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0 又梦见了

可能是顾行周的表情太过悲壮,以及“你们再多说一个字就跟你们的年终奖金说拜拜吧”的眼神暗示太过强烈。

于是当晚的晚饭桌上,唯一存活过的话题就是目前的案子和明天的会议。

晚饭后,常山跟胡芳就马不停蹄地开车走了。

苏白有些纳闷这两人怎么火烧屁股似的,不过看他们的表情也没有焦急或者担忧,于是也就没有去问。

送走了常山跟胡芳后,苏白又去院子里看了贺狄。

这会是下午七点,天还没黑。

院子里翻出来的泥土晒了一天,散去了潮气,从深褐色变成了土黄色。

这样的背景中,黑得跟标点符号一样的贺狄就相当显眼了。

苏白扫了一眼就发现贺狄蹲在一个泥土坑里,从远处只看得到他的头顶跟一双还是黑色雾气的角。

苏白有些好奇他在干嘛,于是故意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顾行周见状也跟了上去。

不过尽管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当他们走进贺狄的三米范围内的时候,贺狄却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然后立刻把身体膨了起来,翠绿色的眼睛从土坑里露出一点,眼神炯炯地看过来。

“哥哥,绒绒,顾叔叔。”

看到是他们几个,贺狄立刻就高兴了起来,然后身体一缩、一弹,就从土坑里蹦了出来——不同于早上还只能蹦得离地的样子,这会他这一蹦直接从坑里蹦到了地面上,足足有一米多高。

唯一的遗憾就是似乎不会刹车,落地后又在原地无法自控地缓缓蹦了几下,这才停了下来。

贺狄停稳后,仰头看着他们,眼里都带着笑:“你们找我吗?”

他现在的样子比昨天、甚至比早上都好了太多。

他的身体周围液态的黑雾少了很多,轮廓变得清晰、圆润了;绒毛虽然还很润,但已经能看出一根根的样子;身体也不再淌墨水了,只是这样一蹦一落地的时候,会像是个沾墨的皮球拍在地上,印下个圆乎乎的黑印子。

顾行周很诧异:“你恢复得很快。”

贺狄非常赞同,回答的声音都响亮了几分:“嗯!我现在感觉好好啊,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

苏白并不意外这个情况,只是有点在意另一件事:“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你是用泥土感知到我们的吗?”

贺狄有点惊讶,然后更高兴了:“对呀!现在这些泥巴都特别听我的话,离得近的这些泥巴,我可以感觉到它们的感觉——哥哥你们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们踩在泥巴身上了。”

苏白蹲下来,笑道:“这是你的血统天赋,等你以后学会怎么用法力了,你还可以用泥土变出各种活物。”

贺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呀?我可以那么厉害吗!”

绒绒也惊奇地跟帖,“妈咪,绒绒呀!”

我呢我呢我呢?

苏白低头看了眼绒绒:“………………”

说真的,不知道。

因为没了法力,所以他认妖怪只能凭背过30年的《太荒妖籍》来认。

绒绒这样的崽,他真的没印象。

但显然他必须得说点什么。

比如善意的谎言。

于是苏白一脸认真地说道:“绒绒能长到山那么大呢,一爪子就能拍平一片山,可厉害了!”

一、一片山?!!

绒绒瞪大了眼睛,惊喜到不敢置信:“绒绒,咪呀……”

我这么厉害的吗……

顾行周:“…………”

不,你没那么厉害。

绒绒惊喜过后开始膨胀:“绒绒咪呀!”

我,山大的绒绒!

顾行周:“…………”

不,你只有排球大。

万幸老父亲的心声没有说出来,所以苏白糊弄成功了。

见绒绒美滋滋地不再追问,苏白也松了口气,然后又问贺狄:“我听说你晚上不打算进屋睡?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害怕吗?”

贺狄信心十足:“不会的,我想早一点好起来,早一点点也好。而且我还做了个堡垒!”

说完,贺狄就转身蹦回了坑里,在坑底缓冲蹦了几下后,才又仰头对苏白兴奋地解说道:“晚上我就睡在这里,后上边用泥巴围起来,这样外面就看不到我啦!而且我可以让泥巴变得特别硬,我刚才试过,石头都砸不烂呢!”

苏白看他元气满满,跟一天前判若两人的样子,心里很欣慰,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说道:“好,那你就睡这里吧。不过如果你害怕了就叫一声,我马上就会出来的。”

贺狄乖乖答应:“嗯,哥哥别担心,我不怕的。”

顾行周也在一边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个院子在买下来的时候我就让人沿着围墙埋了防御法阵,贺狄在院子里不会有事的。”

苏白有些诧异——顾行周这算是“粗中有细”?

但有这个防御措施,苏白还是安心了不少,他对顾行周一笑道:“那太好了。”

顾行周看着苏白的笑容,眼神闪烁了几下,没再说话。

……

晚上九点,因为绒绒困了,所以苏白跟顾行周也回房去了。

苏白本来是把已经开始小鸡啄米的绒绒交给顾行周带回卧室睡的,结果苏白在沙发这边的床刚铺好,还没躺下呢,就听到不远处的卧室门又开了。

苏白看过去,就看到原本应该是睡着了的绒绒,此时却咬着他自己那条粉色棒棒糖图案的小被子,吭哧吭哧地从门里往外拖。

苏白:“…………”

哦豁。

苏白的视线一抬,果然看到跟在绒绒身后的顾行周,此时身上写着两个大字——委屈。

“妈咪呀!”

绒绒把被子拖出了门,然后就回头召唤苏白了。

苏白无奈,只能走过去,把被子跟绒绒一并抱起来,然后看了顾行周一眼:“这是?”

