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苏白的训练营生活就开始了。
训练营是朝八晚五的作息时间,每天只有两节课,上午一大节,下午一大节。
因为苏白是新人,所以今天不用参与六点的集合跑操,还会被安排一个导员来带他度过今天的适应期。
只是苏白没想到导员会是胡芳。
苏白刚打开门,就看到胡芳站在外面,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塑料袋。
“白哥早!”
胡芳跟苏白挥了挥手,态度极其热情,已然在一夜之间完成了从“小哥哥的潜在对象”到“嫂子的娘家人”的心态转变。
苏白有些诧异,“早。你来找我?”
“没错。”
胡芳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今天我来当你的导员,还给你们买了早餐——热凉面、小笼包跟小米粥,还有油条豆浆。你看看喜欢吃什么,随便拿,不够我再去买。”
你们?
苏白想了下,才记起了宿舍里另一个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小孩。
说起来,昨天也是胡芳带贺狄过来的。
“谢谢。”
苏白接过胡芳手里的袋子,让开了门,问道:“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胡芳探头瞅了眼,贺狄躺在床上,薄被裹成了个蚕蛹。
“还在睡啊?”
苏白点点头:“对,不过你昨晚带回来的粥碗空了。”
胡芳又退回到门外,放轻了声音:“那算了。我就是来告诉他一声,已经联系上他的家长了,他爸爸明天下午就能过来接他。——不过还在睡就算了,白哥你下课回来给他说一声吧。”
苏白点头答应了,然后从塑料袋里拿了份早餐,余下的留在宿舍里,这才带上门出来。
“ 你怎么会过来给我当导员?”
昨天才抓了个犯罪团伙,特案组应该挺忙的才对。
胡芳耸耸肩,也是很无奈:“我脾气不太好,他们不让我参与审问环节。诶,刚好,我想着白哥你这边差个导员,我总比陌生人带你好吧。”
苏白倒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但还是领情的:“是好很多,那就麻烦你了。”
胡芳一摆手:“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呀。那咱们去教学楼那边吧。”
苏白点头;“好。”
训练营设在分局后山,占地挺大,不过大部分是宿舍和活动区,教学楼只有邹巴巴的一小幢,可怜兮兮地贴在活动区边上。
胡芳带着苏白直接上了三楼,边走边跟苏白解说:“训练营里每一层楼是一个教学区,一楼学九州的语言和文字,二楼学人类社会的道义廉耻,三楼学九州的法典和守则,四楼则是考核用的复习室。
因为妖怪黑户来得频繁,所以不好分班和年级,基本就是靠自学。——咱们先去领书。”
领书的地方是个小办公室,里头堆满了还渗着油墨味的新书,一摞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朝向都是一致的。
办公室最里头摆着一张办公桌,一个小巨人似的健壮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把整个办公室都对比得很迷你。
男人此时低头伏在桌上,用粗大的手捏着一个小镊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玩拼豆。根本没有注意到苏白跟胡芳进门。
胡芳见怪不怪了,走过去轻轻扣了下桌面,出声提醒:“大牛,来生意了。”
被叫做大牛的男人惊得抖了一下,然后第一反应是检查了下拼豆盘乱没乱,松了口气后才抬头看过来。
“啊,是芳姐啊。”
大牛憨憨地笑了笑,小心把拼豆盘挪到一边,盖上盖子,然后才问胡芳:“芳姐又被顾队罚抄书来了啊?今天抄什么?行楷还是瘦金?”
胡芳像是被唤醒了什么尘封的记忆,嘴角抽抽了两下:“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是带人来领书的。”
说罢,胡芳侧身让出了身后的苏白,说道:“这是新来的黑户妖怪,名字叫苏白,我带他来领书。应该就是拿《守则》吧?”
大牛像是才发现苏白的存在,一眼看过去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哇,你好漂亮啊!”
苏白:“……谢谢?”
大牛嘿嘿笑了一声:“不客气。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白默默看了胡芳一眼,胡芳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指了指脑袋:“有时候有点钝,别介意。”
苏白收回视线,回答了大牛的问题:“我叫苏白,是昨天刚来的。”
大牛点点头,弯腰拖出键盘,一边说一边敲字:“你们等一下,我给你们查查评定报告。——找到了。”
大牛把键盘又推回去,然后后退了两步站起来——他一站起来苏白才发现他的下半身原来是一双牛腿,牛蹄露在外面,脚脖子上套着几个脚环,把他整个人都拔高了一大截,脑袋几乎顶到了天花板。
大牛“哒哒哒”地跑到右边的书堆里,从一堆码放成环状的书堆里提出了一摞,然后转身弯腰递给胡芳。
“苏白,e级对象,这些就是他的书了——运气还不错,刚赶上法典新版本出来,精简了不少内容呢。”
胡芳单手接过那一摞足有她一半高的书,轻松地像是托着一团棉花糖。
“e级对象?”
大牛点点头:“对,还是跟了个红点的e级对象呢。”
说完他看了苏白一眼,又憨笑了一声:“你看起来是有些不像哈。”
苏白:“…………”
这一刻,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
苏白看了眼那一摞明明白白写着《法典》跟《守则》标题的书,显然不是他所以为的《生活常识百科宝典》之类的“九州常识”。
苏白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戒备的气息,他问大牛:“e级对象是什么意思?”
大牛乖乖答道:“就是居住证的考核等级——等级分五级,危险性小的妖怪黑户评级一般比较低,考题也很简单,有的就是观察一阵就可以了。但是危险性高的妖怪就要严格考核,特别是e级对象,像你这样带红点的,就是考核过了也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苏白觉得冤枉:“这个评定有问题吧,我怎么就是危险性高的妖怪了?”
