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壮阔而美丽的景象中,伴随着几声惨叫,数道黑点坠落。
那是,失足坠落山崖的朝圣者。
生命。
断灭!无常!
“咳咳……”身后,传来圆觉大师的咳嗽声,目光顺着他看的方向,问道:“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人真的可以为了信仰而活吗?”祁龙轩没有回头,看着那群抬着同修遗体,送往天葬台实现布施,在风雪中匍匐前行的信众。
如此艰难的登山道,独行都倍感吃力,竟还有人不顾艰险的为了信仰迎难而上,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也许,这就是修行的意义吧。”圆觉大师慨然长叹,言语中满怀感慨。
祁龙轩转头看来,似乎对于这个答案颇为诧异:“修行的目的,不是为了长生吗?”
圆觉大师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自嘲般的冷笑:“未入修行前,我也曾这样认为。”
“难道不是?”
圆觉大师缓摇头:“若修行的目的只是为了长生,那譬如路边之山石,大漠之黄沙,皆能永生于世间,岂非生来就得证大道了?”
祁龙轩不敢苟同,道:“无思无想之死物,岂能与人相提并论?”
“是啊。”圆觉大师慨然一叹:“正因为有了思想,才有了分别心,所以娑婆世界自佛陀入灭后,再没有出现过一位真正的觉者。”
“嗯?”祁龙轩身子一凛,脑海中突然被触动的念头,让他恍惚中好似回到了佛忏中。
在那场梵鬼同悲的佛殇前夜,当人心的痴妄终于压垮了他心中最后的隐忍,慈悲的佛者不惜自毁九世根基,只为荡平世间之曲折。
他面对佛乡的方向,对两位弟子说道:“你们可知,佛陀灭后千万年来,娑婆世界为何再没有出现过一位真正的觉者?”
“因为即使佛陀有真法存世,那些未证道的弟子还需要一个佛的影子去激励他们,那就是佛像。如果所造的佛像不规范,人们便见不到佛真正的样子,修行路上就会偏差。而佛法也是,后世迷途的人要靠参悟佛的思想寻求生命的解脱,那是开启因缘的钥匙,如今这把钥匙毁了,被我们自己毁了。”
昔日的话言犹在耳,如今回想,依旧还残存着淡淡的悲愤难平。
“导致娑婆世界佛路断绝的,难道不是因谤法僧人扭曲了佛法本真吗?”祁龙轩试着询问。
圆觉大师笑笑,反问道:“你觉得就算没有波旬谤法,世人循着如来正法修炼,就能得证果位吗?”
“难道不是?”祁龙轩诧异着说。
圆觉大师不以为然,抬起手指向前方,问说:“从这里看去,你觉得眼前的景色如何?”
“天高云阔,美不胜收。”祁龙轩目光看去,那一眼辽阔的云海,旭日的光辉照耀下,泛起绚烂的虹霞烟波,缓缓流淌。
圆觉大师道:“你站在山巅之上,见到了如此醉人美景,觉得分外迷人,于是将你所见到的美好记录下来,希望普法众生,让众生都能感受到这份美好
但你可曾想过,你所认为的美好,只是代表你个人,山顶上的风景虽然壮阔,却也伴随着寒冷与登山的艰苦跋涉。
山脚下的视野虽然不够开阔,却也有山顶所看不到的风景,比如胡同闹市,烟火气息,每个人的喜恶不同,故所要追求的道也不同,你喜欢山顶的风景,我只想在山脚下安逸的乘凉,试问两者间可有对错?”
祁龙轩稍作沉默,略有所悟道:“大师是说,大道三千,每一条路上都有不同的风景,不必人人都遵循着前人的道路?”
“是的。”圆觉大师点头,道:“修行的意义在于经历与感悟,而不在大道本身,因为人生无论你选择往哪个方向去,你总会经历你要经历的,遇到你该遇到的人,在这个过程中,你能感悟到的,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
祁龙轩蹙眉沉思,却始终无法悟透,问说:“若依大师这个说法,岂非前人总结的万法皆不足信?”
圆觉大师摇头,道:“非是法不足信,而是真法不能只从经中寻,当年佛陀证觉,曾历万八千劫,反观佛乡现在,小沙弥自出生起,就只待在山上敲钟念经,俗世不染半分,却劝你要远离红尘,教你灭苦,你不觉得可笑吗?”
没来由的,祁龙轩的内心,因为这番话而深深触动了一下,仿佛内心中,一直以来坚信不移的信念,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继而轰然倒塌。
原来,娑婆世界无法出现另一位大乘觉者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波旬谤法,而是每个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悟佛之悟,当行佛之行。
如果一个人没有经历过苦难,就难以对苦难者产生感同身受的同情,要学会佛陀救苦救难的精神,就得先受苦受难。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一刹那的心念通达,使得祁龙轩内心豁然开朗,受益匪浅。
“多谢大师点拨,弟子受教了。”祁龙轩朝他拱手一拜,突然觉得以这样的身份相处份外舒服,至少不会因为点破了身份而感到拘束,可以从容的坐而论道。
圆觉大师苦涩一笑,沉沉叹了一声道:“这也不是我的感悟,只是多年前与一位老朋友坐而论道,听他说的。”
“哦。”祁龙轩恍然,道:“大师的这位朋友,定然是位了不起的觉者。”
“哈~”圆觉大师摇头涩笑,道:“一位离经叛道的怪和尚,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嗯?”祁龙轩目光一凛,俨然听出了一丝诡异。
正想询问,却见圆觉大师转身离开,声音带着几分怅然传来:“走吧,去寻你想要的真相。”
祁龙轩紧随跟上,伸手搀扶起他,圆觉大师的身体极为虚弱,在风雪中佝偻着,仿佛一阵风来都能将其吹倒,没走几步都没来由的一阵咳嗽。
突然被搀住的圆觉大师愣了一下,脚步为止一顿,随即转头看来,眼中参杂着愧疚与欣慰的目光流露,叹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啊爹~”祁龙轩微微动容,感觉时光好似重回到了那个平淡而烦扰的岁月。
在清风寨的破庙中,他如佣人般照料着那酒鬼的起居,每日想要打破平淡生活的枷锁。
如今想来,也许那样枯燥的日子中,也有高处体会不到的东西,比如生活的本真,终将归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