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玫瑰

很快到了五月,C城的天燥热起来,院里的桑树结了桑葚小果,文熙抱着一盘边吃边跟她一起看着药罐里的药。

温穗熬的是霍希光的药,他的胃病和胸闷已经缓解很多,她最近的方子都是一些将养的补药。而文熙那罐药是文姨的,文姨年近五十,更年期到了,难免气血不足,面色晦暗,她给她开了一副凉血五花汤,用玫瑰花,合欢花,红花与养血补血的四物汤和滋补肝肾的一贯煎加减合用。

小厨房里除了药味还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很香甜。

难怪有人说:“红花不香,香花不红;只有玫瑰,又香又红。”

文熙被没熟的桑葚酸得眯了眼。

“我以为玫瑰花就是温室的花朵,用来送人和制香水的,没想到还能入药。”

温穗笑,从瓷碗里夹起一块山楂,边放进药罐里边跟她解释:“玫瑰花性温,味甘,行气活血,疏肝解郁,是一味良药。”

“至于情侣间经常送的玫瑰花,其实很多都不是真正的玫瑰,只是现代改良的月季。”

“天然的野玫瑰生长在砂砾之地,对生长条件要求很低,耐贫瘠,耐寒、抗旱。”

“所以它也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

文熙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敬佩地拍了拍她肩膀。

“我家穗穗真优秀。”

“跟玫瑰花一样漂亮又优秀。”

温穗还没来得及回应,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俩姑娘转头,看见他靠在门口,挑眉,一双桃花眼氤氲着笑意。

看来心情不错。

他走过去,从文熙怀里捞走一把桑葚,嘲笑她:“文熙,你还挺会现学现卖的。”

他刚才默默看了她们很久,看她药理常识脱口而出,温婉自信的模样,一时看晃神了。

半个月前她找了一个兼职,说是在离这十公里外的中医馆打下手,她坚持要去,而且是她喜欢的事,他也不好阻止。虽然只是周六周日的晚上,霍希光总觉得见她的时间变得很少。这不,人家素面朝天地给他煎药,他刚才竟然觉得移不开眼睛。

“少吃东西,等会喝完药难受。”她嘱咐。

“哦。”霍希光站着靠在厨房灶台边上,咀嚼的动作慢了几分,垂眼,望她的眼神填满戏谑。

他把手里的桑葚喂到她唇边。

“那你吃。”

温穗皱眉,想直接别过头,但看他那一副不罢休的小孩模样,贝齿轻咬,吃进去了。

“今晚齐晴有生日趴,我要去,你去吗?”

她面不改色地倒药。

“我要去上班。”

而且她也有自知之明,别人肯定不想在自己的生日趴上看见她。

“哦,那算了。”

他暗自期待她神色稍微有一丝波动,结果人家毫无波澜。他舌尖抵了抵右脸,有些烦躁地插兜离开。

文熙紧紧抱着自己仅有的几颗桑葚,目瞪口呆。

刚才那别扭又骚气的人,真是少爷?

下午五点,温穗收拾好东西出门去她上班的地方。

中途要转两趟公交,目的地是C城历史悠久的古桥,过了古桥,是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Windsky酒吧在街的末尾,有两层,建筑是古典欧式风格,明显比其他招牌花俏灯光艳丽俗气的酒吧赏心悦目很多。

这里也的确跟普通酒吧不同,第一层是开放式,有民谣清吧区,也有嗨歌蹦迪区,中间以质量极好的隔音墙隔开,为所有客人开放,不过收费比普通酒吧高上五成。

而第二层都是极为私密的包厢,供富人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人自行娱乐,据说卡牌、K歌等其他娱乐场所有的玩乐它都有,别的地方没有的娱乐,它也能提供。

不过这些温穗都是听跟她一起负责点单收银的同事姜可可说的,因为二楼的服务员都是老板亲自挑选指派,他们一楼的人是上不去的。

她骗了霍希光,Windsky才是温穗兼职的地方。周末人多,姜可可数学不好,酒吧的酒水费、服务费还有抽成,她往往算得手忙脚乱,而温穗做事麻利,条理清晰,经理破例要了她这个只能周末上班的高中生。

姜可可长相可爱娇小,为人热情大方,在客人中很吃得开,许多常客都认识她,这也是她经常冒失犯错却没被开除的原因。她知道温穗是高中生,人长得高挑又有气质,为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她很贴心地把留在吧台算账取酒的活交给她,她负责到每桌前点单。

