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狄的真身有一立方米的大小,软乎乎的一大团堆在那里,像是块化了的史莱姆。
苏白看了贺狄的身体一圈,实在看不出轮廓,于是只好问道:“你现在能自己挪动吗?”
黑色的妖怪晃了晃身体,小声跟苏白说:“好像可以。”
说完,黑色妖怪的身体就像水母一样往上一浮,膨胀成了一个稍微规整点的球状。但还不等他浮离地面,这颗黑球就忽然漏了水,从四面八方喷出了几股黑墨,接着“啪叽”一下又塌回了地上。
苏白蹲在那里没防备,差点被黑墨喷到,整个人朝后栽去。
好在他身后站着的顾行周一直注意着他们,在贺狄漏水的同时,顾行周把胡芳平板车上的纸箱踢了过来,挡住了呲过来的墨水,同时侧过长腿,抵住了苏白往后倒来的背。
苏白的背撞上去的时候,两人都僵了一瞬。——夏天的布料太过轻薄,身体的重量压在腿上,隔着的布料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从彼此皮肤上传来的热度。
这一瞬,顾行周又听见了心底那躁动不安的兽吼声,像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宝物却够不到,而发出的焦躁声音。
“啊,谢谢。”
苏白很快稳住了身体,并朝旁边挪开了一步。
顾行周心中的焦躁随着苏白的挪开而褪去,这种情绪的清晰起落,让顾行周的心里生出了几丝疑惑。
——第二次了。
今天的第二次,跟苏白的接触后,他情绪无法自控的变化。
是巧合?
顾行周垂着眼睑看着苏白,眼神晦暗不明,最终还是尽数按下。
“没事。”
顾行周收拾好情绪,随口扯了个话题,“他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黑水有害吗?”
苏白这次挪得离贺狄远了一点,才答道:“真身溢散导致的灵气异化,伤害倒没有,就是非常难洗。”
地上,黑色妖怪的身体还在往外呲水,活像一个被戳漏了的水气球。听到苏白的话,他绿色的眼睛满是沮丧和伤心。
“哥哥,我好像没有脚了。我是不是只鱼精啊?”
苏白被他逗乐了。
“哪有漏水的鱼精。——放心吧,你只是现在行动不方便而已。等你身体好了就没事了。”
黑色的妖怪顿时高兴起来,“嗯。哥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好啊?”
苏白想了想:“可能要几天,也可能要一个月。但总能好起来的。——现在我们要带你下去晒晒太阳,不要乱动哦。”
“好。”
黑色妖怪闻言,把自己本来就软趴趴的身体一瘫,彻底不动了。
苏白笑了笑,然后站起来看向旁边的顾行周:“顾队,上吧。”
顾行周:“…………”
……
如苏白所说,贺狄的身体的确需要多晒晒太阳,且晒太阳的效果显著——把贺狄搬到楼下草地上,到傍晚差不多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贺狄的身体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贺狄依旧乖乖待在大纸箱里,但纸箱里淤积的黑色墨水已经被蒸发了大半,只是贺狄的身体还在漏水。
不过贺狄的轮廓清晰了一些,从刚才那湿哒哒一大团的样子,变成了现在“一缕缕”的样子。
像是被水湿透的大狗。
苏白对此倒是有些意外:“是毛球啊。”
他以为贺狄幻化出的样子会是类人形的——毕竟在他有当“人类”的经历,潜意识也是比较容易倾向那边的。
贺狄倒是松了一口气。
“有毛的啊?太好了,我以为会变成稀泥。——如果变成稀泥的话,还是鱼精好一点,漏水也没关系。”
苏白:“…………”
你倒是想得开。
苏白哭笑不得,然后他接到了顾行周的电话。
贺母醒了,贺狄的身份手续也办完了,他们现在就要离开。
顾行周想问贺狄要不要见他们最后一面。
苏白拿着电话,沉默了一秒,把原话转给了贺狄。
贺狄蹲在纸箱里,听完苏白的话,有些忐忑。
“可是我这样,会不会又把妈妈吓病倒啊?”
