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霍希光灌了半瓶酒,混沌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她那副寡淡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一声不吭骗他来这里上班,温穗,你还真是厉害。
心里烦躁地挣扎几分钟,他终于还是从沙发上站起。
齐晴死死拉住他,眼里的嫉恨与不甘那样浓烈。
“阿希你不要去找他!”
“她心里只有她自己,根本没有你,你为什么要管她死活!”
霍希光发狠扯开她的手,另一只手掌抠住她的下巴,齐晴精致的小脸被迫拉近。
他晦暗不明的脸上,几分嘲弄,几分狠绝。
“我劝你摆清你自己的位置。”
“你家开发的几个楼盘用豆腐渣工程害出了人命,贪得无厌必自毙,你以为你主动贴上来霍家就能保你齐家?”
齐晴的脸色瞬间煞白,在自己众星捧月的生日Party,霍希光的到来让她得意忘形,隐藏在心里丑陋的算盘被揭穿,她已经抬不起头。
霍希光不计较并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每次聚会跟他呼朋唤友的纨绔子弟们,有几个待他是真心?有几个揣着私心和家族的谋算刻意接近,虎狼般的眼睛盯着霍家这把避风避雨的遮阳伞,他心里明白。
齐晴带来的一瓶酒,说是专门给他准备,这个牌子他以前经常喝,加上这几个月胃口被温穗养得很好,连带味觉也变得敏感,他喝了一口就喝出不对劲。
应该是掺了什么东西,其他的,也不用细说。
所以他才会额外点酒,没想到,还意外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想到这他怒火中烧,举止一向斯文的他,这次一脚踢开了对面房间的门。
一进去,他脚步一滞。
包厢的茶几上散落着几根还没来得及清走的烟、针头有血渍的注射器,还有一面被烧黑的锡|箔纸和吸管,桌上散落的点点粉末。
这里发生过什么,残酷地无比清晰。
温穗站在沙发前,她手里紧紧握着刚才从沙发上捡起的香囊,那是她在辛夷镇时给顾麦做的,她进门时只看到一个匆匆从房间后门离去的背影,一米八的身高,身形无比熟悉,只是格外的瘦,形如骷髅。
她想追,却追不上,只能看着这里留下的颓|靡。
霍希光走到她面前时,她全身在发抖,眼里蓄满泪水。
对上他的眼,她嘴唇颤抖,泪水从眼角滑落。
“霍希光,我哥…我哥他没听我的话,他变坏了。”
那个淳朴勤恳的顾麦,那个背着竹篓去镇上卖药回来,迎着夕阳对她笑的哥哥,是不是早就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懂了她的来意,少年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眼,捧了一掌泪水,灼热他一整颗心。
他慢慢靠近,扶住少女的背脊,蝴蝶骨磕着掌心,温柔地把她推到自己胸膛,温暖的怀抱任她哭泣。
“别看,脏。”
他一直以为,这世界再黑暗,他只要孤单地缩在他的世界就好。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他异想天开地想消灭这世间所有黑暗,给她完全的洁白善意。
***
回到霍家,两层别墅完全暗着,他才想起文姨带着文熙去看文熙外婆了,今天家里只有他们两个。
温穗被他逼着去洗澡,洗完后坐在沙发上,背弯着,头低着,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霍希光的肚子已经叫了好几轮,但看着沙发上洗了浓妆五官顺眼干净,但双目无神的温穗,叹气,进厨房屈指可数的少爷,硬着头皮开始煮面。
最后砸了两个碗,手上烫出三个水泡,还是做出两碗软趴趴的面条,结果不算差。
他把面端到她面前,筷子递她手上。
“温穗,吃面。”
她看他一眼,机械地绕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然后眉目痛苦地拧在一起。
霍希光恼羞成怒。
“少爷我这么大还没这么心甘情愿伺候过谁,你还敢嫌弃!?”
温穗又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始扒面,完成任务似的。
霍希光哼了口气,不服气地自己尝了一口,然后一言难尽地吐进垃圾桶里,下一秒抢了她的筷子。
他感觉自己能吃出没化的盐,又咸又苦。
“别吃了,我去冰箱里拿饼干牛奶垫垫。”
等热好饼干牛奶端过来,他就看到她盯着手心里卫生纸包着的几根烟发呆,那是她从Windsky的包厢拿回来的。
窗外依稀有雷声轰鸣,初夏的妖风吹动月白的窗帘,暴雨将至。她穿着白色的睡衣,黑发如瀑,凌乱地绾于耳后,苍白秀丽的侧脸,浮动着森然执拗的神情。
“霍希光,明天我要去警局。”
这话让他意外,他眉心微蹙,在她身边坐下,心底思绪万千。
“你决定就好。”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可以确定,我不能让我哥这么自甘堕落下去。”
“把他拉回正道,无论代价有多大,我都愿意。”
“好,我陪你去。”
霍希光把沙发上的毛毯披她肩膀上,之后望着窗外,开始沉默。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闪电与雷鸣像是没完没了,想起什么,他心里冒出一阵寒意。
“温穗。”
“霍希光。”
再次开口打破沉默,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温穗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她回:“你先说。”
霍希光昂头,语气义正言辞。
“我不喜欢打雷的下雨天,今天晚上我们都睡客厅的沙发上成吗?”
