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穗不在,自然不知道这两天霍家被闹得天翻地覆。
从霍总那得知温穗真的不回来了,霍希光发了一场大火。
家里霍镇庭最心疼的东西被他砸了个遍,文姨熬的药也不喝,连着温穗平时熬药的药罐也被他砸个粉碎。
他感冒没好全,一闹,又病倒了。
霍总看着床上儿子病恹不乐的样子,他这些天好不容易攒的生气好像瞬间化没了,他爱子心切,心里又急又无措。
把工作都推了,自己亲自守在他身边照顾他,好心喂药,却被他一把推开,药汁脏了他的高定西装。
生意场上的人最会隐忍,何况对自己的儿子,霍镇庭低声下气地劝:“一个乡下丫头算得了什么?你要想要同龄的姑娘照顾你,江家小女儿连着来拜访好几天了,她们家跟我们是世交,你要喜欢,等你成年就订婚。”
这话一出口,霍希光眼都不眨把针管拔了,血珠从青色的血管溢出,触目惊心。
他冷着脸,直接背过身去,不看他一眼。
霍镇庭气绝,甩门离去。
文熙在一边看得心酸,温穗走了她也难受,但没成想平日总一脸嫌弃的少爷反应这样激烈。
别的人再好,终究不是穗穗。
等大人都走了,文熙帮他把被子掖好,然后靠着床尾,瘫坐在地毯上。
“少爷,你想穗穗吗?”
文熙的声音涩涩的。
“她还没告诉我美容秘方呢,真不够意思。”
他没有回应,文熙看到他闭上了眼,呼吸虚浮,以为他睡着了,轻轻掩门离开。
门合上的瞬间,少年漂亮的眼睁开,因为高烧到嘶哑的嗓子轻轻吐出一个字--“想”。
霍希光是什么时候开始慌开始乱的?大概是打开她房间,发现那里几乎没留下一点她生活的痕迹,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通她的电话,结果在她房间的枕头下,找到了他送的那个手机。
他那时才意识到,她走了就不会回头,很可能这一辈子都难相见。
像爱吃糖的孩子终于得到了心爱的糖果,还没来得及舔一口尝尝甜蜜,糖却掉在地上,碎了,便宜了路过的蚂蚁。
那天晚上,陆医生重新给他输液,他却收回了手。
“叔。”他难得这么叫他。
陆医生拔开针管头的手一颤,望向床上的少年。两天的绝食,他眼窝凹陷得厉害,目光森然,苍白的肤色有种病态的美,明明少年,气质却像耄耋老者。
他算是看着他长大,生在这样的家庭,应该是福气,他却从娘胎落地起病根没断过。小时候长得比画报上的模特都好看的小男孩,因病只能关在家里,他有成套的图画书,图画书画了完整的大千世界,可是,他却看不到寻常孩子都能看到的草长莺飞的春天。后来长到少年,隐约看到的黑暗面让他把自己封闭,不轻易对别人敞开心扉,因为不害己,更不会害人。
好不容易,有个人把他拉回光明,只可惜,是残酷的昙花一现。
“叔,我要见温穗,只有您能帮我。”
霍希光舔了舔干涩的唇,一身傲骨,折于一个乞求期盼的眼神里。
陆医生叹气,从他叫一声“叔”起,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在小姑娘的闺房里,昨天他拿着自己弄来的四十度的体温计能对着霍镇庭面色不改地哀声叹气,面对一十七岁的小姑娘,陆医生心里有些发怵。
温穗给床上的人摸完脉,一声不吭去厨房熬了碗药,端过来,一脸讳莫如深地问他:“霍希光真是重病?”
陆医生咬牙,医生节操为这小子早就碎了一地,只好敛着老脸继续编下去。
“是啊,温小医生,人昨晚都烧得神志不清了,这不,今天一见你就倒下了。”
温穗笑。
“我年纪小,医生谈不上,摸他脉象跟前几天没差,寻常的风寒,被人可劲作的,拖了这么久没好,今天的晕倒应该不是假的,但跟重病扯不上关系。”
说到这,她唇角笑意加深,露出三粒小米牙。
“少爷没吃什么东西,闹的低血糖,是不是啊,陆医生?”
陆医生扶额,果然,这丫头本事大得很,哪能瞒她。
无奈,他只好把温穗拉到房门外。
“姑娘你别怨我们,少爷他实在想见你,霍家保镖层层围着,要让霍总心甘情愿放他出来也只能装病,让霍总心软。”
“少爷这几天发着烧,过的也实在让人不忍心。”
“你来一个多月,少爷身体好了很多,人也开朗了,我啊看得出,你是那个能让少爷变好的人。”
“少爷如果打心底接受一个人,就会掏心掏肺对他好,如果之前他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希望你别太介意,看在这一个多月的感情,也别一句话也不说就抛弃了他。”
“不是所有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有福的,他其实也很可怜。”
“.…..”
