长卷发。
还有阴雨天里灿烂至突兀的笑颜。
是前阵子从微博寻来的学弟,北荟大四在读,最后一个学期回洲城实习。
本来是想纹身,谁知被拒后依旧契而不舍,只是从想纹身变成了想追人。
温水路线,诚意十足,但也是十足的扰人。
郁青娩好言劝不动,能避则避,却丝毫不影响他追人热情,冒雨也要日追。
卷毛学弟满脸笑意,穿着件灰薄卫衣,拎着满满一袋食物,声音期翼欣喜,“青娩,我阿奶做了好些吃的,有卤牛肉牛杂叉烧,还有鸳鸯肠和芋头烧卖!”
他抬抬手,恋人对话般亲昵自然,“阿奶还叮嘱我要趁热拿给你吃,我一直搁衣服里护着,还热乎着呢,我们赶快进去吃呀!”
郁青娩话还没等说,陈佳佳忽地从一旁冒出来,似乎看戏好久,簇着眉,如护崽母鸡似的张开丰羽翅膀。
“进去什么啊进去,没瞧见这牌子上的字吗!” 她抬手戳戳吊绳木板,哒哒作响,一字一句复述,“不、接、男、客,这么清楚还看不懂?”
也不怪她话冲,实在他太死缠烂打,缠到影响生活,缠到旁观都心烦。
学弟无辜,“可我不来纹身,我来追人。”
陈佳佳闻言赠他一个白眼,不留情面的,“别追了,你追不上,我们青娩已经名花有主,有男朋友了!”
这话说完,不止学弟傻眼,连郁青娩都当场愣住。
她……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陈佳佳双手抱臂,又朝郁青娩身迈一步,彻底隔开两人,振振有词,毫不露怯,“你别不信啊,她男朋友刚走,戴黑色棒球帽,你没碰上?”
学弟微愣,他刚才是迎面碰上一个男人,也确实是戴黑色棒球帽。
他试图挣扎,“可是……”
“别可是了,单身时你追,再烦人也没人能拦你,但恋爱了你再追,那就是不道德了。”
学弟闻声脸色苍白,不知是冷雨刮的,还是被这话给惊的,懵懵抬眸看着郁青娩,如同深陷泥沼试图抓住最后一颗稻草的旅人,“青娩,你真的谈恋爱了吗?”
他几乎日日报道,对青娩倏然有男友持怀疑态度。
听到这里,郁青娩猜到陈佳佳嘴里的男友,应该是赵成溪。
只是没想到会被她看见,还误会了,但现在显然不是解释好时机,倒不如先借此叫这“痴心一片”的学弟放弃。
她干脆认下,“我确实已经交男朋友了。”
学弟急赤白脸,激动高声,“为什么啊青娩!明明是我先追你的!是我一直在追你!”
在他狭隘定义里,爱情有号码牌,分先来后到,插队和摇号都是不礼貌的行为。
眼前学弟将难沟通发挥的淋漓尽致。
郁青娩有些头疼,想着快刀斩乱麻,话丝毫没软,权当给他初次恋爱上堂现实教育课。
“爱情不分先来后到,我也从来没给过你机会,不是你追我我就要答应你,这是道德绑架式的自我感动。况且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订婚了,你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卷毛学弟瞳底碎裂,难以置信的张唇又合上,来来回回哑然失声,艰难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良久后,就在郁青娩以为他会放弃时,学弟却溘然语出惊人,“我等你,青娩。”
“我会等你的,等你分手,我再来追你!只要你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说完他扭头跑进雨幕,不给拒绝机会。
十足的小言剧情。
郁青娩愕住,惊讶于他的油盐不进,以及岌岌可危的道德观,反倒是陈佳佳捧腹大笑,靠在门框上,笑得身子猛颤。
“这学弟还真是你头号迷弟,知难不退,这上头的都快要为爱当三了哈哈哈。”
陈佳佳笑着挽上郁青娩手臂,轻撞下她肩,“人还要等你分手再来追呢,听听这宣言,感动没?”
郁青娩眼露无奈,合上门,边朝屋里走边说,“不感动,还有,我没谈恋爱。”
陈佳佳脸上笑意凝住,惊诧嗯了声,接着双眸瞪大,“没恋爱?那、那个进你家待那么久那帅哥是干嘛去了?你可是向来不叫异性进店进屋的!”
她追在后面进屋,“而且他衣服都换了!你别告诉我你在给他纹身!”
“他衣服脏了,来换件衣服而已。”
“我读书少,你可不要糊弄我!”
郁青娩无奈一笑,说是真的,抽几张纸巾递给她,又抽几张,对折两下,擦干脸上扑蹭到的雨水。
陈佳佳在她话里愣两秒,不死心跟她后面,捏紧手里的面纸。
“那、那你们总认识吧?”
郁青娩将半凉的肠粉倒进瓷盘里,搁进微波炉里,旋钮定时一分钟,回身靠着台边,在细微运作声里开口,“认识。”
“就是嘛!”
陈佳佳这才拿纸团擦了擦脸上雨渍,“不过我看他走的时候脸很臭哎,你们吵架了?”