“你别多想,你这么难看,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是看你心情不好,今天文熙又不在,大发慈悲想陪你舒缓心情,免得你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等他絮絮叨叨说完,温穗低头,为他别扭的样子忍俊不禁。
在他期待又紧张的眼神下,她把身上的毛毯分他一半,轻嗯了声。
她刚才想说的话,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注定悲伤的夜晚,因为他的陪伴,多了点温存和暖意。
霍希光屁颠儿把两个长的真皮沙发拼在一起,为了尊重女生,俩沙发间隔了二十厘米,他还把舒服的贵妃榻让给了她。
半小时后,等他洗完澡把被子枕头搬过来时,旁边的人儿已经睡着了。
温穗的脸面对着他,呼吸很浅,睡脸安然文静,她的睫毛长但并不怎么卷翘,直而密,很像她这个人,倔而轴。
霍希光躺下,面朝她,伸手温柔地把她脸颊的发别过去,脑海里想起她方才说要去警局的神情。
悲痛的,无力的,认命的,令他心疼的样子。
他惨然一笑,揉了揉她眉心。
“温穗你丫真不给我面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睡前故事了,结果你先睡着了。”
“虽然你听不到,但我还是想跟你说。”
他望着正前方挂着的,被他用布遮住的全家福,声音逐渐深沉。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长得很像他的妈妈,别人都说他好看又讨人喜欢,可是他妈妈却不喜欢他,妈妈被关在一个房间里,男孩偷偷去看过她,每次医生拿药和针进去她就会很兴奋,打完针后看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亲切。男孩小时候觉得那是可以让妈妈多爱他一点的药。”
“男孩的爸爸很爱他,怕他孤单给他找来了一个比他大四岁的玩伴,他把他当作亲哥哥,哥哥对他一直都很好,直到哥哥成年,男孩变成少年,他在外面有了自己的朋友,不再喜欢陪在男孩身边,而且变得易怒,他经常没经过男孩同意就拿走男孩的钱,男孩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是最后还是被他爸爸发现了。”
“爸爸把哥哥跟男孩的妈妈关在一起,隔音墙效果很好,男孩依旧能听到里面悲惨的嚎叫声,医生进出房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男孩害怕爸爸伤害他们,他用梯子爬上房间的窗户,他躲在窄窄的窗台上,终于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他们浑身发颤,流着口水,医生扣住他们的手臂,又粗又长的针管扎进去,一管药液打完,他们脸上露出癫狂的表情,边颤边笑,然后疯了一样开始托对方的衣服,男孩看着陪自己长大的哥哥和妈妈抱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尖叫、shen吟充斥他的耳膜,他害怕得哭了。”
“那一天他知道了什么是毒|品,而他的妈妈和他最喜欢的哥哥,都是受人唾弃的瘾|君子。”
温穗不安分地踢了被子,霍希光红着眼,给她盖好,笑着继续说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嘲笑我一男的还怕打雷的下雨天?”
“其实以前,我是不怕的。”
“十五岁生日那天,男孩的爸爸出差,男孩看着桌上的三层大蛋糕,很想他的妈妈和哥哥能陪自己过生日,他偷了医生白大褂里的钥匙,把妈妈和哥哥放了出来。”
“可是啊,他们连一个眼神也没给男孩,哥哥用绳子把男孩绑起来,然后他跟男孩的妈妈到处找家里的药箱,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笑着说要玩点刺激的,他们吸了药,从对方的颈动脉打进去,没有一分钟,他们就开始捂着心脏躺在地上发颤,他们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濒死的痛苦。”
“男孩在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救命,可是没人听到,他只能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逐渐变成冰冷的尸体,他们苍白的脸,瞪大的眼睛,就朝着男孩,盯着他一整晚。”
“那天的雷声和雨声,比今天要大。”
天空又一声惊鸣的雷声,闪电映照她的脸,露出凄异的光芒,霍希光越过那二十厘米的距离,一把合着被子抱住她。
她依旧在熟睡,他咬牙,后背的冷汗湿透了睡衣,他在颤抖,他用力嗅着她身上浅淡的栀子香来压制心底猖狂的恐惧。
俊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悲痛的,无力的,认命的神态。
在睡意袭来前,他还有几句想让她听见的话,留在了心里。
我亲爱的姑娘,我憎恶你所憎恶,刻之入骨,不减分毫,你知道吗?
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尽管,这些罪孽,非我之愿。
如果有一天你要恨我,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归为无恶不赦之类?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