如果要在太荒找个对九州最友善的妖怪,那绝对是他没有第二个。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法力废物。
大牛看着苏白,一脸迷茫:“我、我不知道啊。”
“我可能知道。”
一边的胡芳忽然笑了,她看向苏白说道:“评级的因素有很多,危险性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决定因素,但不是绝对的。我猜,是因为白哥你的法力虽然很弱,但是你却能说出帝辛和鹿台,也就是说你是个有能力无视世界壁垒阻隔窥见九州信息的妖怪——光这一点就够评你级了。”
苏白懂了,苏白委屈。
他就是比较喜欢看人类连续剧,为什么要被这样针对???
胡芳看懂了苏白脸上的委屈,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虽然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但其实就是考个试,然后半年内定期报个到就行了。”
苏白看了眼胡芳手里的那摞书:“考这些?全部?”
胡芳掂了下手里的书,点头:“对,只有八本,都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很容易的。”
苏白:“…………”
你对“只有”和“容易”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
苏白的脸上写着大写的拒绝,像是盯着仇人一样盯着那摞书,过了好一会才忍辱负重般作出了决定,问道:“如果我改选跟监护人共同生活,还需要考试吗?”
胡芳愣了愣,然后终于品出了点味儿来:“c级和以下的话是不需要考试的,但e级特别是还带小红点的,依旧需要考试。只是有监护人的话,活动范围要自由一些,而且如果监护人最终给出的评分较高的话,可以免除之后半年的定期报到。——所以,白哥你其实是在怕考试?”
胡芳是真的有些惊讶的——苏白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一个学渣。
苏白倒一点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学渣属性,苦大仇深地蹙着眉:“我不擅长背东西。”
胡芳笑了:“没关系,有的是时间嘛,训练营有三年的免费食宿管理呢。”
苏白默默地看了胡芳一眼,说道:“我还没成年的时候,被先生封了法力去背《太荒妖籍》,一共三十册,我背了三十年,终于背完了第一册 。”
胡芳:“…………”
你这个已经超出“不擅长”的范围了吧。
虽然长得不像但却是真学霸的胡芳,此刻是严格秉持了一个“娘家人”的职业操守,才没有对苏姓学渣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甚至还友好地安慰苏白:“那,你加油?”
苏白:“…………”
你走。
虽然苏白对背书这件事实力拒绝,但他如今只是一只没有法力、没有钱、没有户口的黑户弱鸡,没有说“不”的权力。
于是十五分钟后,苏白走进了三楼唯二的大教室之一。
然后他看到了知识的海洋。
那是一群妖怪与书籍编织的绝美风景,以书本为海,便签和笔记化作浪涛,妖怪们乘着课桌做的小船在书海中遨游,时不时发出“又错了!”“第十五条第一款是啥来着!”“我想回太荒呜呜呜…”的热血声音。
苏白:“…………”
打扰了。
胡芳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苏白,把书塞进苏白怀里,语重心长:“白哥,勤能补拙,加油,我相信你!”
苏白:“…………”
你相信得太早了。
哎。
苏白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做了好几分钟的思想建设,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抱着书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的妖怪们对苏白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偶尔有妖怪抬头看他一眼,视线扫过苏白手里的新书后,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个扭曲的愉悦表情——来吧,来感受我们经历过的痛苦吧!
苏白:“…………”
这群妖怪怕不是已经疯了。
苏白无视了这些视线,小心地跨过地上堆放的书籍,以及一些不知为何躺在地上宛如咸鱼的妖怪们,然后在靠后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个清净一点的座位。
苏白坐下后,抬头看了眼教室前头挂着的大时钟——现在是上午八点十分,距离下课还有三个半小时。
这一刻,苏白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然而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该面对的还是腰面对。
哎。
苏白叹了口气,在瞪了这一摞新书半小时后,终于伸手拆了绳子,取了最上面的一本书。
吸气,翻开。
十秒后,合上。
脑壳疼。
别小看这短短十秒,以苏白背书三十年的丰富经验来看,他可以得出一个毋庸置疑的结论——背不了。
如果要把这个结论再深入提炼一下,那就是——考不过。
那么问题来了。
苏白撑着额角,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的未来——没钱、没法力、没户口、还考不过居住证的他,要怎么在九州找到合适的灵物恢复法力、重新回到太荒?
苏白思来想去,唯一觉得可行的就是“监护人”——有监护人陪同,妖怪黑户的可活动范围就不局限于训练营和分局内,也就是有去找灵物的机会。
但这又需要一个重要条件。
那就是他的监护人必须是站在他这边的人,能听他的去找灵物,找到灵物后还不会独吞,当然,最好是能有被他拿捏在手里的弱点,让他能得到一点主动权……
所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完美监护人,上哪儿找去?
苏白:“…………”
梦里吧。
苏白有些泄气。
不过他这口气还没泄出来,耳边就忽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哭声。
“咪呜——!咪呜呜——!”
是绒绒。
苏白循声看去,果然看到顾行周抱着绒绒从教室后门进来了。
顾行周的形象有些狼狈,衬衣领口第一颗纽扣不见了,头发有些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扒拉过一样,下巴上还有两道浅浅的猫抓印。
而在他怀里,一只粉红色的绒绒哭炸了毛,脱水的鱼一样翻滚着,边滚边哭:“咪呜——,亚妈咪,咪呜呜!!”
苏白眨眨眼,看着径直走向他的顾行周,以及顾行周怀里的绒绒,眼神逐渐聚光。
这不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