她出门丢垃圾的时候,恰好碰上他们回来,头次见青娩带异性回家,实属怪诞,瞬间好奇上头,搬小马扎坐在门后,边刷手机边盯梢。
顶着满头泡面发卷,十足一年轻版包租婆,还挺八卦。
闻声,郁青娩垂睫,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微蜷,指尖细细掐着指腹,印痕浅浅短短。
不由想起几分钟前的情景。
吵架了吗?
好像不算,是他单方面生气了。
直到“叮”一声,微波炉停止运转,轻响拢回飘远的思绪。
郁青娩回神,低语了句没有。
她转身,套起桌上碎花棉手套,将瓷碟端出来,搁在对面岛台上,垫着边缘凹凸的翠绿莲蓬隔热垫。
剔透肠粉热气腾腾,虾仁大颗,满层灯笼辣酱油亮亮,馋涎欲滴。
陈佳佳绕到对面坐下,抓住蛛丝马迹,“没吵架的话,不会他也要追你吧?”
郁青娩刚咬一口,乍然被惊到,辣意钻鼻,不禁呛咳起来,眼角溢出泪迹,抬手接过陈佳佳递来的纸巾,对折抵在唇前。
又咳了几声才缓住。
她睁着水汽眸子看着陈佳佳,“没有的事。”
陈佳佳看着她,不由抬手捂心,那双眼睛水光炯碎,陡生破碎感,我见犹怜,只瞧一眼就明了为什么学弟被迷的魂颠梦倒。
她的美是带仙气的,时常叫人觉得须臾就要腾云驾雾返回天宫。
下秒移开眼,没敢多看,怕沦陷。
目光落在铺红辣椒的肠粉上,陈佳佳吞吞口水,没忍住捞过筷子夹了一口,撑腮含糊问,“不过你家怎么会有男T啊?”
郁青娩疑惑抬眸,擦掉鼻尖辣出的细汗,“什么男T?”
“臭脸哥的新衣服不是你给他的吗?”
顿了两秒,郁青娩才将臭脸哥跟赵成溪对上号,不由轻声失笑,咬了口肠粉,含糊地应了声。
“是我给他的。”
陈佳佳暧昧笑,“前男友的?”
“是我自己的,平时穿着画手绘稿。”
郁青娩手里筷尖在生菜上戳了下,慢慢遥想,前男友的新衣服没有,倒是有件刚刚留下旧衣。
想到这,她不由又想,是不是要还给他?
陈佳佳八卦嗅觉灵敏,也爱联想,暧昧笑着探近身子,“想前男友呢吧?看样子像是余情未了啊,这样想想就通了,难怪你跟爱情绝缘体似的,奶拽不进。”
不好违心否认,郁青娩垂眼嗯了声。
陈佳佳好奇又笃定道:“是你甩的他吧?”
在她看来,凭这张秀美若仙的脸,任谁追到都要细心呵护,自然也只有郁青娩甩别人的份。
郁青娩没否认。
说结束的虽然是赵成溪,但故意冷着逼他说的却是她。
细究下来,是她甩的他。
聊到恋爱经历,陈佳佳如数家珍似的讲着过往男友,遗憾没谈一段纯粹校园恋,白白浪费恋爱大过天的几年,而现在恋爱目的性太强,像商场明码标价的商品,分三六九等。
拧开水龙头,水流匀速冲着瓷盘上的泡沫,郁青娩将盘子搁进沥水架,看着盘沿水滴缓缓凝聚,遽然滴落消失。
水流渐小,无音。
“校园恋也没那么好……”
青涩撑不起现实,也撑不起漫长时光。
陈佳佳凑过来,手撑着岛台,兴致昂扬,“你跟前任是校园恋吗?不谈面包,只谈喜欢,多简单,好极了啊。”
简单吗?
好像不是,那段校园恋像偏航行星,骤然坠毁。
而她没有理科脑,满腔文艺无法让那颗恋爱行星重回轨道。
对她来讲,太复杂了。
“我跟他是高中毕业以后谈的,很短,只有两个月。”
“难怪啊,你们这恋的也太仓促了,时间这么短,还没好好享受就戛然而止,确实美好减半。不过嘛,有过体验也是好的,总好过我连体验都没有,初恋就被迫面对金钱化的情侣关系。”
陈佳佳背靠在梳理台上,唉声叹气的:“我不谈吧,家里还不同意,我要问我妈结婚有啥好处吧,还支吾不出一二三,每次都沉默得我震耳欲聋,最后就丢给我一句别人都结婚生子,等我结婚就懂了。”
“而且我爸妈每次瞧我那眼神,简直就像在看打上红签卖不出去的猪肉似的,生怕下一秒就会永久滞销。”
郁青娩擦干手面水珠,薄纸氤氲透明。
陈佳佳絮絮叨叨的抱怨声在耳际飘远,她声音很轻的应了声,如半透如蝉翼的纸面,虚浮脆弱。
指尖捏着潮湿厨房纸。
细下回想,那段短暂初恋,不是美好减半,而是金玉满堂。
只是金银宝器外蒙着湿厚苔藓。
擦不掉,剔不净。
只能任由现实吞噬丑化。
而她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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