陆医生跟她说了很久,久到哥哥背着竹篓踏着夕阳回来,看到门口的车眼底一震,在她房门口看了里面许久,最后皱眉回到厨房。
她再次进房间,他已经醒了,靠在床头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最后眼神落在进来的她身上。
“温穗,你房间真小。”
他语气带着嫌弃,也藏着发现秘密的喜悦。
少女的房间,破旧但整洁,掉灰的墙被她用包书的纸贴好,书桌上的花瓶插着明丽新鲜的花,被子很旧,图案上的碎花快要掉色,但很干净,有她身上的栀子花香。
温穗点点头,把外套递给他。
“披着,当心着凉。”
她语气淡淡,让他读不懂情绪,他赶紧把空碗递给他,颇有讨好之嫌。
“我药喝完了,很苦。”
“嗯。”她接过,坐在一边,明净的眼看向他,倏然一笑。
“霍希光,你来干什么?”
问得直白且不留情。
他后牙槽紧咬,煽情挽留的话偏偏说不出口,两人就这么僵着。
最后温穗垂眸,淡然笑了笑,起身。
“你跟陆医生都饿了,我拿些吃的过来。”
她不是喜欢揪着什么不放的人,他不说,她就装什么都不知道。
转身的片刻,他慌张拉住她衬衣的衣摆。
“我来接你回去。”
“我保证,以后你让我喝药我一定喝,再苦也不嫌弃,以后我一定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让你的事难做,我也不会再骂你,再欺负你。”
“假期你想回家我可以给你买票,也可以送你回来,让你可以见你哥哥和弟弟。”
“只要…只要你不走,继续给我治病,我什么都答应。”
夕阳照红少年半边脸,另半边,也悄悄红了。
霍家少爷第一次对女生这么软言软语,江茗森那家伙看到,要笑掉大牙。
温穗到嘴边的话,在看到送水进来的顾麦时,咽进肚子里。
顾麦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好。
在漫长的沉默中,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再多有纠缠,松了手,漂亮的眼瞬间灰败,他背过身藏进被子里。
“阿穗,来者是客,晚饭多准备几样菜。”
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傍晚的时候,马上要开饭,陆医生慌慌张张说他不见了。
毕竟霍家的人,他哥焦急地要派人去找,温穗说不必。
他第二次来辛夷镇,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
果然,她走到礼佛寺,一个高瘦的背影,跪在佛像前,双手合一,虔诚地磕了两个头。
她方才看到主持乐颠颠把化缘箱抱进房里,她跪在他身边,冷不丁问了一句:“这次捐了多少香火钱。”
看到是她,霍希光先是惊喜,转而有恢复冷然。
“钱包里都给了,两千左右的现金,没仔细算。”
温穗心里腹诽,您多去几个寺庙,就能多盘活几个。
过了几秒,他从外套侧兜里掏出个什么,霸道地塞进她手里。
“这次我没白给钱,主持给了我一个平安符,说是先主持开过光的,很灵,就送给你了,当答谢你这些天照顾我。”
温穗看这绣着祥云的小符,哭笑不得,成本价五元一个的东西,镇上人都能求到,主持那套骗有钱人钱的说辞就没变过。
但她还是小心地收进钱包了里,对他道了句谢。
少年侧脸冷硬,兀自拜着佛,哼了口气,不想理她。
夕阳照进佛门,佛像的金顶,像极了佛光。
她转头看了闭着眼还在虔诚祈愿的霍希光一眼,蓦然笑了。
一天迟来的雨后天晴,转角的连翘,格外娇艳。
“霍希光,我刚才给你喝的中药里有一味药材是当归,你尝出来了吗?”
他摇头,一副我怎么可能喝得出的表情。
“当归当归,宋代王质的词里有一句‘何药能医肠九回。榴莲不似蜀当归。’”
“蜀当归这么好,我没见过也没用过,你知道C城有吗?”
温穗的眼睛澄亮儿望着他,满是包容的笑意,霍希光瞬间懂了,忙不迭点头,又朝佛祖拜了拜,才对她说:“有的有的,C城蜀国腹地,天府之国,哪能没有?”
心里庆幸,香火钱没白捐,这礼佛寺的佛祖太灵,前几秒的祈愿,立马成了真。
温穗温温柔柔地笑了,认真地给佛祖磕了两个头,闭眼,虔诚默念。
亲爱的佛祖啊,原谅我的私心。
无论我最终成善还是成恶,请保佑我前路顺遂。
既然不忍,那就让我好好陪身侧的少年走一程。
即使未来,山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