而温穗之所以要来这里,是陆觉南告诉她,那群混混里的三个人,每个周末都会来Windsky报到一次,每次直奔二楼。

Windsky的二楼包厢很难订到,以他们的身份,不像会是Windsky的常客。

温穗在前台观察了半个月,每次那三人都空手而来,有说有笑,嘴里常常冒出些污言秽|语,上楼两三个小时才下来,下来时,其中一人的手臂里就会夹个小型公文包。

但无论是来还是去,都是他们三个,没有其他人。

温穗自从跟温玉梅连续打了几个电话逼问,她说了实话,告诉她顾麦在她上飞机没几个小时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温穗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她知道Windsky去二楼不止明里一个通道,还有私设的VIP电梯。

所以她一直想找机会去二楼看看,没想到,今天,机会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

“今天楼上就两个包厢开着,服务员只有小莉一个,她妈突然重病送去了医院,她只好请假,上面没人,所以破例从一楼叫一个上去送酒,一晚上的薪水是你们现在的三倍。”

经理的眼神先是看看姜可可,最后落在沉稳寡言的温穗身上。

“姜可可,你给温穗画好妆,半小时后我来叫她。”

姜可可松了口气,给温穗化妆时格外小心细致。

“温穗,我在这里这么久,自然也摸透那二楼肯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这次临危受命,记住,在上面一定要少看少说话,把酒送了就出来,什么也别管。”

“如果遇到什么事,就拼命叫人,你还没成年,动静闹大了,经理不可能不管你。”

她点头,拍拍姜可可的手,露出让她安心的笑容。

换上二楼服务员的衣服,白衬衣搭上包|臀及膝的短裙,长发被盘起,发顶还别有一个小巧的工作帽,平生第一次踩着高跟鞋上楼时,温穗的小腿微微发抖。

害怕吗?这是她第一次接触鱼龙混杂的社会,害怕肯定会有。

但咬牙,她心里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要赌,赌这一切只是她自以为是的幻想,顾麦不是那个贩卖|毒|品的年轻人,他没有复吸,也不会出现在Windsky。

经理拍拍她肩膀,然后放心地走了,她抱着酒盘,颤抖着手推开第一扇房间的门,愣在原地。

狂躁的摇滚乐,鬼哭狼嚎的歌声,玻璃桌上歪歪扭扭倒着的高档洋酒,形形色色的年轻面孔,还有懒懒倚在沙发上那几个贵气十足的身影。

都是熟人。

看到她出现在这里,还穿着那样一身曲线尽显的工作服,化着跟她极不相配的浓妆,霍希光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心脏要炸裂了。

齐晴丰满的胸|脯外的口袋装着一盒女士香烟,她拿出一根,喂到霍希光口中,殷勤地点燃,笑容格外明艳。

“没想到我的生日party还会来意想不到的客人。

说完,她双手撑脸,无辜娇媚的眼神把温穗从头看到脚。

“温穗看来你真的很缺钱啊,阿希给你的工资还不够吗?还是你太不满足,一心想攀附更多的有钱人啊?”

“Windsky女郎的衣服,穿在你身上还真是合适。”

温穗垂眸,抿唇逼自己不计较她话里的刺芒,硬着头皮走进去,迎着那道冰冷压迫到极致眼神,微微弯腰,把他们点的酒摆在桌上。

她的任务完成,温穗在心里松口气,那一瞬间她不敢看她对面的人一眼,只想快点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喝醉的男生突然围上来,揽住她的腰。

“漂亮妹妹,陪哥哥唱一首才放你走。”

她冷了脸,慌乱地想要挣开,这时,他手里的那根烟被他狠狠甩出,火星四溅,最后刚好落在那人脖子上,那人被烫得赶紧松开手。

“你碰她试试?”

霍希光忍无可忍,包厢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神情如地狱鬼魅,灰霾的眼看不出一丝情绪,紧绷的背脊是暴怒的前兆。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躲进人群里。

霍希光盯着木然站在那的温穗,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气郁心结,愤愤想要站起,却在那时被身侧齐晴揪住衬衣衣领,拉近,执拗倔强地覆上他的唇。

身体本能地抗拒过后,他像橱柜里漂亮无神的模特,任她在唇间侵略摆弄,没有回应,没有情感,他的余光,一直锁定在温穗身上,他要看她反应。

而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杏眼不经意流露一丝可笑,而后,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背影窈窕,高跟鞋不熟练的踢踏声,宛如绝唱。

替他们关上门的瞬间,她眉目不自觉黯然,她收回有些颤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对面的包厢。

纵使这边万般纠葛,她只能逼自己不管不理,她蛰伏这么多天等来的机会,不能前功尽弃。

门外,她握着把手的手在抖。

门内,她依稀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所有思念和不甘,此刻,只隔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