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离开城区,景色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喧嚣像是隐退的繁华世界,扑面而来的只有一片苍凉。
连绵的城市夷为平地,高楼尽数倒塌,街道龟裂截断,路牌上爬满了藤蔓,碎裂的水泥风化成了奇怪的形状。
从装甲车的小窗看出去,整个世界像是被框进画里的历史片。
“这是山城原本的市中心,大崩塌时被一只大妖摧毁了。”
顾行周见苏白一直望着窗外的废墟,就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样的废墟并不少见,因为除了大妖,大崩塌发生的时候还引发了全球地震,沿海城市三分之一都遭遇了大海啸,短短几个小时里,整个社会秩序都瘫痪了。
后来妖管局建成,妖怪大多被拘束了,社会秩序也恢复了,但人类数量锐减,物力也不足,所以这种没有瘟疫隐患的废墟大多就被搁置,也是近几年才开始二次清理——不过重叠区里的废墟依旧没精力管。”
装甲车队在废墟中足足开了十几分钟才完全走出去,可想而知这片废墟的面积有多大,而当初的伤亡又有多惨重。
苏白收回视线,轻声说道:“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之前听到大崩塌的事,苏白只有一个粗略的概念,但现在看到这些废墟,九州人类跟妖怪之间无法磨灭的裂痕就在眼前变得具体、清晰起来。
也怪不得重叠区外的人类对妖怪有那么大的敌意。
另一边的常山听到苏白的话,乐了一下:“白哥,大崩塌是不可控的灾难,又不是你弄出来的,你怎么还愧疚上了?”
苏白却笑不出来:“我就怕万一是我弄的。”
常山:“哈哈哈哈哈,白哥真会开玩笑。不说你睡了三千多年,就是你想弄,那你也得有那个法力值啊。”
法力five苏白:“…………”
顾行周看了常山一眼,然后安慰苏白:“别多想,人类跟妖怪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但总归是在逐渐好转。”
苏白笑了一下,没说话了。
车队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处山脚下分开。
唐局带着贺狄沿大路找线索,另一组跟顾行周他们这组分别绕河、上山——虽然贺狄说他是坐车出来的,但也存在记忆偏差、或者被嫌疑人误导的可能。
顾行周他们的车上了山,在山腰的位置停下,前面的路没了,只能徒步进山。
除了两个驾驶员,车上六人尽数下车。每个人——包括苏白都装配了妖管局的制式野外作战服以及配套武器——苏白只有把匕首。
六人下车后迅速排成了一排,顾行周站在队伍前头,正要开口发令,却见最后下来的苏白忽然又转身回到了车上,然后抱了个工具包下车,站在车边低头理着工具包的背带。
可以说是是相当的无组织无纪律了。
一排的队员偷偷瞟了苏白一眼,又偷偷瞟他们跟前一贯令行禁止的老大,一双双浓眉大眼里写满了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吃瓜。
顾队要骂人了!
顾队要罚人深蹲一百了!
顾队要死亡凝视了!
并没有。
顾行周看了眼苏白,然后就收回了视线,眼神冷厉地削过跟前的一排金光闪闪的大眼,淡淡道:“现在开始三人一组,沿线排查,开启内部通讯,一旦有情况立刻报告,下午五点前返回这里集合。行动!”
队员们:“…………”
队员们:“是!”
三个队员动作娴熟地窜进了山林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一边笔挺站着的常山这才“噗嗤”一乐,然后问苏白:“白哥,你还把这个带上啊?”
苏白已经挎好了工具包,点点头:“绒绒特意让带给我的护身符,让他知道我没带的话,大概要闹的。”
这个包是他们准备走的时候,一个特案组员拿来的,说是“绒绒给妈咪的护身符”。里头装着的是顾行周给绒绒拿来的玩偶,那只粉色的小狗崽放在最上面。
苏白想着,反正他现在是“非战斗人员”,带个包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顾行周果然没阻止,只是看了那鼓鼓囊囊的包一眼,提议道:“玩具拿一个就够了,树林里不好走,包太大了不方便。”
苏白想了下,“也行。”
然后苏白拉开背包,把最上面那只粉红色的小狗崽拿出来放到一边,再把其他玩具都倒在了车里的座椅上。
绒绒大概是把所有玩具都让装进来了,大大小小的毛球咕噜噜堆满了座椅,毛乎乎的看着手感特别好。
“嗯?”
苏白看着倒出来的玩具,疑惑地伸出手,“怎么还有只粉色的——”
苏白的声音在他把“玩具”拎起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拎起来的“玩具”暖烘烘的,手感柔软、分量敦实。该“玩具”此时四肢大开、嘴巴张着、眼睛望天,以酷似旁边座位上小狗崽玩偶的姿势一动不动,企图掩盖自己是只绒绒的事实。
苏白:“…………”
“怎么了?”