顾老父亲已经放弃了争宠:“让他跟你睡吧。”

苏白哭笑不得,但看着怀里气到不想看老父亲的绒绒,也不多说什么了:“好吧。那晚安,顾队。”

顾行周点点头,等苏白抱着绒绒走回客厅后,他才关上门,重回空巢。

顾行周转身,看着被整理得干净整洁的卧室——宽敞,空荡荡,没有苏白也没有崽。

顾行周:“…………”

顾行周走到推拉门跟前,拉开门,让里面堆积如山的玩具倾泻而出,铺满了爬爬垫。

嗯,就是这种感觉。

顾行周满意地呼出口气,然后关灯睡觉。

不过大概是今晚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顾行周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暗红色的天空。

大地上到处都是一片焦灼和荒芜,巨大的妖怪们吞噬着小的妖怪们,强大的妖怪们厮杀着争夺属于自己的地盘。

这个世界充满了战争、烈火、痛苦、死亡。

魔族自此而生,让整个世界陷入了更深的囵圄。

“枯燥。”

顾行周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争、死亡、烈火、重生为魔、再战……

顾行周想,他觉得有些厌倦了。

但他又是谁?

顾行周还没想明白,下一秒他的心情就忽然起了变化。

期待!

顾行周的眼前是一片透明的墙壁,像是水幕一样的墙壁。

墙壁后面,是光芒万丈,是这个世界没有过的白色的光芒,以及被烈火焚烧殆尽的绿色、红色、紫色……

那是生,与他截然相反的力量。

“我要守护它。”

“我要它好好长大,不被伤害。”

“它会让这个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的。”

顾行周感觉到自己心里强烈的渴望和保护欲,那是一种即使他在梦里都能悸动到手指颤抖的强烈情绪。

终于,面前的墙壁消失了。

一瞬间,光芒流泻而出,所过之处烈火尽灭,红云褪尽,天光流泻。

顾行周感觉到自己在墙壁消失的同时,就像是离弦之箭一样飞着冲了出去,所有的景色在他眼里都成了虚影,他的视线聚焦的只有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那是颗蛋。

——比绒绒的蛋大一点。顾行周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然后注意力又再次被拉入梦境。

画面已经停下,视线是俯视而下的。

顾行周看到了那颗蛋,就躺在他的脚下。在一片焦土上生出了一片翠绿的嫩草,那颗蛋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中央。

蛋是白色的,并不纯粹的白,偏灰。蛋壳上像是有一些呼吸孔,有些粗糙。

然后顾行周看到一双不属于他、更加孔武有力的手捧起了那只蛋,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那双手把蛋翻转过来,露出了蛋的另外一面。

那里有一个图案,很简单却漂亮的图案,也是圆乎乎的,分了几个叉,像是……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捷足先登了。”

忽然,一个顾行周从没听过的声音响起——并不是昨天梦里听见的男人声音。

然后顾行周的视角一转,看到了说话的人,或者说,妖怪。

那是一个生着黑色蝙蝠翅膀一样的男性妖怪,这只妖怪至少有三米多高,皮肤是黑色的,身上覆盖着蓝色的花纹,眼睛却是白色的,远看去几乎以为那是个盲人。

他的翅膀扇动着,朝着顾行周怀里扫了一眼,然后笑了一声。

“这样吧,咱们平分如何?虽然是还没破壳的蛋,力量上弱了些,但胜在它的力量主生与光,是最纯净的。我比你更懂怎么吸收它的力量,你分一半给我,我就教你,并且以后不会再来争夺你的地盘了,如何?”

顾行周感觉到了他把蛋放进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才听到自己回答。

“做梦。”

顾行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一怔——这个声音是昨天梦里的男人声音,而且这一次顾行周可以清晰感觉到,这个声音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吐出来的。

黑皮肤的妖怪听到顾行周的话,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愤怒地咆哮:“赤炎,别以为你是第一就可以看不起我,我不过是比你晚了一年!”

说罢,黑皮肤妖怪的身体开始膨胀,四肢变成了猎鹰一样的爪,爪尖都飘散着纯黑的烟。

他的声音也变得浑浊雄厚,每个字都淬了毒一样凶狠:“既然你不给我,那我就自己拿!”

说罢,黑皮肤的妖怪伸着利爪冲了下来。

顾行周只听到自己又说了一句“找死”,然后视线拔高、碰撞、厮杀。

打起来了。

顾行周依旧是第一视角,他能感觉到两人打斗的激烈程度,不过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感觉。

因为他仿佛预知到了结果——黑皮肤妖怪会输得很惨,惨到几千年都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顾行周并没去关注那黑皮肤的妖怪,而是在看“自己”。

他看到“自己”也变了样子,手也变成了利爪、或者说用像是覆盖着铠甲一样来形容更合适。

铠甲是暗红色的,接近于黑的暗红色。它散发着极高的温度,把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蒸腾。

他“自己”还有一条红色的尾巴,一条像是恐龙一样、覆盖着红色块状鳞甲的尾巴,尾巴的两侧生长着尖尖的长刺。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那些长刺上裹着薄薄的一层红色火焰。

因为火焰太薄、颜色太淡,在暗红色的鳞甲上并不明显,但却真实存在。

赤火。

顾行周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苏白柔软白净的手掌,手掌中浮起一团红色的火焰。

苏白。

嗤。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信号,宛如滔天的海浪扑了过来,把焦灼的梦境瞬间扑灭,也让顾行周猛地惊醒过来。

“……呼。”

黑暗中,顾行周屏息了数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梦境中的画面如昨天的梦一样记忆清晰,但风格却是截然相反的。

顾行周脑袋浑浑噩噩地思考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把睡意搅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随着大脑的清醒,顾行周的鼻尖又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昨天晚上才闻到过的味道。

顾行周:“…………”

他才刚买的床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