苏白笑了笑:“不会,就算病倒了,我也可以再给她治的。——你不用担心别的问题,如果你想要见他们,那我就让你顾叔叔带他们过来。”
贺狄翠绿的眼睛看过来,然后晃了晃身体——大概是在点头。
“嗯,我想的。”
苏白点点头,把贺狄的意思告诉给了顾行周。
大概十来分钟过后,顾行周带着贺狄的父母过来了。
贺父还是那个样子,但贺母的精神却有了很大的变化——即使看到从身边走过去的妖怪,她也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排斥的情绪都没有,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当她走到苏白他们跟前的时候,视线第一时间就被纸箱里的贺狄吸引了。
不过她有点被贺狄的样子吓到。
“这个也是妖怪吗?看着好吓人。”
贺母抓着贺父的手臂,自以为很隐蔽地说道。
闻言。纸箱里的黑色妖怪把身体埋了回去,但似乎又舍不得,过了两秒又把那双大大的绿色眼睛露了出来,带着些小忐忑和期待地看着贺母。
贺父知道这就是贺狄,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贺狄的真身,但却始终喜欢不起来。
不过现在也跟他没关系了。
贺父拉住贺母的手,温柔安慰:“嗯,是妖怪,别怕。”
贺母却又看了贺狄一眼,对上贺狄的视线后,立刻又缩了回来。
“贺太太。”
这时,一边的苏白忽然出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却盯着贺母的眼睛,“这只小妖怪只有15岁,之前被妖怪贩卖组织骗走了,还因为太久没被照顾好生了病,所以看上去状态有些糟糕。”
贺母一怔,然后明白过来这人是在回应她刚才的那句“好吓人”。
贺母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来,缩在贺父的怀里,小心探出半个身体跟苏白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说完又看向一边纸箱里的贺狄,再次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我没怎么见过妖怪,所以有些大惊小怪了。”
苏白看着贺母,倒有些诧异——比起失忆前那个只知道躲在贺父怀里逃避的贺母,现在这个虽然也有躲避的姿态,但好歹还能有几分担当。
而收到贺母道歉的贺狄也很惊喜。
他翠绿的眼睛完全露了出来,声音都带着笑意,“没关系的。我现在是长得有点吓人。”
与其说是少年,更接近儿童的声音,让贺母的表情一空,心里莫名就软了几分。
贺母犹豫了一瞬,然后弯下腰,解下衣裳上别着的一朵鹅黄胸花胸针,放到了贺狄的脑袋上。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了。祝你的身体早日康复。”
黑色的妖怪怔了怔,然后身体朝上膨了一下,顶着头上的胸花也跟着跳了一下。
他大声地喜悦答应:“嗯!我会的!”
贺母听出他的激动,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又跟贺狄说了一会话。
他们说话的时候,贺父就站在一边,眼神复杂。
苏白无意看到贺父的眼神,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贺先生。”
贺父回头,眼含警惕地看了苏白一眼。
苏白的眼神是淡漠的,仿佛看透了贺父的所有想法:“不要再有孩子了,你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贺父一愣,但随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没有回绝也没有回答。他收回视线,叫上贺母离开了。
等到他们走远,纸箱里的贺狄才出声叫住苏白。
“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花先收起来,等我身体好了我再拿回来?”
苏白伸手拿起贺狄顶着的胸花,点头:“好。很喜欢这个花吗?”
黑色的妖怪晃起了身体,喜滋滋的。
“嗯!这是妈妈第一次给我礼物,我很喜欢的!”
苏白微怔,看了眼手里的胸花——旁边多了只粉色的小爪爪。
“咪呀。”
绒绒的视线也被胸花吸引,拍了拍苏白的手掌,然后仰头问道:“妈咪呀,发!”
苏白以为绒绒想要花,于是拒绝道:“花花是贺狄妈妈给他的,绒绒不能要哦。”
绒绒眨眨眼,然后用小短腿比划起来,“题,妈咪,发!绒绒,妈咪,发!”
一只贺狄一个妈咪一朵发发。
一只绒绒一个妈咪一朵发发。
逻辑完美!
所以妈咪我的发发呢?
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