顾行周听到苏白话说一半没了,看过来问了一句。
苏白沉默,然后转身把手里的“玩具”给顾行周跟常山看。
“玩具”依旧动也不动,只有鼓着的圆鼓鼓小肚皮起起伏伏个不停,然后一不小心“咕噜”一声。
饿了。
顾行周:“…………”
常山:“…………”
苏白又气又好笑,把还掩耳盗铃装玩具的绒绒放到车厢里,伸手点了下绒绒的小脑门,语气严厉:“绒绒。”
绒绒被叫出了名字,固执望天的眼睛终于翻了下来,眨巴着瞅了苏白一眼。
“妈咪呀。”
苏白没心软,严肃地看着绒绒,“绒绒,你答应了我要乖乖等我们回来,为什么要偷偷跟过来?”
绒绒的耳朵耷拉了下来,可怜巴巴。
顾行周走了过来,脸色也不太好,他指着那些玩具,对绒绒说道:“就算你是妖怪,跟这么多毛绒玩具挤在包里也是很容易窒息的,这非常危险!”
顾行周的语气有些重,大概也是第一次跟绒绒这样说话,绒绒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绒绒也不辩驳、也不撒泼打滚,就趴在车厢里沉默地哭,还跟顾行周认错:“爸,噗起,咪呜呜……”
顾行周看着绒绒的眼泪,心口顿时一抽,因后怕生起的怒气消弭干净,但他却没松口——有一就有二,这次不让绒绒吃到教训,下次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来。
一边的常山眼看气氛僵持了,连忙蹦出来打圆场:“哎呀,顾队。这来都来了……”
顾行周侧头斜了常山一眼。
常山:“…………”
ok,闭嘴了。
苏白看到绒绒哭了,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弯腰放缓了语气。
“绒绒既然知道这是错的,那为什么还要偷偷跑过来?”
绒绒哭得抽噎,仰头看着苏白说道:“妈咪,掉啦!咪呜呜……”
苏白微怔,却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间心里又暖又无奈。
“我不会掉的。”
“掉啦!”
绒绒坚定地认为苏白会掉,哭得更加委屈了——妈咪掉了那么久,这次肯定还会掉的!妈咪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苏白见状也不再跟绒绒争论这个问题了,回归正题。
“就算怕妈咪掉了,绒绒也不该偷偷跑出来,这是非常危险的,知道吗?”
绒绒边哭边点头:“嗯呜呜……”
苏白:“既然绒绒做错了事,那就要接受处罚。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能吃冰激凌了。”
绒绒哭得嗷嗷的:“噗亚咪林,亚妈咪呀!咪呜呜……”
苏白一怔,随后心口的暖意浮上嘴角,绽出个柔和的笑来。
他伸手把哭成泪人儿的绒绒抱进了怀里,轻轻顺着绒绒的背:“好了,不哭了。那绒绒跟爸爸道个歉,保证不会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
绒绒哭得停不下来,小短腿紧紧扒拉着苏白的作战背心,扭头看向顾行周。
“爸,噗起,绒绒乖呀。咪呜呜……”
顾行周的心情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下绒绒的小脑袋。
“下不为例。”
绒绒也听不懂“下不为例”是什么意思,但知道爸爸大概是没生气了,于是一扭头又扎进了苏白的怀里,哭唧唧地问苏白。
“妈咪,奈绒绒呜……”
苏白笑了笑,“嗯,最爱绒绒了。绒绒不哭了。”
绒绒继续灵魂发问:“妈咪,不掉绒绒呜呜……”
苏白:“嗯嗯,不丢开绒绒。”
得到保证的绒绒终于放了心,渐渐收了哭声,趴在苏白怀里抽搭着。
苏白兜着绒绒,然后看向顾行周:“现在怎么办?”
红雾区的愿火很容易蛊惑心性不坚的妖怪,同样的,这些心智还不全的幼崽也非常容易被影响。这也是他们不带绒绒来的原因。
但现在,苏白是不能撒开绒绒的了。
顾行周无奈:“带上他吧。”
苏白诧异:“这样行吗?”
顾行周:“有屏蔽装置,而且我本来就是在红雾区里捡到他的。”
说着,顾行周把一个刻着法阵的小牌子挂到绒绒的脖子上。
绒绒乖乖地任由摆弄,然后继续趴在苏白怀里当挂件。
既然顾行周这么说了,那苏白自然是没意见的。为了方便苏白把工具包的袋子收短了些,挂在胸前,然后把绒绒放进去,当一个临时用的育儿袋。
绒绒的小脑袋冒出包口拉链,固执地贴在苏白的胸膛上,像是生怕一看不到苏白就会被丢下。
苏白无奈,只好把带子收短到极限,让绒绒趴得舒服一些。
顾行周看了眼腻歪的绒绒,收回视线:“那就走吧。”
不远处,高达百米的红雾宛如一道红色天幕自下而上升起,像是遮盖着奇异世界的神秘面纱。